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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投诚


桓德五十大寿,这是桓家的大事,也是建康城的大事。桓家早些时候便盘算起来贺寿宴席,各家都卯足了劲,都不想错过这个机会讨好桓家。桓家一时热闹非常,可热闹之下,众人也不敢多为肆意,桓家一切举动皆有章法,即便在宴席中,也不肯放松。大抵是怕有心人借宴席忙乱乘机寻事。治宴也如同治家治国一般,各人各有差事、领域,人、物交接自有凭证、记录,宴席虽忙乱,府中平日戍卫如常,各人恪守本分,尽职守则,不在各自领域内,哪怕是走水,也不曾走动。还得是桓家,法治一脉数代研究传承,才能定出这严密周全的人事部署,管教的出奉家规毫不犹疑的家奴。今日这宴席,看似随意无拘,实则都将宾客安置于宴会大堂及花园内,每处关口皆有奴仆,每有宾客出场地,便有奴仆跟随,美名曰服侍贵人,实则防范宾客越界,也防交谈被偷听。桓家家规,若有违反,不论情由,皆依规惩处,无论主仆,无论其他,甚为严苛。也正是有这份严苛,才使这家规在桓家上下心中生根,无人敢挑战家规的威严。大家之中,最怕祸起萧墙,有世家钦佩桓家治家之严谨,也在自家炮制一番,奈何难以一以贯之,每逢惩处,架不住老母、夫人、美妾、子女等各人求情,而总是高高举起、轻轻落下,久而久之,家规只对无权无势的奴仆起作用,有脸面的家奴毫无畏惧,反倒成了倾轧底层家奴的工具。几相对比,可见桓家厉害。

        不过话又说回来,即使在桓家赴宴觉得不如其他处随意,大家还是陪着笑脸奉迎恭维。桓德并不为所动,桓德秉承祖上法以治之的祖训,并不全以私情论。维护法治,虽然需要数代沉淀才能深入人心,但一旦法治生根,人人依法而行,国家便自然转动起来,若有一环轻纵,动摇了法治的权威,法治的威严便会开始瓦解,再难发挥效用。桓家的厉害,便在此处。他们守着晋朝法治的总开关,秉持法外无情,守护着晋朝法治的威严。

        今日这寿宴,同往年一样,所送礼物价值一律不得超过一金,否则便以攀诬上官论处,这是晋朝对官员设宴收礼的规定,除皇家赏赐以外,宾客送礼超过一金,便按攀诬上官论处,主家包庇的,一并受处。偏有不信邪的,非得花着心思送豪礼。以往各家要么权且收下,要么悄悄退回,桓家耿直,府门前便设当铺先生检验,年年都有几个不信邪的撞上来。

        慕如随刘崇来赴宴,刘崇惯例送上一金,既稳妥又不伤脑筋。慕如贺寿后,便寻了机会与桓郑攀谈。

        “世子,慕如寻得一本好书,世子可能拨冗指点”,慕如道。

        桓郑见罢,便引慕如到亭中,亭子位于花园中显眼处,四周有河渠环绕,虽显眼,却容易发觉时候有人靠近。这样的大宴,若是躲在书房,反而惹人怀疑,不若大大方方在众人眼下。

        “慕兄今日为何”桓郑问道。

        “世子请看这个”,慕如递给桓郑一本书,桓郑翻开看了一眼,不过几条记录,并无其他,疑惑抬眼看了看慕如,只见慕如,自然饮茶,并无异样,再仔细翻看,再看过几条,桓郑不由眉头一紧,“慕兄给我看这个是何意”。

        “上次樊楼一见,我已向世子表明忠心,世子虽有顾虑,并不信任慕如,然慕如效忠桓家之心依然。因梁州之事,慕如出了纰漏,刘大人不喜,故打发我去文渊阁任职,已生了弃用之心。慕如本担忧,不在刘大人身侧,难以继续为世子效力。岂料因祸得福,让慕如发现了这个”,慕如指了指桌上的书,“我在文渊阁,任文书管理一职,负责宫中、各处借阅、调档之事,无意中发现,近来各皇子宫中调录了不少桓家公办文书,虽与大量戏曲书籍同借,似是因为文渊阁档案混乱夹杂错乱之故,且各档案分散去各宫,乍看不易察觉,若非我新任值守,梳理文书,实在难以发现”。慕如道。

