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莲叶浮尘（二）
楚宁好不容易从猎洞里爬出来时，已是第二日黄昏了。
颇有些懊恼地敲了敲自己的脑袋，她还是太高估了自己的识路本事。本以为最多不过一日，她便能抵达莲叶镇，谁知一个不小心进了这座山，又因天黑迷路掉入了洞中也算是蠢到家了。
楚宁拍了拍衣裙上的泥土与枯叶，欲抬脚继续赶路时，前方忽然传来一阵交谈声。稍一转眸，她捏了个法术易去了容貌身形，躲入一旁的草丛中。
走近了才知，原来是两只鬼差，一高一矮，一胖一瘦，倒是不足为惧。
“这下完蛋了，大人命我们去莲叶镇拿人，可我们不仅没办成，还把大人的宝物给弄丢了。你瞅瞅俺脑袋还在脖子上吗，俺感觉大人不会放过俺的。嘤嘤嘤。”边说着还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脑袋。
楚宁循着声音看了看，才发现说话的这只矮胖鬼差的脑袋根本就不在脖子上，而是用一根生锈了的粗大铁钉插在颈间，倒也不如何吓人，只是有些不甚雅观。若这是她府上的鬼，她大约会先给这只使个塑形诀，改到她满意了才许出来见人。
“别瞎操那么多心，那地方即便是大人他亲自去，也未必比咋俩好多少。我走前还留意观察了一下，那院子里现身过的东西，绝对不一般，不是你我就能应对得了的！”
“唉，你说的对。就是也忒恶毒了些，可怜了那些姑娘们，连半点魂魄都没留下。”
“行了，还是想想如何向大人回禀此事吧。你也真是，怎的好生地就将大人给的东西弄丢了？”
“俺只跟你讲，你可不能告诉大人。”
“那是因为，俺本以为自己已经长得够寒碜了，没想到还有长得比俺更”
还未说完，身后忽然响起女子的笑声，两鬼霎时愣住了，以为是被院中的东西跟过来了，慌乱地抱在一起大喊道：“有鬼啊——”
楚宁无奈地看着被自己吓到的这两只胆小鬼，心中忽生一计，便从旁缓缓走出，肃正声色道：“来者何人，敢扰本王清梦？”
那两只鬼本就被吓着了，听到这话后越发抖得厉害，连头都不敢抬，“回、回大人，我们是奉命前去莲叶镇收人魂魄的鬼差，不慎打扰到您实属无意，请大人饶、饶命！”
“既是办差，那差事可有完成？”
两只鬼抖得更厉害了，跪在地上不敢动弹，“尚、尚未。”
“如此看来，你二鬼留着又有何用？”
两只鬼惊恐地看着对方，以为难逃此劫，正欲磕头饶命，忽而又听到面前之人道：“不过，若要我放了你们，也不是不可以。”
“大人，我们愿意为您做牛做马绝无怨言，还请大人饶我们一命！”
“对对对！大人，俺虽然一无是处，但是好歹大人生气了可以让俺当个出气筒，将俺脑袋拧下来当板凳，或是拿到山上滚个几圈”
不等他说完，楚宁抬眸，道：“倒也不难，带本王去你们说的那个地方！”
两只鬼听了，瞬时转涕为喜，连忙叩谢，并再三保证了会将她在最短时间内带去！
楚宁缓缓转过身来，笑意灿然，对这两只胆小鬼的表现十分满意。
莲叶镇是近百年来才兴起的一方小镇，坐落在青绝山脚下，是以在世上大多人记忆中，这个名字还相对陌生。及至莲叶镇声名大噪，还要得益于两桩事：其一是常开不败、恍若神迹的池中莲花；其二则是名动天下、姿容绝伦的美人。
据说就连人间帝王也曾为了亲睹一番这美景美人，而不惜千里跋涉来到此地，更不消说余下的纷纷效仿、慕名而来的游客才子了。即便传出了那些事，也丝毫没有削减众人来此处的热情，近日来到莲叶镇的人甚至远超过了以往。
楚宁与那两只鬼差抵达镇上时，天边的最后一丝余烬也暗了下去。
华灯初上，长街两侧皆为各式店铺簇拥着，来往行人纷繁不绝，好不热闹。
楚宁走在街上，渐渐察觉到几分不对劲，这大街上的人似乎也太多了些，看上去也似乎太冷静了些，根本不像是发生了那样的事情。
她唤出跟在一旁的鬼差，问道：“你们不是说是来收人魂魄的，那为何我一路看下来，却并未发现有何异常？”
闻声，高个子鬼差回答道：“大人，您不妨再看仔细些，这大街上出现的，可都是些什么人？”
楚宁听后，目光从长街上扫过，着锦衣华服的天家贵胄、粗布素袍的平头百姓，乃至寻常的贩夫走卒、街头巷尾的流浪汉都是有的，除了——她脑中闪过一个答案：年轻女子。
是了，若这种情况下连她们也大摇大摆地上街，不就是明目张胆地招那“东西”找上门吗？不过，这莲叶镇真有这么大的魅力，即便出了这样一桩案子，也依旧有这么多人不顾性命前来？
瞧见了她眼中的疑惑，那鬼差继续道：“大人不知，这失踪案虽传的玄乎，可那案发之处并不在镇内，而是在镇外的一处叫做‘司茶局’的宅院中。至于那‘东西’就更奇怪了，只挑十多岁的小姑娘下手，所以这些人自然是毫不担心了。不过大约是因为这三年一度的品茶会吧，来这儿的人才比平时要多上了许多倍。”
