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驿馆失火(五)
“无人拿过尊盘。”
北霜这句话萦绕在姜桃耳边,直教她守在门外一夜未眠。
清晨半梦半醒间,仿佛听到女子哭泣的声音,她寻着声走至门前,见拍门无人应声,急推房门进去,北霜却已衣服首饰穿戴得齐齐整整,死在炕上。
姜桃倚住门框捂住口鼻,心跳得几乎从嗓子眼儿里冒了出来。待想走近,未免连日奔波加之一夜未歇,哇得吐了一地青汁,软手软脚趔趄往外行去。
忽闻马蹄声声,季梁一袭玄衣在首,利落提缰而来,一队赤炼卫正齐整有序跟随他赶过来为院中换防,他一眼看见姜桃,漆黑的眼敏锐地朝她身上扫来。晨起牛乳般的浓雾犹自迷眼,阴沉的天气裹挟着湿冷的寒风,她苍白着脸,红唇轻颤,摇摇欲坠行来,露出他在她身上从未见过的怜态。季梁长腿跨下马背,迈大步走近姜桃,伸出手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
臂上暖意袭来,姜桃仰头看他,但见天地昏沉,肃杀的男人立在眼前,长身挺拔,一身血腥之气尚未散尽,也分不清这究竟是他身上的还是自己身上的。
季梁皱着眉低头一直在看她,继而收手,沉声道,“不是说身体不适,在这儿乱跑什么?”
她瞪大了眼睛抬头望着他,讶然道,“大人。”
大约是出于军人天生的警觉,他扫视院内,只一眼,目光就扫到下房的门上。原是她出来得急,下房里那扇可怜的门此刻被风吹得东倒西歪,轻轻摇晃着欲说还休。
姜桃视线不偏不倚与他的撞个正着,不自觉踉跄得向后退了一步。
他俯下身攥住姜桃手腕,打量她的神色,问道,“你有事?”
姜桃咬唇,憋了很久的泪刚要溢出来,被那冰冷彻骨的目光冻了回来,她看他靠近,下意识往后仰头,小声道,“大人,我内急,您可知茅厕在哪儿?”
季梁英挺的眉目顿时黑了一半,咬牙道,“在赤炼卫面前撒谎是什么代价,你怕是还不清楚。”他盯着她的眸子有意说得煞有其事。
姜桃呆愣了下,抬头细看他脸,明明生得剑眉星目,偏偏满眼戾气,明明对她好意关照,却出言恐吓威胁。她硬着头皮“哦”了一声,嘀咕道,“那我自己再找找好了。”
季梁看入姜桃那双水汽朦朦的大眼睛,直看到她微微涨红了脸,两腮如胭脂冻住一般娇艳欲滴,才缓缓站直,遥指了个方向,“茅厕在那儿。”
“谢大人。”她口里脚上都诚实应道,只一小会儿她背上已糊满了汗,绞尽脑汁里本以为这一茬并没有那么容易能糊弄过去。
姜桃一窜一跳走开,季梁看她背影,沉了眉眼。
“小满!”他不耐地回身跨上马,“去查,公主院里昨晚有何异状。”
谁知还未等小满等展开询查,一刻后,公主身边的女官自戕的消息已传遍了驿馆每一个角落,继尊盘下落不明之后,犹如一记闷棍再次重重捶打在每个人的心口之上。
小院内,在外间值宿的南晴早已起来了。她汲着泪花,将火盆上的铜罩揭起,拿灰锹重将熟炭埋了一埋,拈了两块素香放上,仍旧罩起。忽而听见窗外有人轻敲了两声,她蹑手蹑脚悄悄打开门走出门,果见南凌一手提着剑倚在墙边,看她出来才缓缓踱步过来。
“公主急寻我,你帮我通传一声。”南凌居高临下观妹妹两眼通红,沉声道,“你们都已经知道了?”
南晴点了点头,顿时低声啜泣语不成声,“北霜姐姐明明昨天还好好的,怎么今天突然就……”
“人各有命,多想无益。”南凌一手扶起妹妹清瘦的肩膀,一手轻刮她挺俏的鼻头,淡淡笑道,“小时候见你还不大爱哭,这些年在公主身边历练,怎么越发养成个哭包了?”
南晴抹了把眼泪,撅起嘴不语,她知道哥哥是不放心自己才特地来安慰一二。
“伤心了?”南凌低语。
南晴羽睫缓缓拾起又垂下,忽而她握住了兄长的手将他拉至窗下,轻声问道,“哥哥,你会不会也有危险?”
南凌朝喉头一动,放低了声音,“我无事,你不是都看到了。”
南晴默默无言地看了眼窗格旁英朗高大的兄长,身着甲胄武装,愈发衬得面如冠玉。却把她看得满脸愁容,欲言又止。许久,她又压低声音道,“这驿馆里日日暗潮涌动,我知你对公主一往情深,然而今时不同往日,我纵管你不住,但只一条:父母不在身旁,我随公主入燕,你若以身涉险,绝不可欺瞒于我!”
“真啰嗦!”南凌英气的眉头微皱了皱,耳尖微红,低声道,“有险要之事,我自当保重已身,也自会告知于你。”
南晴听他说的洒脱,心里却并没有觉得半分轻松,将信将疑道,“当真?”
“自然当真,我一向以大局为重,岂会儿女情长?南小将军一言九鼎,这路上时日还长着,你且看我罢。”南凌提起唇角,而后又不放心得补道,“你也须答应我,凡事不可离公主半步,寸步不离!”