        “慕兄的意思是”桓郑言道。

        “世子,皇家已开始有所举动。桓家治法无情,虽用尽法治之利,但也得罪不少世家、官员。皇家此举,明显是在连横官员,形成合力。皇家若得力,首先是分权,再来便是削权,再往后,便不用我多说了吧”慕如一脸急愤,“此份记录是否为真,世子自有办法知道。皇家此举,尚不足成事,只是,世子若再无举动,只怕来日桓家地位难保。既是桓家不在意权势,难道能眼见数辈努力才得的法治局面前功尽弃吗。法治,制约了皇权,皇家若重新掌权,怎会再容忍此治世之法,定然连根拔起。古来变革,必有大乱,届时朝政不稳,天下何安?望世子早做筹谋,为桓家先辈计,为天下万民计!”

        “慕兄用心良苦,为我桓家处处留意。桓郑感念。此事,我自有计较”桓郑道。“慕兄委身文渊阁,确实大材小用。我当为慕兄筹谋,慕兄可有心仪的差事”。

        “多谢世子垂青。慕如眼下,还是继续任职文渊阁中为宜”,慕如道,“眼下朝局中,皆有桓家的部署,在前朝,皇家会留意布置,桓家要察觉不易。而小小文渊阁,各方势力均不留意,恰恰容易发现破绽。我若此时,由世子安排从文渊阁调往前朝,只怕引起皇家警惕,打草惊蛇,反不利于世子”慕如道。

        “慕兄真不愧为慕安之孙,心思细腻,观察入微,眼见学识皆不凡,能引慕兄为知己,是桓郑之幸”。桓郑道。

        “慕如不敢称世子知己,能为世子鞍前马后,便是慕如之幸。若能为世子大业效力,世子功成之日,便是慕如尽孝之时。了祖父天下大同心愿,是慕如毕生所求”慕如道。

        “慕兄孝义两全。慕兄心意,桓郑今日总算得见。日后但有信息往来,慕兄可凭此信物前往樊楼,桓郑自有安排。”桓郑道,“慕兄且随意赏玩,桓郑且去应酬”,“好生招待慕公子”,桓郑唤来管家交代道。

        “不,世子不可,眼下世子不可待慕如别类,否则反倒坏事。”慕如道。

        桓郑一听,也深觉有理,便先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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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崔王,你这是何意。是公然藐视我朝法律吗”,桓郑才一进大厅,便听桓德此语。只见崔王手中开展一幅画,画中是獬豸,又称法神,也称解廌或解豸,是中国古代传说中的上古神兽,体形大者如牛,小者如羊,类似麒麟,全身长着浓密黝黑的毛,双目明亮有神,额上通常长一角,俗称独角兽。它拥有很高的智慧,懂人言知人性。它怒目圆睁,能辨是非曲直,能识善恶忠奸,发现奸邪的官员,就用角把他触倒,然后吃下肚子。当人们发生冲突或纠纷的时候,独角兽能用角指向无理的一方,甚至会将罪该万死的人用角抵死,令犯法者不寒而栗。

        此画形神兼备,颇得法神威严之态,若是名家之作,自然价值不菲。这是崔王赠与桓德的寿礼,“王爷费心寻来此画,本是王爷费心了,然我父既总揽朝政,自然不敢知法犯法,王爷,得罪了”,桓郑言罢,正待唤来幕僚,正欲行文。

        “看来本王此礼恰如其分,送与丞相,实在是相得益彰”崔王一笑,言道,“此画非名家之作,乃小女所画”

