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狐假虎威
果真如玄参所说,秀莲到了晚上就醒了。
父女两人多年未见,说了些贴己“话”,赵谦当晚便宿在了白府,第二日方回。
回家的路上遇到位乡邻,那人好心问他道:“赵谦,你女儿怎么样啊。”
赵谦抿抿唇,低着头不“说话”,白爷说秀莲的事情不能和别人说,不然秀莲就救不回去了。
那人一看赵谦讳莫如深的样子,就知道情况不容乐观。
叹口气安慰似的拍拍他肩膀,“也不见得在杨府就有多好。”
都是一样的恶徒,能有什么分别,就是苦了秀莲了。
到底是像个物件被赵谦卖出去的,卖身契也在人家手里,他们又能说什么?
今日天晴,风赶层云远。玄参在侧院儿给秀莲煎药,商陆坐在正屋外躺椅上晒太阳。
闲来无事,他盯着墙角笼子里的大黑看了许久。
感受到商陆的目光,大黑身躯一震,四肢往后缩了缩。
像是想到什么好玩儿的事情,商陆兀自俯身从地上捡起一块圆石,抬手朝着铁笼门上的门闩扔去。
大黑被吓得叫唤了几声。
两只耳朵又嗖地竖起,它听见“咔哒”一声,门开了。
大黑犹豫了一下,仓皇出逃,商陆见状一个箭步就跟了出去。
狗在前面跑,人在后边追。
穿过田间小路,两股旋风一般扯着路边野花野草往前,身上沾了不少长条的叶子。
有些个没有午睡的乡民早已在田间劳作,看到一人一狗风驰电掣打自己眼前经过,都停了手中的活计,拄着锄头看他们。
一人一狗跑着跑着就进了麦田,四月下旬正是麦苗疯长的时令,此时已有两尺高,那狗被商陆赶进了麦田就开始东奔西窜,商陆也是一脚又一脚踩得毫不客气。
陈老汉仔细看了半晌,冲右边地里的王老头道:“欸!那不是杨家的地嘛。”
王老头一脸担忧,“不是我家的麦田就好。”
进了他家的,他也是有苦难言。
午后的风里带着麦香,商陆玩儿得不亦乐乎。
待糟蹋得差不多了,商陆才从腰间抽出细线化作银鞭,套住大黑的头。
手腕一用力,就将狗托了回来。
再次被困住,大黑不情不愿地趴在地上“呜呜”的叫。
商陆蹲下身拍拍狗头,笑道:“跑啊,你接着跑啊!”
说罢,商陆就拉扯着狗往回走,小路上留下一段长长的划痕。
回去的时候,恰巧经过几位乡民,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的,商陆扭头劝着大□□:“行了,撒撒欢得了,瞧你把这地糟蹋的,我带你回去给杨老爷请罪去!等着他收拾你吧!”
一众看热闹的乡民:“……”
这人可真行,拿杨老爷的狗给杨老爷请罪。
此刻的杨旭还在后院儿佛堂里念念有词。
“求菩萨保佑,让白柘早日离开莒岭县,不要再祸害我了。”
“若那姓白的能早日离开,我愿沐斋三年,年年去庆阳山供奉香火。”
叩谢后,这香还未插上,前院就传来小厮不合时宜的喊叫:“老爷!祸事了,祸事了!”
这熟悉的“报丧”声听得杨旭是额角青筋直突突。
“乱叫什么!”杨旭回头瞪了来人一眼,低声喝道。
待将香插好,才退步出来。
小厮跑得急,此刻又拄着屋外的柱子喘气。
好一会儿才磕绊道:“有一个……坏消息和一个……更坏的消息。”
杨旭怒道:“别婆婆妈妈的,说!”
“咱家的地被那姓白的给糟践了!”
“什么?!”
“但是他说是因为大黑跑出去,怕狗丢了,他追狗的时候不小心踩到的,此时拽着大黑给您来赔罪来了,就在门外!”
闻言,杨旭就想逃。
这哪是赔罪来了,这是要他命来了。
可他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啊。
杨旭赶至厅堂,一眼就看到椅子上正襟危坐的人。
大黑见到自家主人猛地竖起双耳,欢天喜地地要奔过去,结果被商陆一把拽住,只好急得在原地打转。
杨旭笑脸迎上去,“呦,白爷今日怎么有空光临寒舍?”
商陆拽拽手里的绳子,“给你送罪魁祸首来了!”
大黑还不明所以围着杨旭转,绳子绕了三四圈,杨旭提起它给自己绕开。而后故作不知问道:“罪魁祸首?”
商陆笑道:“是啊,大黑今日把你家的麦田给糟践了,可不就是罪魁祸首嘛!”
