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OICQ
两个外地人，就这样住在了上海的同一套公寓里。
一个外地人，来自3000公里以外的长江边上，另一个外地人，来自10000公里以外的太平洋边上。世界在两个人眼里，世界都很小，不过是从不同的地方碰到了一起而已。
“Chen， you know， my hometown is just another side of the water， The Pacific Ocean， we are neighbors.‘陈，其实我的家乡就在上海边上，只是中间隔了一个太平洋，算邻居。’”Scott的地理知识显然没问题，只是把世界看得如此的渺小的人，一定有足够大的视野。
陈达昌在图书馆的书店里买了《英汉大词典》、《袖珍英语》，Scott买了《汉语入门》，两个人就靠这几本书籍化解彼此的无法解释的疑难杂症。
做饭吃饭拉屎拉尿，洗衣服晾衣服烫衣服，皮鞋凉鞋光脚丫，电影电视纪录片肥皂剧，青菜萝卜迷迭香，菜籽油橄榄油猪油黄油，茅台五粮液单一麦芽威士忌……两个不同地方的外地人，相隔太远，语言不同，饮食习惯不一样，文化不一样，一日三餐，吃喝拉撒，审美爱好，价值观与世界观，统统两个世界。没有对错，只有不同。
Scott听长江边上的故事，像孩子听故事会一样着迷。
陈达昌听66号公路上的传奇同样像个孩子。
两个年轻的外地人，成了好朋友。
陈达昌有了一个外国名字，奥斯卡，Oscar，这是Scott给他取的。
Scott也有了一个中国名字，潘二，陈达昌给他取的。
奥斯卡，因为陈达昌比较喜欢看美国电影，Scott就把奥斯卡奖的名字给他了。
潘二，因为Scott的全名叫 Scott Pillet，这个姓Pillet发言和‘潘’很接近，加上他在家排行老二，就叫了潘二。
于是，田林路上的一个小区里，能经常听到一个中国人喊一个老外：“潘二！”，一个老外喊一个中国人：“奥斯卡！”不是喊的英文Oscar，而是直接喊的中文‘奥斯卡’。
潘二告诉奥斯卡，“谢谢你这段时间让我住在你的住处，但是我不会免费住，你给我一个价格，我给你钱。如果你同意的话，这个钱我先欠着，等我在上海找到工作了，我就支付。” I do appreciate you allow me to stay in your place. I won’t stay here for free， you give me a price and I will pay you. If you don’t mind， I’ll pay you when I find a job in Shanghai.
奥斯卡同意潘二的提议，“每天收49元。” 49 yuan per day
潘二非常高兴，因为他的居住预算就是每天50元以下，奥斯卡给他的这个价格满足了预算，还可以延期支付，这是他没有预料到的。兜里的钱，够多活很长一段时间了。
潘二每天都和奥斯卡去上海图书馆。奥斯卡去看书，潘二去上网。
“潘二，你怎么天天去盯着电脑看？上网有意思吗？” Scott， why you stare at the screen everyday? Is it interesting?
“奥斯卡，互联网里能找到所有我需要的信息。还能和我家里人保持沟通。你要尽快学习如何使用互联网，这个世界正在因为互联网发生变化。” Oscar， I can find any information I need through internet. I can contact with my family through internet too. You should learn how to use， the world is changing because of internet.
奥斯卡说，“你每天花在电脑上的时间这么长，却不出门找工作，浪费时间啊？” You spend too much time on the screen， you don’t spend time looking for a job， isn’t it wasting time?
潘二说，“我可以通过互联网做很多事情，找工作，交朋友，都可以通过它完成。现在很多在上海的美国人，都是通过互联网在联系朋友，找工作。我可以来中国，如果没有互联网，我是没有信心的。知道吗，互联网让我随时可以和世界保持沟通。” I can do many things through internet， looking for a job and even making friends. Many Americans living in Shanghai contact with friends through internet and find jobs. If there was no internet， I wouldn’t have so much confidence to come to China. It helps contact with the world.
“既然互联网这么厉害，那我们自己去搞一个电脑，放在家里，是不是就有互联网了？” Since Internet is so useful， why don’t we have a computer at home， then we have internet， right?