        “王爷倒是破费心思,小女儿画作何来如此恐怖之态,老夫倒是孤陋寡闻了”桓德道。

        “丞相有礼”,娴岱郡主施施然向前,“父王身为宗亲,怎会知法犯法,此画乃小女拙作,献与丞相贺寿,也是献与我朝当世法神,公正不阿,护我大晋朝纲”。

        桓德不为所动,向桓郑使一眼色,桓郑领会。

        “郡主妙笔。桓郑不才,可否请教郡主丹青”。自上次宫中夜宴,桓郑对娴岱略有好感,只觉这郡主貌美、聪慧、识大体,只不知今日此情,郡主又当何解。

        “如此,娴岱便献丑了,烦请世子为娴岱备好画室画具”,娴岱道。

        “郡主既有此画工,何须画室,不若就在此处,也好叫我们领略郡主技艺。”桓郑道。

        “如此,娴岱献丑了”,娴岱心下一笑,毫无惧意。

        娴岱当众挥毫、勾勒,并不理会周边人的议论,笔走游龙,挥毫泼墨,果然,一头獬豸慢慢张牙舞爪开来,形态威严,让人一望生畏。

        “娴郡主果然技艺高超,刚才是桓郑唐突了”,桓郑道。

        “崔王,适才是老夫失礼了,郡主才艺双全,崔王教养有方。只是,寻常闺阁女儿更喜柔情的画风,郡主怎会留意这恐怖之物”,桓德道。

        “獬豸是法神,是守护世间公理,维护晋室统治的神兽,怎会恐怖。娴岱以为,世间万物不能以外表可亲与否来论是否恐怖,而应以其对世间的意义来论。若有一法,于世间有益,纵然不得人体谅,也应排除万难坚持到底。而若有一物,于世间有害,即使繁美异常,也应摒弃。口蜜腹剑如是,良药苦口如是。”娴岱施然回答。

        桓德看向娴岱,脸上开始有了笑意,招呼崔王娴岱入座,还交代桓郑好好相陪。娴岱觥筹应对得当,得体大方,桓德看在眼中,心里有了计较。

        今日宴罢。宾客散去。

        书房之中,桓德与桓郑议事。

        “郑儿,你觉得娴岱郡主如何”,桓德问道。

        “儿觉得娴岱郡主甚好,貌美、得体,也有筹谋”,桓郑道。

        “听闻崔王曾想请陛下赐婚娴岱郡主与你,陛下不敢做主,如今看来,此事未必不能成。娴岱郡主人才,倒是可做我桓家宗妇。只是,若娶了娴岱郡主,嫡公主当如何。皇室虽说不如前,到底要顾得脸面周全。”桓德道。

        “嫡公主身份正好,可是过于愚蠢,儿难以她为妻。只是若舍公主而娶郡主,只怕伤了皇室脸面。若是公主为妻,郡主为妾,只怕公主难担持家之责。我桓家家规甚严,嫡庶分明,断不能出宠妾灭妻之事。郡主若不能为妻,便也得罪了崔王。我桓家眼下权势虽盛,也不能树敌过多,要为将来计”桓郑试探着说。

        “为将来计?郑儿今日可是有事要说”桓德道。

        “父亲,我们是否,要再进一步”,桓郑道。

        “郑儿,父亲知道你的心思。我们桓家,一路经营到现在不容易,不可轻易冒险。进之或许无功,可能还有灭族大祸,□□最好”桓德道。

        “可即便我们安守现状,也未必能为子孙求得世代安稳。我桓家权势已极,物极必反,越是鼎盛,越是容易遭人算计。眼下虽无十足胜算,但父亲大权在握,先发制人,未必不成。如若等皇室连横朝臣,我桓家将处于势单力孤的局面,到时,便是任人宰割了”桓郑道。

        “糊涂。皇室连横朝臣谈何容易。你以为我们有如今局面是因为什么。正是因为数代积累,用法治的手段,数代驯化了朝臣各安其职,纵然朝臣心思未必如表面顺从,但严法之下,哪家敢冒灭族危险相帮皇室。我桓家用数代与皇家角力,才有如今的局面,此刻桓家要合纵朝臣,谈何容易。此刻局面微妙,各方势力平衡恰当,若有一方冒动,才是愚蠢至极。当下无一方势力能与我桓家抗衡,我桓家又靠法治立家,此刻均衡之势下,我桓家若贸然起事,才是给人以把柄,谋反之罪,当前法治威严之下,我桓家便是灭族之祸。”桓德道。

        “可是父亲,局势瞬息万变,眼下朝局虽均衡,但难保长久。我们若是安于现状,未能提前筹谋,只怕落人算计,一旦失了先机,前景难言。父亲可知,陛下已开始筹谋对付我们了”桓郑道。

