第三十七章 弹子石

　　遵照医嘱，陈达昌虽然已经痊愈出院，但还需在家休息一周，静养。肝病最需要的就是休息，减少肝脏负担，起居饮食需要有人照顾。

　　陈达昌一个单身汉，住在弹子石江边的出租屋里，哪有这个条件被照顾。

　　木丹和李欣早就计划过了，木丹来负责照顾他，每天负责给他弄吃的。李欣每两天开车去菜市场采购一次食品。两人分工和时间都安排妥当，原本计划等陈达昌出院，就先一起回去。

　　陈姗的出现，把计划打乱了。

　　但陈达昌还是需要人照顾的，总不能让他一个人自己买菜做饭，洗碗洗衣服吧。木丹建议，让李欣出面和陈达昌商量一下，听听他的意见。陈姗回来，到底是彻底从北京搬回来了？还是回来探望一下陈达昌？木丹不知情，她不想给陈达昌压力，不愿意成为负担。

　　陈姗也不愿意离开，“李欣，你带我找达昌，他需要照顾，趁我这几天有时间，我就去帮他一下。你们平时应该都很忙，我正好有假期。带我去吧。”

　　木丹鼓励了一下，“去吧，没人照顾他，我们都不放心。”

　　李欣开着车带着陈姗往弹子石陈达昌的出租屋驶去。

　　陈达昌的摩托车不堵车，早早到了家。推门进去，发现家里收拾得很干净，桌子上还有一个矿泉水瓶做的花瓶，插上了一束康乃馨。床单被套都是刚洗过晒过，吊脚楼上的木地板也拖得一尘不染。他回到这里，总有一种蜗牛钻进壳的安全感和温暖。

　　他知道，这是木丹提前来过了。家里的门钥匙他总是藏一把备用钥匙在门口的电表箱里，只有木丹和李欣知道备用钥匙，当然，他绝不相信是欣胖来帮他打扫的房间。

　　虽然痊愈了，但大病一场，人还是感觉有点虚弱。陈达昌脱下鞋，坐在吊脚楼上，看着江水发呆。

　　陈姗的突然出现，扰乱了他的心绪。

　　上次见过木丹的父母之后，在木丹的家里，他似乎找到了一丝家的温暖。木丹的父母为人质朴，亲切。简单而温暖的生活，不正是生活的意义吗？木丹对自己的好，他是知道的，从小到大，除了奶奶能呵护他，再没人在生活中如此真实地对待他。

　　现在公司也赚钱了，虽然投资的店铺和电视台承包业务都是用张果的资金，但是这两项投资，都是陈达昌很看好的项目。拓展代理商已经使用了200多万用于备货，但这是YIBOYO的发展策略，他也很有信心能赚到更大的利润。等到张果出现的那一天，他的钱已经生出儿子孙子了。

　　被赶出校门的那天，他就决定用数学和工商书本知识来赚钱，不到两年时间，他已经实现了一般人无法企及的财务梦想。账上的钱是有了，但他却没有收获快乐。他还是愿意骑摩托车风吹日晒，住在江边的出租屋里。他也搞不清为什么。

　　木丹的父母似乎唤醒了他对温馨家庭的向往，一场肝炎病带来了虚弱和从天而降的陈姗，让陈达昌回到了初始状态。这个状态是什么，他说不清，但他似乎更愿意一个人躲在江边的这个吊脚楼上。

　　手机响了，“开门，我在门口。你龟儿子把钥匙拿走了？”李欣翻遍了电表箱没找到钥匙，敲门也没开，估计陈达昌又跑到吊脚楼上去了。

　　“我来开门。”

　　打开门，门外站着李欣和陈姗。陈姗手里拎着两个大大的塑料袋，里面装着营养品和一些日用品。李欣拎着病房搬回来的书和一些杂物。

　　陈姗第一次来陈达昌这里，环顾一下，“达昌，你怎么住这么远？还是老木头房子，多不方便啊。”

　　“坐吧，房子不好，但我喜欢在江边。”

　　“晚上吃点啥子？我去买点菜回来。”李欣说。

　　“休息更重要，我在路上吃了点东西，不吃了。医生叮嘱我在家好好休息，吃啥不重要，就是需要静养。你们不要忙活了，我一个人待着挺好。”

