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文艺，文艺
司机把他们送到家，明翊先下车，跟车里的人打了声招呼：“我要去便利店买个冰激凌，你先回家吧。”
耳机里在放secretbase，虽然一直听说有一部番剧叫未闻花名，但明翊没看过。
明翊收藏这首歌是因为这是他们小学毕业时候放的背景乐之一。当时还放了一首班得瑞的轻音乐，明翊高考第一天上午考完语文，由于前一天辗转反侧到凌晨四点才入睡，一回家，她妈妈就让她去床上闭着眼睛躺一会儿。睡又不敢睡，明翊就放了那首纯音乐。
高考前失眠了，但考完语文、快考数学，闭着眼睛不敢睡着的那段时间，明翊的内心被一种莫名的信心充盈了。没由来的，她觉得高考稳了。
明翊咬着栗子红豆雪糕，听着音乐，晃荡、晃荡着，走回家了。
她突然开门，季筠霄没来得及关蓝牙音箱。
“矛盾、虚伪、贪婪、欺骗”，呃，季筠霄好像在听《高级动物》。
明翊和“文艺”这个词之间有一条泾渭分明的界限，尤其是电影、音乐领域的“文艺”。
她想当好一个务实的人。
这无疑是对互联网语境中“文艺”一词存着某些偏见。
但明翊对此如此敏感，不是出于一种排斥异己的直觉。
而是出于一种维持稳定的进取状态的需求。
她需要让自己相信她迫切地渴求“世俗意义上的成功”。
音乐停了，明翊没有做任何评价，出于礼貌说道：“你也早点休息。”
她对季筠霄的了解实在是有限。他喜欢哪些作家、导演、乐队，他写过什么文章、画画怎么样、会什么乐器，她一无所知。
他们告一段落的暧昧关系真的非常踏实，能回忆起来的全是生活细节；也很诚实，心动一般都是超出朋友安全距离的接触引起的。
周五晚上，明翊回了一趟自己家。从她一进门，就感受到家里的氛围有些紧张。
“乖囡，你跟筠霄是不是闹矛盾了？”她妈妈向来是很直接的。
“没有。你别看那些营销号胡写。我们很好啊，我那天就是紧张，所以看上去不自然，毕竟是第一次面对那么多镜头。”
她妈妈当然知道她在撒谎。
“当初就不应该同意你结这个婚。他家里有钱、卖相又好，花头精浓也是可以料想到的。”
明翊听了这话，反应过来她妈妈是怀疑季筠霄在外面有情况了。她估计把这次的事和上次看到的花边新闻联系起来，在心里串成一条线了。
“哦呦，你不要自己在那儿瞎想了，这是真没有。我们沟通上是出了点小问题，很快会解决的，你们不用担心。”
一开始聊得还挺好的，聊到家里亲戚就不对了。
“你上次回家听说你静蓉表姐的事了吗？”她妈妈问道。
“知道了。”
明翊刚说一句话，还没来得及说完，就被她爸爸批评了。
“你知道了，你怎么不主动帮助她？”
“我帮什么？”
“你不是学的法律吗？这情况你不能帮忙吗？”
“我问过了，姨妈跟我说没有表姐夫恶意转移财产的证据，人家已经咨询过律师了。我能怎么帮？我也没办法啊。”
“你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
又是这句话。她估计她爸也就随口一说，但她腾地一下火气就上来了。
明翊努力平复自己的心情，尽量不和父母起正面冲突。
“还是这样，一点礼貌都没有。跟她说话，她看都不看你一眼，只知道低着头吃饭。都多大的人了，回家就往沙发上一坐，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父母伺候你伺候惯了，结婚了也没点长进。就你这样婚姻能不出问题吗？到时候早早离婚了，还不如你表姐，人家至少有个上高中的儿子了。”明泽仁越说越起劲，声音越来越响，语气越来越激动。
本来明翊都能忍，听到后面实在忍不下去了。她爸爸是个好爸爸没错，她从小到大父母没亏待过她，吃的、穿的，从来不比那些父母是白领的同学差，这都是靠她父母辛苦劳动才有的。
但她父母在一些问题上的看法是那样的陈旧、保守，充满着各种偏见和傲慢，比如此刻。
也许她爸爸的初衷是希望她婚姻幸福美满，但最后说出口的话的落脚点在于“如果年纪轻轻就离了婚，以后可就是二婚了，还连个孩子都没有，那怎么办”。
明翊不会和人吵架，她只是把碗筷往桌上一放，说了句“我吃好了”，就回房间了。
她关门之前，她爸爸还刻意大声说话，好让她听到：“真不知道养孩子是为了什么，这么辛苦，就养了这么个小白眼狼。真是六亲不认的性格，读了点书就看不起人了。”
明翊的叛逆期已经过去了，她24岁，她不想再隔着门，大声吼回去了。