南晴听他答应下来只好先放下这点担心,让开两步,闷闷不乐领兄长进屋通报。
姬燚此刻也醒了,歪在枕上不知在想些什么,她未施粉黛,斜斜一支素白银钗盘起满头青丝,看来冰清玉洁如九秋之菊。东雪红着眼重新为她拿了一件月白素袄披上,又倒了一钟温水,拿了大漱盂给她漱口,另倒了半碗茶递予她吃了。听闻南将军到了外间,她忙扶姬燚起身下床,坐在梳妆台前帮她新匀上些丹朱,而后拨开幔帐,姬燚提起裙摆就往外走。
“末将参加公主!”南凌快步走近,施礼禀报。
北霜的遗书静静被摆在案上的漆木盘里,姬燚正对着这封谢罪书,不免揉了揉眉心,她看向案下一身肃正,端方跪着的南凌,顿时不由得气节,拍案而起。
“你们瞒着我做下的这些好事,哪里是把我当成公主?分明把我当成死人!”
“末将不敢。”南凌低头轻道。
“不敢?护着北霜欺上瞒下,你还有什么不敢的!”姬燚不动声色,皱起眉头道,“你是不是以为普天之下只你南凌一人心怀有志?”
南凌惊闻公主竟已知悉内情,忙拱手道出原委,“馆内失火之前,我确曾赶巧路过厨房,看见北霜姑娘神色慌张,似有不可告人之事,我便想悄然跟去一探究竟。谁知片刻之间火势就燃了起来,且一发不可收拾,我情急之下先救火救人,转头却已不见北霜。事后得知那时恰巧也是尊盘遗失之时,便猜着这两件事情之间应当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但是当时无凭无证也不能妄禀公主。末将未令公主安心,实属不安,还望公主息怒。”
“安心,你还想安谁的心?”姬燚冷哼,“无非是安父侯的心罢了。”
南凌见状不敢再出言违逆,犹豫一下,调换了个话茬,说出心中疑虑,“莫非是公主将北霜姑娘的死讯散播出去的?”
姬燚眼角微挑,“莫不如此,难道一直被你们攥在股掌之间么?”
“公主此举何意?”南凌不可思议得看着她,皱起英挺的长眉,“岂非落人口实?”
“北霜她本不必……我早已替她想了法子……”姬燚微哽,顿了顿,厉声道,“你以为少个大活人赤炼卫会浑然不觉?你不欲让他人知晓,无非是还想着和父侯一起谋个好由头在边境兴兵罢了!”
南凌暗暗捏紧手指,梗起脖子道,“沙场之事何至于要公主操心,侯爷绝不会允!末将虽不才,跟随侯爷多年,眼前之事应也可自行料理。”
此言一出,姬燚眼睛一动,向他看去,默默整理头绪。她故意拿话激他,如此看来,事情跟她所料的竟相差无几。
南凌脸色未变,随即说道,“侯爷这些年早在边境布下重兵,为的便是万一生变,能保公主全身而退。”
姬燚离开案边,走近南凌身侧,俯身搀起他,“我知南氏素来对大随忠心之至,无人可比,但我要的并非只是我全身而退。”南氏骁勇善战,在军中地位一贯举足轻重;南凌自幼对自己一往情深,虽是少年身上尽是实打实的军功,总给她遮风挡雨,二者都轻易不可得罪。
南凌顿时眉心皱成了川字,表示不解。
“我还要我的兄长全身而退,我也要你南氏一族和大随的每一个百姓都能全身而退!”姬燚轻轻启唇,补道,“现今的你有几分把握能斩杀季梁?现今的父侯又有几分把握能歼灭赤炼卫?何不徐徐图之?”
“如何徐徐图之?”南凌心口不可遏制地紧了紧,他握紧了拳头恨声道,“难道就要让您先去做活祭,再把尊盘拱手让给燕狗?”
“只要你和父侯相信我。”姬燚紧盯他双目,纤手缓缓合拢包裹在他拳头上,“南将军武艺高强,应该知道拳头只有缩回来才能狠狠打出去。”
南凌脸对着她,看了好一会儿,叹道,“我父亲几番求娶,你明明都知道是我对你的心意。你也知我历来是最信你的,否则也不会一路陪你至此。”
姬燚知道南凌话里的立场已经在向她倾斜,因为他和她一样看得清楚,若是真论起兵力大随和燕人仍相差甚远,这也正是他一直狠不下心跟季梁翻脸的症结所在,她不过是把这一层他和父侯都不愿看见的事实揭给他们看罢了。
“嫁去燕国我不在意,权当被狗咬一口罢了。你若是在意,我也是无法。”姬燚垂眸,显出楚楚可怜之态,“我也只能为你们做到这些,其实你这些都知道,若是兄长能回来一切便会截然不同了,你也便可一展所能了。我去燕国,你本不该阻拦。”
南凌听了忙道,“清河,我现在不在意!往后也不会在意!我只信你!”
姬燚弯了眼眸,知道他已是松口了,眼下最紧要就是取回尊盘,她赶忙再添上一把火,含情脉脉看着他继续说道,“送嫁一路多得你照应,清河感激不尽。父侯从来也不是不考量缘由之人,他所做无不是在为我着想,然而我又岂能不为你们和大随做些什么?虽是可惜了北霜,然而北霜已去的消息一传出去,燕人不明原委势必阵脚大乱,你再乘机帮我把这驿馆之中的几股势力盘查一遍,我二人同心不愁找不回尊盘。此番你送我去将兄长换回,也不枉我们相知一场了。”
“好!我答应你。”南凌俯身,郑重点头,片刻忽道,“糟糕!吴仲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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