　　“达昌，陈姗大老远回来，你们聊聊吧，我把她送来了，任务完成。我先走。”李欣当然知道自己现在就是一盏一千瓦的灯泡，无论是陈达昌如何对待陈姗，他都知道应该退场了。

　　“胖子，你去吃点东西吧，我和陈姗聊聊，你一会儿回来接她回家。天黑了，去码头坐船也不方便。”

　　李欣自己出门去了。

　　“我们坐在吊脚楼上去吧，那里可以看到长江。”

　　陈达昌领着陈姗上了吊脚楼，高高的吊脚楼，狭小的一段木走廊，两人对着江面坐下。

　　“我一直住在这里，我喜欢一个人安静地看长江。江上来往的船，就像我一样，飘来飘去，不愿意抛锚。”

　　“达昌，我们还有机会吗？”

　　“最不可逆的其实不是我们的思想，而是时间。我们的今天，是明天回不去的昨天，人应该认真活在现在。我们，已经不是在学校那段时间的我们，不要刻意去改变生活本来的样子。珍惜现在，你应该和你的男朋友追逐那场电影，我也应该认真赚我的货币，把自己活成本来的样子。”

　　“达昌，学校开除的事情，你早该走出来了。你已经证明了你的能力，学校开除了你，但社会接纳了你。我也从我的自责中走了出来，不希望你还因为这件事把自己困在原地。”

　　“我没有被困，我很好。现在YIBOYO的品牌发展得很好，我也不在乎学校的文凭。你也有你的生活，不要去打破这种平衡。”

　　陈姗欲言又止，江中的大船拉响了汽笛，浑厚低沉的笛声悠然穿透江面，就像流逝的时间，缓缓消失。她把头缓缓靠在陈达昌的肩上，侧看着长江。他的肩膀没有回避她的头，让她轻轻地靠着。

　　“陈姗，我希望我们都把最美好的记忆留在回忆里，让生活继续。我从来没后悔我爬上了四舍的墙，也从没埋怨过你没有站出来为我解释。这些都是属于我自己的故事。命运只安排了我们短暂的拥有彼此，我已经非常知足。不用挑战缘分，你有你的，我有我的。”

　　“能和你坦诚交流，我觉得真好。我曾经很后悔自己当初的退缩，在北京遇到你之后，我也很自责。我觉得我太自私了。”

　　“人类就是这样的物种，趋利避害，自私是一种本能，你不要太高估自己，我们都不是圣人。”

　　两个人，就这样安静地坐着，天渐渐暗了下来，江对岸的万家灯火闪烁亮起，嘉陵江和长江水在这里交汇，从碧绿与浑黄交界分明的两江水，在相互的包容与交融中浑然一体，向东流去。

　　陈姗的手机打破了宁静。

　　她起身接电话，电话那头，能听出来一口纯正的北京口音，“喂，姗姗，您终于开手机了！回去几天了，一直联系不上你，怎么老是关机啊？出什么事了吗？”

　　电话是陈姗的男朋友张亮亮打来的。

　　“没事。这几天在医院陪朋友，不方便接电话。”

　　“谁啊？怎么了？需要我来重庆陪你吗？”

　　电话离陈达昌太近了，听得非常清楚。

　　“没事了，不需要，你忙你的吧，我这里还在陪朋友。”

　　“我们的签证下来了，可以买机票了。我就是告诉你这个事。手机别关啊，有事能联系上你。那我挂了。”

　　陈姗收起手机，看看陈达昌，“张亮亮，上次我们在北京你见过的。我们计划春节去欧洲旅行，签证办好了。他在一家欧洲公司工作，我是学欧洲文化的，还没去过欧洲呐，一直计划去一下。签证终于办好了。”

　　“对，你就应该满世界去旅行，带着你学过的知识，去探索更多的书本上秘密。珍惜现在的一切！”

　　陈达昌脑海里浮现出看守所巷道号子的窗户、首尔的红灯区、小花园宾馆房间的吊扇、隔离病房的输液瓶……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和陈姗的距离原来这么远。她是外企高级白领，稳定的生活，有无数选择的机会。他自己，却是需要在江湖不断飘摇不断逆流而上的创业者。他没有理由扰乱陈姗的生活！