楚宁细细听他说完，试图在脑中拼凑出些可用的信息来。
“那地方在‘司茶局’？”
“对。大人可知这莲叶镇除了美景美人，花茶也是极为出众广受赞誉的，是以久而久之就有了这司茶局。不过说来也巧，听闻失踪的那些个姑娘里十有八九竟都是司茶局的人。”
楚宁先前只觉得这件案子发生得有些突然，又无端牵连上了她，便只顾着赶来了，却没想到其中有这么多疑点与细节，看来这并不真的只是一桩简单的案子。
她陷入思虑中，未注意到周围人看她的眼光，刚好他们行至长街尽头的桥上，先前一直未出声的矮胖鬼差不知想起了什么，突然开口道：“大人，俺想起来了，他们该不会就是造谣公主殿下的那群人？”
“你说什么？”
话一出口，楚宁便后悔了。
那两只鬼差一早便隐了身形跟在她身后，自然是不会被人看见的。所以在寻常人眼中能看见的便只有她一人了，然而她方才那一高声反问
强忍着周围人投来的异样眼光，楚宁以平生最快的速度从街上径直离去，留下桥上诸人面色怪异。
确定无人再注意时，楚宁重新开口问道：“你方才说，那些谣言是他们传的，所以，你也相信那是谣言，而那位公主是无辜的？”
楚宁绷着脸，心中却莫名存了几分期待，以为会听见些什么有切实根据的论断。
谁知矮胖鬼差面目皱成一团，道：“俺确实不小心瞧见了那抓人的‘东西’，长得有些一言难尽，就寻思着，那位公主殿下总不至于长这个样子吧，否则那些话本子里传的仙君与鬼王们岂不是都瞎了眼了？”
她竟是这样被排除了嫌疑？楚宁有点想笑，一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她叹了口气，对那高个子鬼说：“走吧，带本王去那司什么局。”
“大人，俺能不去吗？那‘东西’虽然长得寒碜，可听说厉害得很，那些失踪了的姑娘们之所以连魂魄都找不到，兴许就是被那‘东西’连皮带肉地生吞了。俺实在是害怕极了！”矮胖鬼差说完便呆立在原地，一副打死他也不愿走的模样。
“它不会寻你的，还是说，你觉得待在这里比较安全？”楚宁看着面前极度引人不适的脑袋，强忍着让自己不要动手。
矮胖愣住了，很快反应过来，忙追上她，“不不不，俺去，俺觉得还是跟在大人身边比较安全！”
司茶局在镇外七八里处、一方临湖而建的院落中。而那方湖泊，似乎也正是镇上莲花长势最为繁茂、景致最佳的那处。
楚宁去时，院子里已空无一人，晾晒的花瓣、莲叶与采集的露水杂乱地放在地上，现场似乎还有作过法的痕迹。不过，因仍是夜间，再加之时日已久，她一时并未寻到什么有用的线索。
“你们说见过那‘东西’，便是在此处吗？”
“是，也不是，大人，俺刚一瞧见它，它就飞快地退到湖上去了，再追过去时，早就没了踪影。”
楚宁走出院子，看了眼面前这湖，心中渐渐明朗。她思忖了片刻，向这两位鬼差道：“此番多谢你二位了，不过本王还有旁的事在身，接下来就不劳烦你们了，日后若有需要，可至灵溪谷寻我。”
她盈盈一笑，变回了本来的容貌，说罢便往湖边去了，留下两只鬼傻站在原地。
“俺没看错吧，这位大人原来是位姑娘！还生的这般”他一时也无法想出什么词来形容刚才见过的这张美丽面孔，只觉得从前偷偷看的话本里描写的那些神仙妃子也并非是骗人的。
“谁说不是，大人可是公主殿下！”
“公主殿下？她、她真的是那位公主殿下？”
“不能再真了还看？还不赶紧回去复命，你这脑袋还想要吗？”
那矮胖听到这话后连忙打了个哆嗦，连忙护住了自己的脑袋，“还是要的。”
高个子鬼差朝那袭红衣看了眼后，便径直往回走了。
楚宁目光从湖面大略扫过，似乎知道了那“东西”的意图与凭借。
虽已过夏至，湖中莲花仍旧热烈地盛开着，声势浩大，极尽繁华。只是这方圆百里，除了她，恐怕再无人有心思前来堪赏这花与景了。
正待她欲走近了看个究竟，湖面忽有道黑影晃动，惊得花与叶阵阵颤动，亦搅乱了一湖静水。
楚宁还未及细细思考，身子已下意识跟了前去，这才发现，湖上还停着几条船只，只不过因夜色已深，再加之湖中莲叶的掩映，才尚未没被她察觉到。而方才的动静，似乎是有人进了这船中！
她落在一条船上，想要辨认出那黑影的具体位置，不料从身后忽然伸出一只手来，将她的嘴捂了个严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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