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新绿红泥
京城常家,忠勇伯爵府。顶级的将门之一,刘亮岂会不知。况且,刘亮的顶头上司,泾原副都部署葛怀敏,与常家极不对付。
或者说,是常家无时不刻,都想夺回兵权。因为,泾原兵权,就是葛怀敏从老将常石得手里,生生夺过来的。当初,这件事闹得很大,抓了不少人,也杀了不少人。刘亮隐约知道,一些隐秘之事,甚至牵扯到了皇家。
若是常家,这事可就麻烦了。刘亮低头沉吟,眉头皱成了疙瘩。
琢磨了半晌,刘亮无奈的叹口气。常家志在兵权,如今凑巧,以毒杀官马的罪名抓了刘子浩,还缴获了帅司令牌。如此大把柄,岂会不善加利用?时间已过去了十多天,只怕常家早已纠集嫡系,正疯狂的弹劾葛怀敏。
更可怕的是,葛怀敏对此背后冷箭,还一无所知。
一转念,刘亮想到侄子刘子浩,顿时心口一疼。对于刘子浩,刘亮可说倾尽了心力,疼爱备至。甚至,让他亲生的子女,都感到嫉妒。然而如今,他却无力相救,只能眼睁睁的选择放弃。这无异是从心头上,撕下一块儿肉来。
想要与常家交手,只能是力量相当的葛怀敏。
而他刘亮,还没有这个资格。
“我们走。”刘亮咬咬牙,沉声说道。说罢,一甩斗篷,大步离去。至于费伯言三人,仿佛被他遗忘。他此刻心中悲愤,哪还有心思理会。
一行人翻身上马,轰隆隆绝尘而去。
“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啊。”费伯言眯着眼,感慨的说道。
“是个狠人。”监丞雷斌脸色沉肃,给出了评价。
“当舍则舍,不拖泥带水,的确是个狠人。”费伯言点头说道。
姚平远没有说话,只是望着远去的背影,默默出神。其实,他还有些话,想要单独对刘亮说说。谁知刘亮说走就走,根本没给他说话的机会。
这让姚平远心里略显遗憾,却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收拾心情,三人各自回家。
家里面,还有潜藏狼山匪的事,急待处置。
刘亮上了驿道,人已冷静下来。放缓了马速,盘算着心事。
事情既已捅到京城,注定无法善了。但是事情本身,却没有那么重要。常家只是需要一个借口,借此向葛怀敏发难,以抢夺泾原兵权。朝堂之上,你死我活争的是利益,至于刘子浩这个小人物,又有谁会在意呢?
即便此时,刘子浩丢了,也不会影响常家发难。
想到此,刘亮倏地勒住战马,目光闪闪,骇人心神。
“机宜可有吩咐?”身边护卫问道。
刘亮怔怔出神儿,点点头,又缓缓摇摇头,心中有些犹豫。
“机宜,不若我等潜进军营,将公子救出来。”另一名护卫,显然和刘亮较为亲近。见刘亮犹豫不决的模样,于是大表忠心,讨好刘亮。
“你等可愿意?”护卫的说辞,正中刘亮下怀。一抬眼,冷冷扫视了一番众护卫,不急不缓的说道,“这是刘某私事,不愿也没有关系。”
“愿为机宜效力。”众护卫都不傻,齐声说道。
“好,刘某先谢过众位兄弟。”刘亮一挑眉,抱拳说道。
刘亮敢行险救人,其实,心里有七八分成算。之所以有这么大成算,基于他对边军战力的了解。边境之上,从来没有消停过。无论是西夏党项,还是横山羌人,时不时就会杀过来,劫掠百姓,抢夺财物,战事不断。
反观中原腹地,由于承平日久,军心涣散,从上到下蝇营狗苟,早已腐烂不堪。据刘亮所知,内地吃空饷严重,一营五百人,能保持三百实数,已是凤毛麟角。至于军兵,大多老弱,更疏于训练,已骑不得马,拉不开弓。
在刘亮想来,沙苑监只会更甚,哪还有半分战力。
然而,他身边这十名护卫,却是边军中精锐。人人上过战场,血里火里闯过无数次。个个一身好武艺,步战骑战都是好手。说句骄傲的话,凭这十人,就能灭了骁骑营。何况只是潜进去,悄悄救一个人出来。