　　“陈姗，回去吧。你的关心，我都知道了。你应该回到北京，回到男朋友身边。我们没有理由伤害那些无辜的人。我们的故事过去了，结束了。在四舍的宿舍里，结束了。”

　　陈达昌拥抱了一下陈姗，就像在火车站送别的那天，紧紧抱了，马上又松开。

　　他掏出手机，打给了李欣，“胖子，回来送陈姗回家。”

　　李欣早就在门口等着了，“我在门口。”

　　陈达昌送陈姗出了门，给她开了车门，陈姗坐上车，摇下窗户。她保持着笑容，露出洁白的牙齿，脸上挂着泪珠，对陈达昌挥挥手，“今天是明天回不去的昨天，达昌，再见！”

　　红色桑塔纳的尾灯消失在老街尽头，陈达昌久久不愿挪开视线，盯着车远去的尽头，掏出一根烟，青色的烟丝飘散在空气中。这是陈姗第一次来到弹子石老屋，陈达昌也让它成为了最后一次。

　　重庆的秋天，难得的蓝天白云让重庆人眉头舒展。两江交汇的天际线，蓝天映衬下的山城，像极了通话童话世界的城市，错落有致，高低无序排列在山头江边。

　　陈达昌刚起床打开手机，手机铃就响起，“我上渡船了，你也别睡懒觉，我给你带了早餐和午餐，你起来吃。邱哥给你弄了一晚干溜豌杂面。”

　　木丹一早到店里，琴姐昨晚就按照她的安排做好了炖鸡汤，用保温捅装好，带到了公司。在开半天邱哥这里打包了一个豌杂面，邱哥还煎了两个鸡蛋放一起。她算好了时间，面一起锅，正好走到码头，坐船到弹子石码头，陈达昌还能吃上热的面，喝上热鸡汤。

　　木丹拎着鸡汤和打包的面条，放下，“这几天呢，你就好好在弹子石休息。公司的事情，有需要你的时候，你就接个电话，没事不会找你。每天吃饭呢，我早上就给你送过来，我安排琴姐最近每天帮你炖汤，炒个青菜。你自己只需要用电饭煲煮点米饭就行。想吃什么，就告诉我。”

　　“琴姐还要给我做饭，太麻烦她，她自己还有老公孩子要管，别给人家添麻烦。”陈达昌不太愿意麻烦人。

　　“多虑了，琴姐每天也要回去做饭的，我现在安排她每天提前2小时下班，她正好也把家里的饭菜都弄了。还可以兼顾给你炖汤炒个菜，两全其美的事。”

　　“也不用天天跑，太辛苦你了。我早上随便吃点什么，这么多吃的，分成两天吃。”

　　“陈达昌，你是我们公司的顶梁柱，你安心恢复身体，不是我一个的事情，是所有公司团队的事情。代理商听说你生病了，好多人都不放心呐，你好好休息吧。我送饭不辛苦。”

　　说着无关紧要的话题，木丹绝口不问陈姗的事，陈达昌也当没发生过，两个人心照不宣。木丹守着他吃完了面，喝了一碗汤，

　　“公司事情还多，我就不陪你了。你保持手机开着就行。有事打给我。”就像护士吩咐病人一样，木丹说完，自己走了。

　　前一天，李欣送完陈姗回家，就给木丹去了电话，“陈姗已经回家，我在车上听她说过两天就回北京了，她托我转告你，陈达昌需要恢复身体，你多关心一下他。她自己在北京还有事，就不过来了。”

　　李欣电话挂了，木丹这才安心起来，给琴姐打了电话，告诉她准备帮陈达昌做几天饭菜。

　　就这样，陈达昌在弹子石家里静养。

　　每天木丹来送一次饭，把头一天的碗筷和保温桶带走，给陈达昌带来当天煲的汤和琴姐静心准备的饭菜。一整天，自己在吊脚楼上看书。有关商业管理的书，不管是什么类型，他统统买来堆在吊脚楼的角落里，每天吃饱了就藏在吊脚楼静静读书。