“绝对的！” Absolutely
两个人都非常兴奋，越说越急不可待，从图书馆直接去了徐家汇的百脑汇。这是上海最大的IT设备商场，他们要去看看电脑。
很快，陈达昌就找到一个组装电脑的摊位，店主给了他一个配置清单。配一台486的电脑，带光驱、磁盘读写、显示器、一对小喇叭、鼠标、键盘、上网猫，1999元。
“装！”陈达昌毫不犹豫。
等着装好电脑，两个人兴奋得赶紧打车回家，潘二觉得把整个世界都搬进了家里，可以随时和太平洋另一头的家人朋友交流。
陈达昌的兴奋是因为这台组装的电脑显示器很大，带一个光驱，可以看DVD电影。田林路上每天卖的盗版碟片，终于可以在家欣赏了。
两个人对电脑带来的兴奋截然不同，却都是同一台电脑。
回到家，电脑决定放在陈达昌的房间写字台上。装好，通电，开机，一切顺利！微软系统壁纸中，陈达昌把蓝天沙滩两把躺椅的这张设置成了桌面。测试了一下光驱，可以流畅播放DVD，两个小音箱的效果很不错。陈达昌当即宣布，今天一起看一部美国电影！
陈达昌出门去田林路上买盗版碟，潘二负责把电脑接通互联网。
盗版碟太便宜了，买10张才45元。全国大多数老百姓还在追逐港台电影和电视剧，潘二和奥斯卡已经开始了每天必须的节目，看美国电影和美国连续剧。
看美国电影和美剧，是两人绝对和谐时光。说的是英语，看的是中文字幕。只有在看美剧的时候，两人可以同步紧张、同步哈哈大笑。一些俚语和历史背景，潘二会耐心地给陈达昌解释。
家里能上网了，潘二省了去图书馆上网的费用。这个神奇的网络，也打开了陈达昌的世界。潘二在电脑上帮陈达昌注册了一个邮箱，是hotmail.com结尾的，这也是美国社交的一个账号。虽然两个人相互加了账号，陈达昌也注册了一个Oscar Chen的社交ID，但奥斯卡毕竟只有这一个社交账号上的朋友，天天见面就可以交流，完全没有用互联网的需求。
而潘二却天天都在电脑前，对着自己的 Hotmail 账号打字。
春节前的一天，潘二叫来奥斯卡，“中国有个公司也开发了一个类似美国ICQ的聊天工具，你可以下载一个试试。可以打字、可以传输文件、可以视频、还可以打游戏。” A Chinese company has developed a chatting tool similar like ICQ， you can try it. You can type， upload document， video and play game.
那天，陈达昌注册了自己第一个中国互联网公司做的一个聊天工具：腾讯QQ
快过春节了，陈达昌还是没有李欣的消息。每次走在街上，陈达昌总是希望能看到李欣出现，但毕竟没有潘二这样显眼，看来看去，就是碰不到。
重庆的手机号码一旦出了重庆，就按长途收费，陈达昌把手机留给了木丹，到上海自己买了一个新手机，号码是用房东阿姨身份证申请的。潘二在二手店淘了一个二手摩托罗拉手机，买充值卡消费，他手机主要是便于紧急情况联系，平时基本不用。
有了QQ，重庆一下变得不再遥远。木丹给店里配了电脑，自己也买了一台放在桌上，注册了QQ号码，和陈达昌的交流变得容易了。陈达昌也把能加进QQ的人都联系了一遍，在北京的姐姐，自贡的丽珍，广州的阿华，韩国的陈明宋。
世界，真的变小了！
但是找不到的人，还是找不到。
李欣的重庆手机号码已经停机了，除了上次写信的信封上邮戳的邮编，再没消息了。
陈达昌顺利通过了上海交大的面试和笔试，被录取成为春季开班的学生。面试和笔试都没问题，就读条件就是具备本科文凭、一次性支付学费。
陈达昌拨通了电杆上的一个刻章制证电话，“我要做个文凭，多少钱？”
“150元！提供学校名称和专业即可，你提供毕业照，拿照片时收75元，取毕业证时收剩下的75元，三天交货。”
陈达昌毕业照是真的毕业照，1996年春节前学校组织拍的，只是他没来得及毕业，照片就再也没了用处，这下终于在上海的做假证的人手里派上了用场。拿到毕业证的那天，陈达昌仔细寻找这本证书的瑕疵，唯一不满意的就是这本证书太新了，新得不真实。
毕业证上的陈达昌，正是1996年毕业季的陈达昌，清瘦黝黑的脸上透着自信的微笑。白衬衫配一条蓝色领带，领带上是印着可爱的熊猫。那天系里组织摄影师来给大家拍毕业证书登记照，摄影师给男生准备的是清一色的白衬衫和蓝红两种颜色领带。如果要分辨毕业证书的真假，陈达昌觉得数学系的标准就是这条领带了。
潘二看到陈达昌拿回来的毕业证，说，“Why you spent money on fake certificate?（为什么要花钱买个假的证件？）”
陈达昌思考了一下，“Because our society requires this. You know， I used to be a student of a famous university， but I was dismissed just before graduation.（因为我们的社会需要这个道具。你知道吗？我是面试进入名牌大学的学生，快毕业时我被开除了。）”
“How could this happen?（你做错了什么？）”
“I entered into female students’ dormitory.（我晚上去了女生宿舍。）”
“like peeping？（偷窥者？）”
陈达昌没听懂这个单词的意思，拿出字典给潘二。潘二快速翻到了peeper的那一页，指着单词，看着陈达昌，瞪大眼睛听他的答案。
“My girlfriend invited me. It was not actually peeping.（我不需要偷窥，是我的女朋友邀请我进去的。）”
“Then what false was there?（那你犯了什么错？）”
“Because it was not allowed for male to enter.（因为女生宿舍不允许男生进入。）”
“That’s why you were dismissed?（所以你就被开除了？）”
“Yes， it was a severe violation of the rules， must be punished. Punishing someone as a warning to others.（是的。这在学校看来，是非常严重的错误，必须得到惩罚。杀鸡儆猴，英文俚语是什么？就是杀一只鸡，警告猴子。）”
“Ridiculous. But of course， if you broke the rule， you had to be punished. You should know the cost.（太不可思议了。当然，如果你违反了学校的规定，就应该受到处罚。你应该知道代价。）”
