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再见朝天门

　　宣汉县的代理商来了重庆，带了1名店员来总部轮岗，陈达昌和木丹请吃晚餐。上次招商大会之后，宣汉县的专卖店就由潘秀梅和黄莉合股经营了。两人开的店原本就有顾客积累，门店一开业，就成了县城最火爆的饰品店。只过了3个月，两人就决定增加新店。

　　这次两人一起来了重庆，陈达昌和木丹请她俩吃火锅。天气冷，吃火锅最适合，木丹建议还是去临江门吃洞子火锅。四个人边吃边聊，越聊越起劲。吃完火锅，已经是快23:00了。木丹打车送两人去宾馆，陈达昌沿着马路向渝中金融走去。

　　进VIP室，王儒龙和李欣在里面盯着屏幕，两人一起抬头看了一眼陈达昌，马上转头盯着屏幕。陈达昌从两人紧缩的眉头，感到了紧张气氛。

　　“怎么啦？美国又开始揍伊拉克啦？”

　　“满仓做了咖啡！”王儒龙简单回了一句。

　　“满仓？为什么满仓？”

　　“几个国际新闻频道都报道了巴西大面积虫灾的消息，我就在55美元进仓做多，买了5手咖啡。后来跌到54，亏了，没出场。我又进仓做多。现在是25手咖啡。50美元是咖啡的历史价格低位，新闻如果属实，咖啡一定会涨起来的。达昌，如果涨上去，只要回到55美元以上，我们就不做了。”李欣意识到自己已经孤注一掷，他想得到陈达昌的共识：这是一个机会。

　　“现在价格多少？一天超过1美元波动的行情非常罕见的。”

　　“目前在54.1美元左右震荡。今天的行情已经有1.5美元的波动了，的确很少见。”王儒龙道。

　　“要止损，这样满仓太危险了。如果跌破53美元，我们就爆仓了。”陈达昌迅速意识到25手咖啡的仓量底线价格就是53美元。

　　“现在出场已经要亏损好几十万了，我们再等等，这个价位，几个月都没有出现过的低位，出场太不划算了。再等等，沉住气，达昌！”李欣平时不太称呼陈达昌‘达昌’，这样的语气，他有点哀求。

　　陈达昌没有再说话，坐在沙发上，看着李欣喝过的空酒瓶，他知道，酒精促使了李欣的贪婪。他已经确信咖啡要涨上去，让他认输出场，如果一旦真的涨了，李欣会怪他沉不住气。如果真的跌了，陈达昌当然不会责怪他，但至少，他学会了贪婪也需要理性。

　　“老王，你去忙吧。我们自己看着就行。合适的时候，我们会选择出场。”陈达昌让王儒龙离开了VIP室。

　　“胖子，我理解你的心情，没事的，赚钱亏钱都是一种收获。结果只有两种，就看你收获了人民币，还是收获了人生坎坷经历。收获了货币就请客吃火锅，收获了经历就吃两顿火锅。”陈达昌轻松地说。

　　陈达昌发现自己的性格特点，越是在紧要关头，越是能够放松。不知道是不是从小参加了太多的奥数竞赛的原因，越是临近交卷，他越是冷静。对李欣说的话，一半算是安慰，一半算是真心话。他不在乎钱。

　　李欣盯着屏幕一言不发，脚尖在地上有节奏地抖着，他在等待胜利！

　　如果咖啡能涨上去，哪怕就是回到55美元，也有利润200万。有了这笔钱，他可以成立自己的公司，可以去承包卫视的栏目，可以承包报纸的一个栏目，把自己的客户资源重新再用起来。

　　3:50，还有10分钟咖啡即将收盘。

　　价格开始出现波动：

　　54.1美元

　　54.4美元

　　54.8美元

　　“上去了，上去了，达昌！”

　　两个人盯着屏幕，价格开始出现上涨趋势。

　　3:55分

　　54.1美元

　　54.0美元

　　53.98美元

　　53.90美元

　　53.70美元

　　53.99美元

　　54.00美元

　　53.50美元

　　53.30美元

　　53.10美元

　　4:00，美国咖啡期货收盘。

　　收盘价：53.00美元。

　　李欣的账户上显示余额：0元。

　　……

　　时间凝固了，收盘后，VIP室的客户开始关门，有些客户开始收拾东西回家。陈达昌坐在沙发上，抽着烟，他能清楚听见烟叶燃烧的啪啪声。

　　李欣继续盯着屏幕，目光还在搜索，鼠标不停地点击，好像时间搞错了，行情搞错了，手指越来越快，不停的点击点击点击，鼠标在账户余额一栏不断点击。

　　“胖子，走吧。吃点东西去。”