　　下午，邱俊会坐渡船，过来看看他。把第二天早上做面的豌豆和杂酱用个小罐子装过来，佐料也装一个小保鲜袋里，顺便把当天的重庆晚报买一份，给陈达昌捎过来。整个下午，陈达昌在房间里看报、看书。邱哥话也不多，他喜欢陈达昌的这股书生气，会赚钱，但一点没有瞧不起他。

　　在家养了几天以后，陈达昌明显感到身体恢复了很多，一早起来，没等木丹送来饭菜，自己就沿着老街从江边往弹子石广场走去。焦炭味弥漫着老街，家家户户都用煤球生火做饭，老街上的油条豆浆摊更是用大炭火炉灶，满巷子充满着烟火气。走到广场转盘，兜一圈，在老字号的小吃店小北味买几个包子，又回到家里。弹子石这个地方与市区相隔咫尺，却完全是一副旧重庆的生活画面，让陈达昌感受到时光交错与穿越的美妙。

　　门口摇着蒲扇的老人，抽着叶子烟的棒棒军，成堆围观打川牌的闲人，修鞋的皮匠，炸油条的长筷子，传统市井的镜头，在陈达昌响起的大哥大铃声中被打断。老街中接电话的陈达昌，与古老的青石板台阶格格不入。

　　邱哥带来的重庆晚报成了每天必看的报纸，还好自己不是关着的张果，可以随意看到当天的报纸。他不浪费每一个字，仔细阅读。

　　晚报的财经板块，每天刊登的财经新闻，也是陈达昌每天必看的内容。这天，财经新闻板块的一则快讯，陈达昌浏览一遍，突然，简短的标题，吸引了他的目光焦点。

　　‘万国证劵高管被判刑’

　　‘今日，由重庆市中级人民法院终审判决，原万国证劵公司重庆分公司副经理张果，因涉嫌违法参与327国债期货交易事件，于1998年7月被公安机关逮捕，10月被检察机关批捕，最终被判处有期徒刑3年。这也是继万国证劵公司董事长管金生被宣判之后，最后一位涉案人员被判刑。至此，轰动一时的万国证劵327国债期货事件，涉案人员全部宣判。’

　　陈达昌马上计算了张果的刑期，按照公布的信息，张果刑满释放的时间是2001年7月。

　　悬着的心，也终于落地了。

　　陈达昌总算盼来了张果的消息，晚报上角落里豆腐干大的财经新闻，终于让陈达昌释放了自己的包袱。至少，张果的案子结束了，张果出狱也有了倒计时。张果托付给自己的钱，也从一定程度上说明了这个钱的来路没有问题，不是张果的非法所得，要不然，这么大的金额，可不止判3年啊。

　　陈达昌立刻拨通了王俊的电话，“王俊，你好！你可以帮我打听到看守所刑拘的人宣判之后，关到哪个监狱去了吗？”

　　“达昌啊，你身体好些了吗？我正说要去看看你呐，你打听谁啊？据我说知，看守所羁押人员的资料是保密的，宣判以后要到司法局通过申请才知道去处。这在公安系统内部是有保密规定的，不是随便谁都能拿到这些信息。”

　　“那通过什么渠道可以去申请呢？在哪里申请？”

　　“司法局是肯定可以申请的，一般来说，被宣判之后的服刑人员家属会收到书面通知，通知书上有具体的服刑信息。如果不是直系亲属，要去司法局问问。我帮你问问吧，你着急吗？”

　　“我不急，你问了告诉我吧。我刚出院几天，最近都在弹子石休息，你有空过来耍吧。”

　　第二天，王俊就来弹子石看望陈达昌。也带来了打听张果下落的渠道。

　　陈达昌在路口接上王俊，“我们又见面了，这可是我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哈哈，不追不成交啊。”陈达昌觉得这个地方值得纪念，认识了王俊，也因此认识了张果和他的1000万。

　　通过司法局申请，陈达昌拿到了张果的服刑信息。他被送往重庆市永川县省监狱系统所属的大监狱，俗称永川茶厂。永川县城距离重庆市60公里，茶厂在山上十几公里。

　　陈达昌查阅了路线，通知了李欣，他要去探望张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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