“Maybe it was a chance for me to change my like， while not a cost.（也许这正是改变我人生的机会，不是代价。）”
今天晚餐是生煎包配啤酒。生煎包，陈达昌在田林路口的丰裕生煎买了20个生煎，潘二买了4罐青岛啤酒。刚开始潘二坚持的AA制吃饭，也入乡随了俗，只要他俩没有明确AA制，无论谁买的啥，都分享。今天的晚餐一个人出了包子钱，一个人就负责买点啤酒。吃包子喝啤酒最简单，能吃饱喝足，还不用洗碗洗筷子洗刀叉。
晚餐之后，就是一天中两人最默契的美国电影时间。按照潘二的建议，两人一起观看新出的美国电影，可以一起讨论和进入剧情。如果老片子，就由陈达昌自己一个人看，省去了潘二的时间，也免得剧透两人吵架。
这天一早，陈达昌还在睡觉，潘二来敲门。
“Oscar， I’m going to interview a job.（奥斯卡，我今天要去面试一个工作。）”
陈达昌揉揉眼睛，不敢相信潘二的打扮。一身深色西服西裤，白衬衫配玫瑰红领带，黑皮鞋配了双玫瑰红袜子。皮鞋擦得能照出人影，西装西裤熨烫得笔挺。
“Wow， Scott， you looks so handsome. The Wallstreet manager in movie looks like this. What job is it?（哇，Scott，你太帅了。美国电影里华尔街的经理就是这个造型了！今天面试什么工作？）”
“The job is marketing supervisor， it’s a US company just enter into China. My background is exactly what they need. I sent my CV on their official US website and the GM of China is going to interview me today. Good luck for me!（我今天去一家美国的咨询公司面试市场主管职务，这家公司刚来到中国。我的专业正好是他们需要的。我在美国的公司网站上发送了简历，他们在中国的总经理约了我今天面试。祝我好运吧！）”
“Good luck! Invite me dinner if you get the job.（祝你好运！找到工作了，请我吃饭。）”
Scott在美国哥伦比亚大学本科专业是计算机应用，名牌大学和不错的专业，让他顺利在中国找到了一份工作。
“They decided to hire me， I got a job!（他们决定雇佣我了！我有工作了！）”潘二回到家，高兴地通知陈达昌。
“Wow， congratulations! You own me a dinner now.（哇，真心祝贺！请吃饭吧！）”
潘二有些尴尬，“I don’t have too much money now， it costs too much for a nice dinner. Can I invite you to eat on Tianlin Street， any restaurant you pick， budget 100 yuan.（我现在没钱请你饭，很正式的饭需要花很多钱。我请你吃田林路上的饭吧，你选一家，预算100元。）”
“100 yuan is enough， I don’t ask to eat too expensive. Let’s go the restaurant Zhending Chicken on the opposite of the street， 30 yuan per person.（100元已经很正式了，我吃不了那么贵的东西。我们去对面吃那个振鼎鸡。人均30元能搞定。）”
“Marvelous!（太好啦！）”
两个人，在振鼎鸡点了一整只白斩鸡，两瓶啤酒，两碗鸡汤面。合计不到80元，大快朵颐。
“Scott， I don’t see you go out， you stay home spending time on internet， how did you find the job so quickly.（Scott，我看你天天都在上网，也没怎么出门见人，怎么这么快找到工作了？）”陈达昌还是觉得好奇，在上海找工作，除了看《人才市场报》自己投递简历，就是去劳动市场现场招聘会，没想到这个潘二天天对着电脑聊天，还聊出来了工作。他很好奇。
“Our college has a website and there’s BBS on the school website you can send topic， you can leave message and intercommunicate with people. I sent a topic about “I’m in Shanghai， I ‘m looking for a job” and leave my email address， then I’ll send my resume if someone requires me. I’ve sent about 50 copies of my resume， and received this interview chance. The GM is my college mate. We just chatted about an hour and I got the job. Look， the Internet is changing my life， isn’t it?（我们学校有个网站，网站有BBS，可以发布聊天主题，然后有人就可以在里面留言，和你互动。我在上面写了一个主题，‘我在上海，我要找工作’，留下我的电子邮件地址，有人发邮件给我索取简历，我就发过去。我大概发送了50多封简历，然后就有了这次面试，公司总经理是我们的校友，只聊了1小时，我就得到了这份工作。看，互联网改变了我的生活，不是吗？）”
陈达昌还在等着MBA的开学，Scott已经找到了工作。
这天，陈达昌听见哔哔哔，电脑里的小企鹅晃动了。有个陌生人添加他成为好友，ID“胖行天下”。
陈达昌赶紧通过了好友申请。
对方立刻发来一段文字：“狗日的！你也跑到上海来了？”
“死胖子！你终于出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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