“寻一处僻静地儿,养精蓄锐,今夜行动。”
“卑职遵命。”众护卫齐声应道。
沙苑监一马平川,一望十数里地,连个高点的丘陵都少见。一行人纵马奔驰半天,也没有找到一处藏兵之地,不由气恼起来。
泾州到沙苑监,足有上千里地,他们用了四天五夜。若说不疲累,那纯粹是骗人。但是到了沙苑监,也没有机会休息,又踏上了归程。如今,想找个沟谷休息一下,吃点干粮都不行,搁谁也是一肚子不得劲。
“瞧那里。”有人指着前方,惊喜的喊道。
众人跟着瞧去,只见大群的战马,正嘶鸣着向东方奔驰,牧马人的喝叫声,远远的传了过来。晨光之中,万马奔腾,扬起漫天尘沙,遮挡了众人视线,一切都变得若隐若现,如梦如幻,好一副壮阔画面。
隐约的沙尘之中,露出一线矮山,青黛中泛起点点花影。如岚绕花影,似花舞云端,正是沙苑监大名鼎鼎的岚山花影,美不胜收。
“驾。”刘亮高喝一声,当先向岚山奔去。
一众护卫紧随其后,身影慢慢汇入沙尘之中,不见了踪影。
此时,秦重躺在一辆平板车上,由三饱儿拉着,也在向岚山行进。
车上除了秦重,还装着不少物件儿,大坛小罐,木炭香粉,都是他提炼甘油要用的东西。市面上的果酒,秦重买了十坛,这是试验用的,用来测试甘油的用量,以便找到最佳口味。只是苦了三饱儿,累的满头大汗。
“少爷,我要撒尿。”三饱儿不等秦重回应,扔了车把,往一边就跑。
“懒驴上磨屎尿多。”秦重嘟囔着,翻身而起,拉起车就走。
三饱儿哪里有尿,只是累的很了,诳着秦重拉车。
“少爷,这些物件可花了不少钱,挣不回来可就亏了。”
“你都说八遍了。”秦重撇撇嘴,嫌弃的很。
“这可是真金白银买的。”三饱儿不服气,和秦重顶嘴。
“过来拉车。”秦重一瞪眼。
“啊?少爷你先拉着,我还没尿呢。”说着,撒腿就跑。
两人磨磨蹭蹭,一路嬉闹,到了岚山已是中午。作坊里,有炊烟升起,两个暂住这里的女子,正在做饭。见到秦重二人到来,略显的有些局促,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看到车上装着货物,连忙过来帮手。
“住在这里还习惯吧?”秦重没话找话,他也不知和女子说些什么。
“习惯的。”还是稍年长的女子答话。
“过几日,还有些酿酒的匠人过来。”秦重说道。
“哦。”两女点点头,不再说话。
秦重却能感觉到,两女一闪而过的惊慌。她们遭逢大难,沦落至此已是身如浮萍。稍有一点儿风吹草动,自是惊慌失措。这个年代,这样的女子很多,随波逐流,一日日苟活而已。没有依托,没有希望,没有未来。
“我给你们取个新名字吧。”秦重没有安慰,而是笑着说道。
两个女子紧抿着唇,脸上有着淡淡羞涩,慢慢的点了点头。女子闺名是很隐私的事,非是至亲之人,是不会随意告知的。
此时婚嫁有六礼,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
行纳采礼后,男家会请托媒人,询问女方名字及生辰八字,以便男家卜问合八字,看看生辰属相是否相合,以确定是否婚配,这便是问名。
秦重这个举动,虽是好意,却显得有些轻佻了。
“你叫新绿,你叫红泥。”秦重很随意一指,定下了名字。
酒坊嘛,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秦重满意的点点头,转身进了屋。他这么做,是有些用意的。新的名字,新的人生。过去已死,今日重生。他会交代三饱儿,两位女子的过去,不可再对人提起,彻底抹去。
“过来搬东西,愣着作甚?”三饱儿累的够呛,见俩女子发愣,顿时翻个白眼儿。心道,“少爷真不会起名字,都什么啊?新绿?红泥?”
