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Chapter12
两人一个站在槐树的阴影之下，一个骑在一匹瘦骨嶙峋的白马背上。
马背上的是一个三十多岁的精瘦女人。拿着一个长长的什么东西。女人拿在手中抖了几下，外面包裹的一层麻布散落开来，露出一柄长刀，刃口在月色下闪着银光。
那个男人一直没有开口。
他就那样静静站在树影里。但是清玓知道是他，他站在那里，和每个清晨盯着清玓扫炉子时一样的姿势。
清玓挑了挑眉：这就很有趣了。
过了一会儿，那女子好像是不耐烦了:“说了只给二两，你爱要不要。”
她一扬手，银两和散碎铜板撒落在地上。然后她一扯缰绳，打马朝着清玓的方向而来。
小路只有一人宽，清玓避无可避，侧身让了一下，到底还是惊了那个女人的马。那女人控制住了白马，看见了清玓，狠狠地瞪了一眼，加速离开了。
华九朝着惊马嘶鸣的方向看过来。显然也看见了她。
但是华九并没有同她说什么。
他弯下腰，仔细地将滚落在草丛里的散碎铜子一个一个地捡起来。
有一个铜子儿滚到了清玓脚边。
华九走了过来。
清玓心头那点饶有兴趣的感觉突然变成了不舒服的感觉。她觉得悲哀而且尴尬。
但华九并不为自己尴尬。
清玓看着华九，就像是第一次看见他。从一个月前清玓摸清了华九的脾性开始，她就一直克制自己的情绪。华九不愿同任何人之间有情分。那她便不要他们之间的情分。她自以为摸清了华九，一个把锻刀当成命的人。可是这时她又觉得看不懂他了。他要钱做什么呢？他根本不缺钱。
华九的手停住了。
因为清玓先把那枚铜子拿了起来。清玓拂掉上面的尘土，这铜子周围少了一圈文边，也比正常的薄了些许，不是朝廷的官制钱，是地方私铸的。
华九收回手，站起身，看了清玓一眼：
“回去吧。”
清玓点点头。两个人不紧不慢地往回走。
清玓原本晚上告了假，打算直接回35号院收拾行李的。现在这种有些尴尬的氛围下，一时不知道如何开口，又跟着华九一路走了回去。
两人一路无言。直到回到73号院，华九什么也没有说。
同往常一样，华九依旧当着清玓的面把钱锁进他的杉木盒子里。他做完了这件事情，便到桌旁坐下。清玓给他到了一碗茶。
“华师傅，刚才……”清玓斟酌着词句。如果他缺钱，如果他在经济上有些什么难处，她或许能够帮得上一些忙。
华九烦躁地搁下了茶碗，清玓就闭上了嘴，果然。
她见华九并没有同她聊这个话题的打算，也不再问什么，便走到外间，开始干活。他不愿同别人有一丝一毫的情分，那她也不必上赶着去给。
清玓每天晚上的例行工作是清扫锻刀的炉子，把煤渣倒在院中的煤渣堆上，等着第二天黎明运废渣的车将它们扫走。接着将所有的工具都归置到一处，最后再清扫屋内。通常这时候，华九会在一些重活上搭一把手。
清玓收拾完了一切，开始扫地，从外屋扫到华九脚边。一切看起来和往常无异。
除了华九显而易见地烦躁起来。
华九不工作的时候，并不介意清玓在他眼前晃悠。但只要认真工作起来的时候，就会有些嫌清玓碍手碍脚。他最近渐渐不会直接表现在言语上，但清玓能在神色上看出来。比如这时，清玓觉察到，华九好像，比以往更嫌弃她在旁边了。
清玓在这里稍坐了一会儿，见华九没有干活的打算，便试探着问：“要是没有事，我今天就先回去了。”
华九没有说话。
清玓于是准备离去。还没走到门口，清玓想起有一件事没说，便折了回来，发现华九坐在桌旁盯着她，眼神带了一点冷然的凶狠。像野狼一样。
清玓直视回去，她说：“华师傅，我想告几天假。”
华九说：“……几天？”
清玓便露出为难的神色来：“三天？……哦不，两天……两天就可以。”
华九点点头。
清玓便转身离开。
“清玓。”
在清玓掀开门帘走出这间小屋的时候，华九在后面叫住了清玓。
清玓停下脚步，看着华九。
华九站在桌旁，目光直视着她。如果你仔细去看，你会发现他的瞳仁是带着灰蓝色的——像狼的眼睛。但那样的对视只持续了一瞬，华九很快移开眼神，看着桌子。
“还有事吗？”清玓问。
华九的一只手放在身侧，在看不见的地方，微微攥起来。
清玓等了一等，没有等到华九的回答。于是她摇了摇头，推门离开。
华九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不会再有了。”那声音很低，又非常快，快到清玓几乎没有捕捉到。
“什么？”清玓回头。
华九并没有看她，而是看着地面上的某个点：“那是最后几柄刀，我不会再同他们往来了。”
清玓摇头：“我无意干涉您与谁往来。”
华九于是没有再说话。
清玓又站了一会儿，华九再没说什么其他的。原本就该如此，别说华九是她的师父，就算是身份调换，他也无需同她解释。他们之间本就没有多余的情分。
直到她走出小院，华九还是站在那里。门帘在夜风中一飘一荡。
清玓走在锻刀堂的小路上，隐隐地意识到自己像是没有抓住什么关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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