“这……”
杨旭不知所措地低头看着自家傻狗,大黑正心花怒放地望着他。
“杨老爷以为如何?”商陆问道。
如何?能如何,也不过是打掉了牙往肚子里咽,杨旭看着商陆,小心翼翼道:“白爷,大黑只是条狗,又不通人事,要不……算了吧。”
结果商陆不依不饶道:“那怎么行,我可是听说前年赵家的儿子不小心踩坏了你家几株麦子,你就找人把他腿打折了,怎么今年轮到大黑,这规矩就改了?”
听到这话,杨旭心有不悦,暗地里翻了个白眼。这人分明就是故意来找碴的!
“再说,今日大黑把你杨家的地糟蹋了,你饶了它,那等明日什么陈家狗、李家狗也把你的地给踩了,杨老爷是不是也得原谅他们?”商陆继续道。
杨旭怒不可遏,“可大黑本来就是我杨家的狗!”
“嗯!”商陆道,“那就更该罚了,这不仅要罚大黑,还要罚你个治家不严之罪!”
杨旭:“……”
杨旭差点被商陆气死,怎么他说什么这人都能有理!
“来吧,杨兄是要自罚还是要罚狗?”商陆起身指着身后的人道,“我特地让人带了鞭子来。”
杨旭思量再三,瞪了商陆一眼,夺过鞭子拽起大黑往后院儿走去。
大黑还以为杨旭是领它回去的,欢天喜地地摇着尾巴跟他走了。
直到外面响起几声凄惨的狗叫。
商陆眉头一皱,他本意是要动杨旭的,怎料这人这般狠,对自己的狗还真下得去手。商陆又扭头确认,“莒岭县就回春堂一家医馆对吧。”
那人道:“是的,白爷。”
商陆微不可察地叹气,那人受伤和狗受伤应该能达到一样的目的吧。
片刻后,杨旭将带血的鞭子扔回给商陆,道:“可以了吧!”
听方才的动静,应该不算太严重。想来也是,毕竟是他自己养的狗,终究不会弄出什么伤筋动骨的大伤。
商陆也没了纠结下去的心思,“可以了,告辞。”
若今日打的是杨旭,怎么可能就这么便宜了他。
等商陆一走,杨旭又连忙跑回院儿里。
“这哪是打我的狗?分明是打我!”
奴仆站在旁边看着他装模作样。
低头看着浑身是伤的大黑,杨旭越想越憋屈,终于按捺不住,叫李护院寻几个人抄家伙跟他找人算账去。
李护院跟在杨旭身旁道:“方才有人说看见他又去了韩老爷府上。”
“走!”
一群人抄着刀剑往韩琦家赶。
韩琦刚从酒楼回来,正好和人在门口遇上。杨旭气势汹汹地就要冲进他家里,后面还跟着六七个提刀的人。
韩琦震惊看他,“杨兄!你这是……”
杨旭一掌推开他,厉声喝道:“起开,我要找白柘!”
听罢,韩琦右眼皮跳个不停,手脚无促地去拦人,“不是,你找白爷,到我这儿……”
还没等他说完,就跟进去看见商陆正坐在厅堂椅子上品茶。
韩琦顿时傻眼,不是,这祖宗什么时候来的?
“呀,杨兄,稀客呀!”商陆好似自己是韩家家主一般,坐在主位上看着杨旭笑道,“这么巧,你也来找韩老爷?”
这几日的怨念越积越深,此刻的杨旭恨不得将他剥皮抽筋。
杨旭啐了一口,冷声喝道:“不巧!我特意赶来找你算账的!”
“算账?”商陆惊讶挑眉,美目流转,无辜状道,“算什么账?”
“你说算什么账!”杨旭怒目而视。
商陆故意拱火道:“总不能是大黑的账吧,狗可是你自己打的。”
杨旭哪里听得了这些,羞愤,恼怒,委屈一股脑地涌上心头。伸手撸了把袖子,喝道:“新仇旧怨,我们今日一起算!”
说罢,杨旭抬手一挥,招呼着身后提刀的众人上前。
“欸!别……”
没等韩琦阻拦,人就乱成了一锅粥。刀剑声乒乒乓乓,敲锣打鼓般热闹。
商陆侧身一躲,大刀便劈上了他身后的落地瓷瓶。
还未听得瓶碎,却先听得韩老爷凄惨喊道:“我的落地如意白瓷瓶!”
“咔嚓”几声,应声而碎。
商陆又跳上前堂案桌,上面的茶具摆盘直接被踢下来。
韩琦又痛心疾首地想要伸手去接:“我的汝窑青瓷茶具!”
商陆躲着刀剑,一个箭步下来,韩琦被他吓得往右一个趔趄,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茶具落地,声声好似自己心碎的声音。
商陆左躲右闪,像林中飞鸟,好不灵活,竟从八人刀剑的缝隙中穿过,直奔后院。
“别打了,别打了!”韩琦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抱住杨旭的脚,“我说杨兄,你就行行好,放过我……放过他吧!”