        “此话何解”。桓德道。

        “陛下素日喜设宴赐婚,看似随意之举,可经陛下赐婚的人家,渐都靠近实权官位,近来在朝上,开始议论为皇室加尊号,立宫室,看似不过是恭维皇室,可渐也有靠拢之势。尤其是素日依靠政绩晋升无望,父亲素日又不喜巴结,钻营人家向上无门,难免不会被皇家利用,火中取栗,冒天下之大不韪,求泼天之富贵。父亲,不可不留心”桓郑道。

        “不过一些钻营人家,非世家,又无根基,跳梁小丑,能成什么事。朝中众臣,多求自保,谁人肯出头,我们桓家只要守好门户,小心谨慎,不落人把柄,方为上策。此事暂不再论。当下,是你娶妻之事要紧”,桓德道。

        “父亲,是的”。桓郑道。桓郑内心并不甘心,但不愿反驳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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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女儿,今日之事,你看如何”,回府路上,崔王问娴岱。

        “女儿行事不为其他,只为让桓大人和世子知晓女儿并非柔弱之人,女儿处事可匹配世子。只是我怕桓家顾虑嫡公主的身份,并不能定下女儿为世子夫人,这事,只怕还要另费功夫”娴岱郡主道。

        “依你看,此事还当如何”,崔王道。

        只怕要谋反才能成事。娴岱心想。若皇家仍在,顾虑皇室脸面,桓家难娶我为妻,最好的安排,也只怕是为妾。若然为妾,此事又有何意趣。除非皇室不在,可桓家眼下权势已极盛,怎会动此心思。即使真有此举,纵然不可能娶嫡公主,人选也未必是我。此事,还得再多思量。

        “女儿,你在想什么”崔王见女儿一言不发,似有愁容,开口问道。

        “没什么,女儿一时失神”,娴岱道,“只是女儿,非桓郑不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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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崇府上。

        “之前的事办的如何”,刘崇问道。

        “桓郑已开始核实书阅借调记录,以及各家私下往来,看来,桓郑开始行动了”,慕如道。

        “皇上若有此魄力对付桓家,何须我们这般筹谋。我向皇上进言,要皇子多学桓德政务,以表对桓德的尊敬,皇上便吩咐各宫多翻文书,再有你,可以安排文书借阅进度,化整为零,更能让桓郑起疑心。聪明人总不相信表面的想象,总认为话外有话,背后另有真相。殊不知,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刘崇道。

        “大人再示意陛下,授意将各家调近中枢,看似培养心腹一般,引桓家着急”,慕如道。

        “不是桓家着急,是桓郑着急。桓德沉稳,不会因一点风吹草动便自乱阵脚。他很清楚,虽然桓家手握大权,但在皇家、世家、朝臣、民间,并不占绝对优势,各方处于均衡,此刻谁若先出手,打乱局势,反而要深受其害。”刘崇道。

        “所以,我们从桓郑下手。桓家立家之本是推崇建立的一套法治体系,向来自诩是护法第一家。若然此刻谋反,触犯律法,便是以子之矛攻子之盾。虽不一定将桓家连根拔起,但也能逼桓家交出部分权力,如此,才能替皇室夺势,达到新的平衡。”慕如道。

        “你总算能看明白这条,如儿,你成器了。你祖父教你书本之道,但是书本之道要化用,方得益处”,刘崇道,“你与公主的事如何,你与公主的婚事,要在桓家起事之前,才能在事成之后得利,也能抬高公主身份。早日成婚,公主便能与你一心,替你谋划。”

        “大人,我知道了,待时机成熟,我便请大人代为请旨,请陛下赐婚连宋”,慕如道。任文渊阁职后,与连宋往来增多,交谈之际,屡屡合契,连宋向往大同世界,与慕如不约而同,在这世家当道的时代,这一念头上,知音难寻,相谈甚欢,实在难得。唯有在连宋面前,慕如随性随心,屡有难解之处,连宋也能出谋划策,若得妻如此,夫复何求。慕如也能感觉,连宋对他心意日近。慕如虽心有不安,但自家变后,慕如一直生活在筹谋之中,在连宋面前,有前所未有的轻松。虽然不安,但眼下,他想顺着自己心意,为自己求一个圆满。连宋,大概也是这样想的吧。

        “连宋?”,刘崇笑道,“看来你们好事将近了,我为你高兴,你祖父也会为你高兴的”。

        我自然是高兴,只怕姑奶奶会不高兴,若姑奶奶不高兴,不知祖父是否会高兴。慕如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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