其实成长过程中，她和她爸吵起来的次数不多，她妈妈跟她怄气，或是她父母两个人在客厅里大声争吵，才是更常见的。
这种时候，她就一个人躲在房间里，缩在床脚边上，把腿圈到自己怀里，头埋在膝盖上，轻声地哭。
把门锁上能让她更有安全感，但通常她是不敢锁门的。因为门被锁上发出的啪嗒声，会刺激到她母亲敏感的神经，她妈妈会用力敲门，让她把门开开，告诉她“锁什么门？还靠我们养你，就这幅爱答不理的样子了，以后还得了？把门给我开开。快点。再不打开，我去拿备用钥匙了。”
没有一次她真的需要去拿备用钥匙，因为明翊总会在事情发展到那一步之前，就梗着脖子把门打开，下意识地往后缩，躲避可能落在她手臂上不重的一拍。
她爸妈倒是没打过她，跟她置气也不会超过半天。
有时候她爸妈还会主动跟她道歉。
但明翊还是会记得每次陷入争吵时，他们家三个人歇斯底里、大声喊叫的样子。
青春期的明翊想过她和父母吵架的画面如果被人看到，那会怎么样。她当时觉得天都要塌了，她在老师同学面前维持的聪明人形象全毁了。
她可真讨厌这种不体面。
其实她清楚家庭的争吵和穷不穷、富不富没多大关系，但她就是会在这些争吵时刻更强烈地感受到“穷”对她生活的影响。
为什么又会开始吵架？很多时候，是因为她爸妈会觉得她瞧不起他们。
明翊记得自己应该说过——“你不能自己在外面得不到别人发自内心的尊重，就回来通过打压我，获得一种权威感。孩子又不是父母的附庸，我是一个独立的人，你凭什么在外面遇到不如意的事了，就回家来作威作福？”
这番话狠狠伤害了一个中年人脆弱敏感的自尊心，她记得当时闹得很不愉快，最后怎么收场的，她给忘了。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收到新消息了。
她出门前给季筠霄发消息说了一声，今天季筠霄加班晚回家。
“我已经到你们家楼下了，我上来看看爸妈吧。”
“不用了，你等我下去吧，正好我要走了。”
明翊收拾好东西离开前，听到了响起的门铃声，季筠霄已经到了。
他提着两瓶名贵的白酒和一盒燕窝，把礼盒送到她爸妈手上，就伸手来牵她。
其实季筠霄情商不低的，他看一眼就知道她大概是跟父母吵架了，他能很好地应付这种场面。
“爸，妈，时候不早了，我带明翊先回家了，你们也早点休息。我下次有空了再来看你们，最近换季，你们也注意保重身体。”
“嗯，你们回去吧。路上小心。”她父母在客人面前总是很客气的。
女婿也是客人。
“跟爸妈打声招呼，我们走了。”
“爸爸妈妈，再见。”
和过往的每次争吵一样，不明不白地结束了，生活要继续。
这次有所不同，有人带她走了。
家是避风的港湾吗？不总是。
她现在好像有两个家了。
坐上车，系好安全带，明翊主动对季筠霄说了自他们冷战以来的第一句话：“我跟我爸吵架了。”
“嗯，吵什么了？”
“你为什么一点都不意外？”
“看出来了。”
“也没吵什么。我上次回老家，听说有一个表姐离婚了，刚刚吃饭的时候提起这件事，我爸又说我读那么多书一点用都没有，也帮不上什么忙。但这其实不是他生气找茬的原因，我知道的，他和我妈应该也是看到我们两个最近的一些新闻了。他听到我表姐离婚，就想到我可能也会离婚。他其实是为我发愁。愁什么呢？愁女儿过得不开心，这肯定是有的，同时他还觉得女孩子离婚以后路会更难走。他还表达了他这个观点，我听了当然很生气。本来我只当没听到的，但我真受不了这种迂腐的观点，我真的烦死这种偏见了，噢，男的离婚就不要紧，女的离婚了就是件坏事？烦的。谁关心所谓婚恋市场对人的定位啊？”
明翊还是第一次在家里受了气，能直接倾诉。哪怕是最好的朋友，她也无法在对方面前自在地表达对于父母的不满。
季筠霄不一样。她在季筠霄面前说这些就没什么心理负担。
为什么？可能是因为她和季筠霄客观上有一个共同的小家吧。
季筠霄很沉默，明翊以为她等不到他的回应了。
但他最后还是开口说话了：“我想了很久，但我真的不知道要怎么说才能安慰你。你知道的，我跟我父母的关系更僵，我的青春期基本上是一个人在国外度过的，所以我不知道要怎么处理和父母观念上存在冲突的问题。”他说得犹犹豫豫，明翊知道，他是很真诚地在对自己的无能为力感到抱歉。
也别太可爱了，我不想心软，明翊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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