“老爷,他往书房去了!”李护院望着商陆跑去的方向回禀道。
“什么?!”还未等杨旭下令去追,韩琦一口气没喘上来,直翻白眼,昏过去了。
杨旭一脚把韩琦传踹开:“没用的东西!就这么些破玩意还值得你哭哭啼啼的!”
然而此时的杨旭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小金库已经被商陆搜刮了个底儿掉。
他们自然捉不住商陆,反倒是商陆在东边屋西边房里窜来窜去,让杨旭的人把韩家弄了个稀巴烂,最后完美脱逃。
听到这事儿的李海和罗威也赶来看热闹。韩琦拉着杨旭掰扯自己的损失,杨旭当着几人面脱不开身,只得陪在旁边左耳进右耳出听韩琦抱怨。
“杨大哥,我们得想个办法了!”李海看出杨旭此时正是怒火中烧,脾气最暴的时候,主动挑起话头。
罗威道:“能有什么办法?你没看见他跟个山匪似的,要钱不要脸。”
韩琦哭哭啼啼道:“我这瓶子,可是,花了五百两银子买来的。”
杨旭看着李海,“你有办法?”
李海目露凶光,抬手比划道:“干脆一不做二不休!”
“啧。”杨旭瞪了他一眼,“你是不是又觉得你行了?”
李海曾经杀过人,还是杨旭出钱给他摆平的。李海撇撇嘴,不说话。
韩琦哭诉,“我这套青瓷茶具价值八百两啊!”
罗威想了想,“要不然,我们还是用老法子吧!”
罗威所说的老法子,就是栽赃陷害。这办法屡试不爽,无论什么罪名,只要能给人扣上,再去贿赂一下县令,就能盖棺定论把人下大狱!
李海谨慎开口,“他不好上这种当吧!”
韩琦哭哭啼啼,“我最值钱的飞鸾铜镜!”
“嘶!”三人皱眉看着韩琦,韩琦立马收了哭声,只剩抽泣,脸色委屈。
枝横萼动影髼松。乱翠藏娇红。穿堂素户廊下,风起弄帘栊。
多病久,罢杯盅。惹人慵。暗香零落,无言传恨,满径芳浓。(《诉衷情·海棠》)
玄参给秀莲服用过涿山的丹药,补气凝血,修骨通元。此刻她已经能够下床走路了。
少女坐在海棠树下目光悠悠,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玄参即便有心开导她,也无法同她交流。
正要踏过满径海棠去给人煎药,转头便瞧见商陆春风满面地回来,一看就是心情不错的模样。
“师尊何事这么高兴?”玄参并未察觉,在看到人这般开心后,自己的嘴角也不由自主地上扬。
商陆欢喜道:“杨旭把韩家作弄得鸡飞狗跳的!”
玄参对他再了解不过,一听就能猜出个大概,失笑道:“是你把韩家作弄得鸡飞狗跳吧。”
商陆眉眼弯弯,“一个意思,一个意思!”
“对了,我上次让你装起来的珠子呢?”商陆见石桌上放着洗好的梨,走上前去捡起咬了一口。顺便把手里提的木笼递给少女,里面装着一只雪白的小兔。
商陆笑道:“送你的。”
秀莲受宠若惊,一时间都忘了动作。可眼眸里燃起的亮光如星辰般璀璨。
“放在我屋里了,师尊要用吗?”玄参看着他道
商陆点点头,“明日你带着珠子跟我走一趟。”
“是。”
第二日清晨,两人乘小舟顺碧流而上,行至清坊。
商陆自是打听过县令陈林德的喜好,每月十五这人都会来清坊喝茶听曲。远远望见要找的人,一个跨步就从船上飞身上岸,玄参紧跟其后。
穿过拂面柳,经过回廊花,分花拂柳走至池边小亭。
商陆摇着折扇,一脸谄媚地迎上去:“哎哟,这不是陈大人嘛,好久不见!”
歌女闻人语,急忙住了琵琶声退下。
陈林德狐疑地看着来人,嘶,他们见过吗?
本以为又是一个来求他办事儿的,眉头正要蹙起,那双眼珠却滴溜溜转得极快,未等他开口将人喝退,就先看到商陆手里那把落了款的折扇,画的是冬梅雪景图,右角长条朱砂渍是西晋书画大家昌平之的盖章和亲笔,又见他腰间鞶带外镶金,内扣红珠晕润成霞色,品质不凡,腰间垂挂的玉佩环更是不得了,伴着这人移步之声,清脆悦耳,听得他是心舒意畅。
一身浅灰锦袍侧边银线勾凌霄,两袖内里皓白层层叠叠若云罩,满面春光噙笑灿似海棠娇。纵然他也曾去过黎国上京,流连富庶之乡,也未曾见过这般模样金贵的人物,不由愣了半晌,什么时候这犄角旮旯鸟不拉屎的地方能飞出这么个野凤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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