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种贫富
世人皆知瑞士,但如果追问瑞士的首都在哪里,多数答不出来。
原因很多,其中一个是,作为首都的伯尔尼居然没有机场。
在现代社会,没有机场等于阻拦很多政要和传媒的轻松进入,等于拒绝大量活动在这里举办,因此,各国民众很少有机会听到它。人们更多地知道日内瓦和苏黎世,每天不知道有多少旅客乘飞机到这两个城市,下机后立即转乘汽车,长途跋涉去找首都。
这连想一想都烦不胜烦。
瑞士是世界上最富裕的国家之一,又是国际金融中心,首都没个机场实在有点荒诞。问原因,瑞士朋友不好意思地耸耸肩,说这是伯尔尼公民投票的结果,他们怕飞机降落声太吵。
“还有更奇怪的呢,”这位瑞士朋友说:“联合国欧洲总部在日内瓦,日内瓦在瑞士,但瑞士恰恰不参加联合国,也是公民投票的结果。”
不想缴联合国的会费倒也罢了,我听这儿的几位中国学者说,最不可理喻的是一些早已经过充分论证的大型交通项目,多年的基础工程完成了,大笔经费也用了,一投票却被否定,投票者多数是不出门的农民,否定的理由既琐碎又具体,但只有这样的理由才能左右他们。
我觉得老是拿着这样的事情进行公民投票,看似民主,恰恰违背了支撑民主精神的理性原则。在一个个人声鼎沸的投票之夜,当那些显而易见的自私考虑一次次压倒了那些着眼于整体尊严的决策,瑞士也就暴露了自己在精神文化上的贫乏。
它确实很富,富在近一百多年,主要出于一种生存策略。由此,出现了它的文化积淀和经济地位之间的严重反差。它在现代城市生态外壳中,依然澎湃着村社式的原始民主情绪,结果只能不断地让人瞠目结舌。
它让我联想到一些快速富裕起来的农民企业家,有充分的生存智谋,却缺少足够的文化道义。后来逐渐听说,瑞士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虽然中立却与纳粹德国有隐蔽的经济往来,而近年来又位居发达国家对贫困、受灾国家外援比例的末位,我也就不奇怪了。它缺少另一种更重要的富裕,因此虽然频频得利,却又频频露怯。
我不知道它是否已经自我觉察,昨天晚上还特意写了一段话相送:
骄人的富裕培养了你的自负,百年的成功鼓励了你的保守,长久的安宁增加了你的琐碎,太多的福利吞食了你的追求,缺少文化积淀和精神主轴,你的美丽中埋藏着太多的隐忧。
但这段话只是发送到香港凤凰卫视播出,华人观众听听罢了。那么,这段话中的“你”就应该改成“它”。只是这样一改,也就变成了躲在人家背后的说三道四,不大光彩。
每个国家各有自己的命运。与瑞士相比,很多国家在近百年间连遭厄运,例如,或蒙战火荼毒,或受恶魔统治,或被贫困控制,但是灾难也会养育另一种成果,何况有些国家还有辉煌的精神文化遗产。瑞士常常从反面证明那些国家毕竟根基深厚,就像一个暴发户常常在某些生活细节上反衬出别人并不寒碜。
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之后,中立的意义已不存在,幸好有冷战使它勉强延伸;现在冷战也已过去,中立完全失去了身份。那么瑞士,在往后的日子里,你将会有什么动静?
我只想提醒,世上有很多事情是中立不得的。人类在抖落各种历史对抗之后必将重新面对最本质的矛盾,即文明与野蛮、善良和邪恶、和平和恐怖、正常与极端的矛盾,在这些矛盾前面,最需要的,恰恰是你比较缺少的文化道义。这儿容不得生存计谋,这儿来不得暗通关节,这儿不存在中立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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