　　陈达昌拍拍他的肩膀，李欣还瘫坐在经理椅上，没有起来的意思。

　　“胖子，钱嘛，赚就是了。走！”

　　陈达昌自己打开VIP室的玻璃门，王儒龙坐在门前散户区域的凳子上，看着他。陈达昌冲他点点头，算是道别了。

　　李欣还坐在椅子上发呆。

　　陈达昌自己下楼来，门前的天桥上，已经有扫地的清洁工把天桥的台阶和栏杆擦干净了。他找了一个台阶坐下来，空气清冷，居然没有雾。他掏出烟来，继续抽起来。天桥上没有灯，两边的灯箱广告柔和的灯光照亮了桥上的路面和台阶。他记得，灯箱广告上印着小天鹅，但不是火锅，而是一个洗衣机的牌子。

　　抽了两根烟，李欣出现在台阶上。靠着他坐下，一言不发。

　　陈达昌递过去一根烟，“点一根。”

　　李欣平时不抽烟，接过烟去，自己点着，猛抽几口。

　　“昌娃，亏的钱，我会补上。承包电视台亏了200万，期货100万，算我300万怎么样？期货之前赚的，就不算了。”

　　“谁和你算账了？货币嘛，总是要流动的，今天流到别人腰包，明天再流回来。有的是机会！”

　　“我太贪心了，但是那个时候，我忍不住。你早就做好亏钱的准备了吧，我看得出来。”

　　“不说了，反正已经亏了。送我回去吧，今天没开摩托车。”

　　两人坐到5点，扫大街的清洁工已经开始在街上挥动扫把，李欣和陈达昌各回各家。

　　睡了几个小时，陈达昌起床坐轮渡。

　　长江枯水季节来了，江面只有平时的一半不到，江水退到了江心，留下长长的沙滩。摆渡的人们艰难地行走在沙滩上，深一脚浅一脚，锻炼着人们的小腿肌肉。

　　开半天已经过了早高峰吃面的时间，陈达昌坐下来，没几分钟，菜板就端来了三两豌杂面。邱哥向他点头打招呼，菜板张嘴对他在说着什么，好像在看无声电影，眼里的画面只有动作，没有声音。

　　这是怎么了？我怎么听不见？

　　“昌娃，你脸色不好啊，是不是又生病啦？”邱哥又重复了一遍，陈达昌终于听见了。

　　“哪有那么多病？我没睡好，吃碗面就好了。豌豆杂酱面，包治百病哈。”

　　吃碗面，他没有立即去店里。而是坐在开半天的门口，陪着邱哥聊天。

　　摩托车停在开半天门口几天了，没骑。菜板每天空下来都用毛巾擦一遍，虽然几天不骑，还是干干净净，镀铬的排气管像镜子一样光亮，人影可照。

　　“邱哥，你想一直开面馆吗？”

　　“是啊，就一直开嘛，开成狗不理包子那种老店，以后传给儿子。”

　　“如果一直要开，你就把店面买下来，以后可以踏踏实实开下去。房租一旦涨价，你就被动了。”

　　“哪有那么多钱买店铺哦，你以为是你的生意啊，可以找那么多代理商帮你卖货，我总不能找代理商帮我卖面吧？哈哈，昌娃，你和我的生意不同。”

　　“邱哥，生意其实都一样的。面馆也可以用品牌做代理，和狗不理包子道理一样的。做久了，就有了品牌效应。就可以扩大知名度，找代理商。但是没有自己固定的店铺形象，多少有点遗憾。你这个小店面，花不了10万元就可以买了吧？”

　　“这个店面去年大概7万左右就能买，今年据说涨价了，是要将近10万。”

　　“邱哥，这样吧，你把这个店面买下来，不够的钱，我帮你贴。你每年付我利息就行。或者利息都免了，你可以给我入个股。”

　　“昌娃，你这个生意脑袋我是佩服的！买店面，我当然想买，但我兜里真的没什么钱，赚的一点钱都给老家翻修房子用了。现在就是每个月赚这点钱，买店面啊，再等三年吧。”

　　“等三年你还是买不起，房价这一年已经涨了20%了。我是真心想劝你先买。这样吧，其实花不了10万，5万就够了。我给你5万，银行贷5万。你看看是借钱给你，还是算我股份。”

　　“昌娃，你的好意我心领了。我想想吧，虽然对你来说是小钱，对我来说，可是大钱。”

　　“邱哥，你就给我一个投资的机会吧！你考虑一下。”

　　陈达昌去了店里，他和木丹对了账务，目前张果的1000万，已经实现的亏损是300万，YIBOYO进货占用了300万，买店铺现金占用200万，还剩下200万现金。

　　陈达昌把期货亏钱的事情告诉了木丹，他打算把张果剩下的钱全部投资在房产上。

　　“木丹，我们亏损的钱不多，但需要时间来盈利。为了保险起见，我必须在张果出狱的时候保证给人家还回去1000万，把剩下的200万全部买成朝天门商铺。你最近留意一下，有新开盘的商铺就买。”