得了新名字,两女心境也似有了变化,明显开朗起来。
“你叫三饱儿?”年龄稍大的女子,叫做新绿。走过来搬起一坛酒,冲着三饱儿问道,“一天三个饱儿的三饱儿?”似是觉得好笑,顿时弯了眉眼。
“哼,总比你新绿好听。”三饱儿嘟囔着,给了新绿一个后脑勺。
有了新绿红泥搭手,车上的东西很快搬空。靠近厨房的地方,秦重清理出一块地儿,摆上了他的提纯设备,两个两尺高的大坛子。
第一步,制作肥皂。制作肥皂剩下的,才是提炼甘油的原料。
秦重仔细的看过一遍,觉得没什么问题了。
“熬猪油。”秦重吩咐道。占了厨房,开始熬猪油。
按照秦重的吩咐,三饱儿先把生石灰加水,制成石灰浆。然后,又加入苏打粉。苏打粉用来发面,厨房里有现成的。一阵搅拌,石灰浆发生了变化,一些物质沉淀下去,上面漂着一层清亮的液体。
红泥年龄小,看着清亮亮的液体,竟伸手想摸一下。
“不能摸。”秦重连忙扯住她。这可是火碱,手指头不想要了么。
红泥吓了一跳,脸上红红的,缩在了新绿身后。
此时,大铁锅熬着猪油,渐渐融化开。
指挥着三饱儿,小心的撇出这些液体。看看猪油熬的差不多,立时将液体倒入了热油锅里。没有剧烈的反应,一切平平淡淡。
撤了火,又等了一会儿,锅里有了变化,黄色皂质慢慢凝固。
“快,舀出来。”秦重指挥着,把还未凝固的皂质,挑纯净的舀出来,倒入一个铜盆里,又加了胭脂香粉搅拌均匀,放在一边,等着慢慢冷却凝固。
这就是肥皂了。虽然秦重没动手亲自做,依然满满的成就感。得意的看着新绿等人,说道,“这一盆叫皂,可以洗衣,可以沐浴。”
铁锅里剩下的残渣,就是甘油甜水。去除了碱性沉淀物,泛着黄色,腥臭味儿极重,熏得人直犯恶心。新绿红泥捂着鼻子,躲到了门外。
秦重捏着鼻子,指挥着三饱儿,把甘油甜水倒进坛子。
坛子里是沙石碎块、木炭,可以起到过滤的作用。稍一会儿,坛底流出清亮的水流,这就是甘油,秦重赚钱大计中关键的东西了。
有着后世经验的秦重很清楚,甘油可以去除果酒的苦味儿,而且,因为甘油的甜味儿,还能大大提升果酒的口感,是最佳的果酒添加剂。
只要去除了果酒的苦味儿,再把酒液过滤澄清。到时,清甜可口、清澈透亮的果酒,在全民好酒的年代,销量还需要发愁吗?
下一步,就是蒸馏果酒。
先用细萝筛去酒中杂质,再通过简单的蒸馏器,对果酒进行蒸馏提纯。
铜管已经做好,乃是找了铜匠,一点一点敲打而成。水槽也是现成,挂到合适的高度,添上冰凉的井水。锅盖上钻个洞,连接好铜管。
一切就绪,换了铁锅,开始加热果酒。
酒液被加热,顺着锅盖上得铜管上升,铜管进入水槽,使水蒸气冷凝,再顺着铜管流出,就成了纯净清亮的美酒。
蒸馏后的果酒,度数略有上升,果味更加浓郁。按照一定比例,加入甘油进行勾兑,经过几次试验,找到最佳口感,算是完成了新果酒的研发。
“酒好香啊。”红泥抽着鼻子,凑近了新酒坛子。
“清清亮亮,真好看。”新绿赞道,如今的果酒,杂质难免。
“尝尝。”秦重笑眯眯的鼓动。
取了碗来,一人抿了一口,每个人感觉都不同。
“甜甜的。”红泥说道。
“嗯,果味儿更浓。”这是新绿。
“苦味儿没了?”三饱儿怪叫一声,又喝了一大口。
“度数还是不高。”秦重皱了皱眉,不太满意。一次加热蒸馏,十坛果酒变成了六坛,酒精度却只是略略提高,这让他颇有些失望。由于工艺的关系,此时的酒,普遍度数不高,即便是最烈的烧刀子,也不过三四十度。
当然,这年头,还没有酒精度的概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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