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Chapter16
送走了刘大夫，清玓上前堂替华九告假。在前堂兜了一个大圈子，也没有找到石管事，只好又来经算处问时灯。
“华师傅受伤了？”时灯惊讶地说，“严重吗？”
清玓想了想刘大夫的嘱咐，摇了摇头：“一个月内是不能碰刀了。”
时灯说：“那歇一歇也好，近日也没有很急的单子。”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眉头不自觉地皱着，一股犯愁的神情。
清玓拧着脖子四下打量了一圈，问：“石管事也不在你这里么？”
这个院子比前几日她来时，更加清冷了一些。原先只是几扇门上落了锁，现在却只剩两扇门是开着的了。明明还是夏末，院子里却显出一股萧索的气息来。
“石管事一大早就去后堂了。这事我同他说便好了。”
清玓问：“他去后堂做什么？”
早知道他在后堂，她就不必来前面兜这么大一个圈子。
时灯说：“谈心。”
“找谁谈心？”
时灯低下头，小声说：“锻刀堂要活下去，就要砍掉四成的人手。他去同那些师傅们谈心。”
“四成。”清玓轻声重复了一下，这几乎是一个壮士断腕的决定了。
终于到了这一天了。刚才她在前堂到处转悠着找石袛的时候，就发现了，前堂一半的院子都空了。
前堂已经走了一多半的人，而现在的形势看起来并没有好转，连后堂的人也要开始砍掉了。
清玓说：“锻刀的师傅们都是锻刀堂的根基。”如果情非得已必须要砍，她会砍掉锻刀堂其余的分支产业，但是锻刀师傅们，她想都留住。
时灯点点头，“我明白……我明白的。可是没有新的单子进来，这么多人吃饭，每一天都是钱。”
清玓沉吟着说：“那有没有什么珠宝字画，可以做抵押的，先贷一笔水钱周转也好。”
“能质押的都质押出去了。”时灯难过地说，“石管事连他最喜欢的一块古砚都当了。”
“那地皮呢？”
“府军的地，碰不得的。”时灯严肃了起来。只怕碰了，才正中某些人的下怀。
这样的事情，她遇上了，也只能是这几个办法了。清玓看着时灯忧虑的神情，也沉默了下来。
过了一会儿，时灯闷闷地说：“我们同期进来的六个人，有三个要走了。”他把小扑满揽过来抱在怀里，把下巴搁在上面，“他们大概是永远也不会原谅我了。”
作为账房，砍人手这个决策，他必然是全程参与的。可是清玓并不擅长安慰人，对于时灯的难过和自责，她毫无办法。
沉默良久，她只好伸出手去，像摸小狗一样呼噜了一把时灯的脑袋。
时灯趴在桌上歪着脑袋看她。
清玓不免有些担心起来。
这个消息，后堂的师傅们似乎还不知道，还在兢兢业业锻刀。压住消息是没错的，但纸总会有包不住火的那天。
门口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马蹄声到了近前，并没有减速，而是直直地踏进院子里来。
清玓和时灯出门去看。只见院子里跪倒了一片。
院中，一个女子正勒住白马。
清玓静静打量了一下她。她个子很高，剑眉之下一双细长多情的眼睛。宽束腰的银白色骑马装下，更显得英气逼人。
时灯一见她，就低下头：“李夫人。”
她扫了一眼时灯：“石袛呢？”
时灯说：“石管事正在后堂，在下这就去叫他。”
她摆摆手：“不必了。我取完刀就走。”
时灯说，“是。”
旁边跪着的小侍立刻起来奉茶。
时灯拉了拉清玓的袖子。
清玓看他一眼。
“快去找石管事。”
清玓愣住。她不是说立刻就走吗？
时灯用看猪脑子狗脑子的眼神看了她一眼，低声说：“夫人来了，石管事想必是很欢喜的。”
清玓是女孩子，终究是不懂里面的道理。石袛在外执掌锻刀堂，事务繁多，是以常年住在这里，很难有时间归家。人不在近前，难免便失了恩宠。
“快去快去。我来拖住她。”
“哦”，清玓终于反应过来，她原来就是石袛的夫人呀！
这位李夫人下了马，正由时灯带着往正厅里走。清玓又打量了她几眼，觉得身姿挺拔，步伐很稳，是习武人士。
但又不像普通的习武人士，就像……就像，对，她的行止，很有几分军人的气质。
是了，那就说得通了。
她之前觉得石袛站队失误，导致锻刀堂落入如今的艰难境地。却没有想过，他可能实际上从一开始就没有站队的选择。
清玓在46号院里找到了石袛。
46号小院里一派生机勃勃的样子，围墙上结着葫芦，墙脚下种着南瓜，一只黄澄澄的硕大橘猫，正在阳光下伸着懒腰。院子里有一张矮矮的磨盘，四围摆着几个圆鼓鼓的石墩子，当做桌椅来用。墙头探进来一棵树枝，垂下几颗小小的石榴。
石袛就坐在枝条下面，和对面的人说话。
石袛对面坐的那个人，年纪不大，皱着眉看着石袛：“我想问一下，为什么是我呢？”
石袛艰难地说：“成甫……”
这是章成甫师傅的院子。
清玓知道这个章师傅，他原先是铜匠，做礼宴铜器的，前几年才开始锻刀。清玓知道他，是因为他的雕工在一众小学徒中特别受欢迎，有人求他雕个簪子雕个花儿的，他从来不拒绝。是非常随和的一个人。
石袛斟酌着语言：“我们综合了去年一年的出刀数量，综合考量之下，才做出的决定。”
章师傅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哦？我倒是不觉得，我在这方面有什么缺漏。据我所知，华九去年锻的刀都不到我的一半吧。他呢？他要不要走？就因为他是大爷，你们得供着他？”
“还有老马，他同我的出刀数目可是一模一样，为什么他也不要走？”
“老马他，刚刚接手一部分前堂的事宜。两厢兼顾不暇，所以才会有一些问题。”
章师傅冷笑了一声：“哦，他进了前堂，就是难免会出一些问题。没有前堂关系的，就要卷铺盖走人。怎么，你们前堂的人，就比我们后堂的高贵么？石袛，你可别忘了，你是从什么地方走出去的。”
“我们前堂，已经走了一半的人了。”石袛说。
章师傅突然安静了下来。
他缓和下了语气，看着对面的人:“石袛，我跟了你七年了。”
石袛低下头：“对不起。”
他摇摇头：“不要说对不起。我当不起。”
他站起身，不再看石袛，朝着屋子走去。
石袛说：“我会叫账房那边帮你结清这几个月的工钱。”
“你若是想进哪家铸剑所，可以同我说。漠城这里……我还有些门路。”
章师傅夸张地“哈”了一声，他走进屋，摔上门，没再看石袛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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