　　“公司账面上也有利润，要不要也拿去买成商铺？”

　　“不用了，你按照我们目前的规模正常备货，慢慢转动资金就行。韩国那边不能赊账，现金对我们很重要，不能缺。希望投资的这些商铺，能覆盖掉亏损。”

　　“李欣怎么样？他情绪还稳定吗？他其实太想做好自己的事业，期货亏了钱，估计对他打击会很大。你要多关心一下。”

　　“他肯定很难过，让他自己恢复一下吧。多说也没用。”

　　这一周，陈达昌给了邱峻11万元买了面馆的商铺，价格比市场价贵了1万，房东立即就出手了。陈达昌与邱峻达成了君子协定，开半天面馆给陈达昌10%股份。陈达昌也给邱峻立下了目标，只做现在的这几样面，绝不增加品种，也不减少品种。赚了钱是否分红，是否开分店，这些事情统统由邱峻做决定。

　　木丹也把剩下的200万统统买了商铺，朝天门开出来的楼盘，她看到贵的好的临街铺面，就立刻买下。200万贷款，200万现金。

　　这一周，李欣没有任何消息，电话关机，家也没回。

　　陈达昌每天早晚都打一次电话，持续关机状态。跑到家里去找，他爸说这一周就没见他回来过。他知道李欣不会做过激行为，但是把自己隔离起来，负面情绪的消化则需要更长时间。

　　陈达昌每天照样去店里，心里惦记着李欣。看着朝天门的人来人往，他那种过客的感受愈发强烈。张果的钱花光了，YIBOYO的生意正常经营，对邱哥的回报投资也完成了，他觉得自己的价值在朝天门已经全部释放。天天面对一堆的女人，员工是女的，顾客是女的，代理商客户是女的，他感到莫名其妙的压抑。其它做生意的邻居都说他是天生桃花命，整天被埋在女人堆里，上辈子一定是做和尚的。

　　他每天除了看书，也不愿意出门，代理商的事情，他也提不起兴趣。木丹请他去家里吃饭，他也不去，说了两次，两次都没去，他变得愧疚起来，时间越长，愧疚越深。

　　这天，邮递员扔进来一封挂号信，给陈达昌的。

　　看信封上地址笔迹，是李欣。

　　“达昌，

　　我离开了重庆。知道你担心，你也知道我不会做蠢事，所以到现在状态稍微好一点了，才给你写信。手机欠费停机了，写写信也好，说得清楚，还省钱。

　　我现在上海，这个完全陌生的城市，对我来说太合适了。上海是未来中国的经济中心，这里的机会应该更多，我准备找个工作，先熟悉这座城市，然后再找机会发展。重庆让我太失望了，完全无法面对。毕业的这两年，也努力过，最后还是失败收场。

　　目前一切都好，家里我也通知过了。

　　我知道YIBOYO不是你的理想，但能做到这个规模，已经非常不容易了，你要珍惜，把YIBOYO做下去。

　　你对木丹也应该有个明确的态度，别让人家一直这样等着你。

　　多的话也不想说了，你脑袋瓜比我聪明，自己琢磨一下吧。

　　兜里钱还够用，不用担心我饿死。

　　有空再聊。

　　胖子

　　1999年1月20日于沪”

　　“李欣来的信，他在上海。让我们不要担心。”陈达昌看完信，给木丹说了一声。

　　快过春节了，腊月的重庆，弹子石已经能闻到熏腊肉的烟火味，柏树枝混着桔子皮甘蔗烧出烟来，熏出的腊肉焦黄，并透着复合香味。单位门口都挂上了红灯笼，准备欢度春节。

　　陈达昌鼓起勇气，回到了重庆大学的校区。他想看看母校，看看四舍。

　　自从被学校开除，他再没来过一次。到沙坪坝来办事，他也绕着重庆大学的校门。一旦靠近，他就感觉有眼睛盯着他，学校的公告栏有他被开除的新闻，广播里播报着他被开除的消息。

　　他围着四舍静静地走了一圈，看着陈姗的那间宿舍，围墙已经加高了，还挂上了铁丝网。梧桐树好像也粗了，按照他的测算，他还是能借助树干爬上去。

　　民主湖餐厅还在营业，寒假没回家的学生在这里吃饭。

　　操场上有人在跑步，跑道换成了深红色的橡胶跑道。

　　校门口，还是挂着和那年一样的红灯笼，字体还是颜体，还是那四个字“欢度春节”。

　　他留恋这里。

　　他不留恋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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