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美人
磅礴大雨。
天空好像被戳了一个窟窿,哗啦啦的雨水往下掉,砸在人身上一下一个坑。
整个望山村被笼罩在这片雨水罩子里。
望山村,顾名思义,这个村子后面有两座山,一座种地,一个装着祖坟,每到清明中元和新春十五,望山村的村民就吹着喇叭滴滴答答地往山上跑。老传统了。
“嗐!这大雨。”
“真是倒霉事一件接一件。”一个胖子从轿车上下来,撑着伞,绕了一圈走到车头,低头瞅了两眼,气急败坏踹了一脚车轮:“撒气了!这倒霉孩子!”
砰砰砰地雨滴砸在胖子的伞上面。
胖子脸上的汗也哗哗得往下流。
他左右探头看了两下。
远处雨雾朦胧,只有屋檐的黑角被雨水洗刷的格外清楚。
屋檐下坐着一个老头,黑青棉袄,满脸皱纹,眼角下吊。
看样子七八十岁,不过精神抖擞,正在在马扎上抽旱烟,一下又一下。
大烟的雾气和雨雾混在一起。
胖子伸长嗓子喊了一声:“喂——大爷——您这儿有修车的吗。”
声音太小。
大爷没理他。
胖子又喊了一声“大爷——”他嗓音拉得好长好长,大爷终于听见了,眼皮一翻,两道精光。
大爷拍苍蝇似的。
“走、走这儿没你要的东西。”
胖子撑着伞走过去,先从口袋里抽出一包香烟,低眉顺目递给大爷。
“爷爷,我们一群人过来玩,路上轮胎叫钉子戳破了,也不知道哪个丧尽天良的玩意干的。
这不你看,撂路上了,走不动了。
您行行好,帮我看看村里哪有补轮胎的,也解我们一时之急。”
大爷翻着眼皮,丢了一个白眼。
抽一口旱烟,烟雾缭绕。
“没轮胎就不能走了?没腿也不妨碍你爬呀!”
活脱脱一个乡村土霸王,刁钻小老头。
胖子怒火冲天。撸起袖子。
“嘿我说你这老头,怎么说话呢,怎么。”胖子不着痕迹地把胳膊一挤:“骨头松了得叫人给你紧紧是吧?”
“什么事?爸!怎么了!”
后面大门突然敞开。
一个青壮年推门而出,穿着短袖,头发也剃得极短,隐约可见青色头皮。
年轻人扫了一眼胖子。
眉头一挑。
二话不说,揪着胖子的领子就要揍他:“小逼崽子你朝谁耍横呢?啊?跑我们望山村门口来打人?”
“我看你是活腻歪了!”
两个人推搡起来。
声音传出好远。
远处的二层小楼上有人推开窗,似乎在往这儿看戏。
老头跟着从马扎上站起来,屁股一翻,马扎掀了了底朝天。
他把胖子往雨里推:“这里没你们要找的人,轮胎啥的也都没有,赶紧走赶紧走。
一边用黝黑的大手一个指头一个指头把他儿子手指掰开,松开胖子的领子。
“省着点力气后天抬轿子。”
“妮妮呢,最后一天了,你好好看看妮妮。”
“在这儿跟人打什么架。”
远处一片片的二层小洋房也活了过来。好几个年轻人从家里翻出来。
拿着家伙把事,锄头,镰刀,斧头,钢筋棒子。
满脸凶悍之气。
远远叫嚷:“长延叔,怎么了?咋在门口打起来了?”
说着往上一凑,也过来拉偏架。
眼见胖子双拳难敌四手,就要败下阵来,村口那辆叫钉子扎破轮胎的轿车上也急急茫茫下来几个人。
一道女声划破雨幕。
“你们干嘛呢,干嘛打人呀!”
望山村村民看去。
霎时屏吸。
隔着雨雾。
先下来一个牛仔裤白衬衫的女孩,又下来一个同样年轻的男孩。
男孩下车的时候伸手扶了一下前面女孩的胳膊,等女孩站稳落地了,他才跟着跳下车。
再后面。
是一个红裙美人。
那是隔着磅礴大雨和朦胧雨雾都挡不住的灼灼艳光,几乎把雨雾撕破,也把所有旁观者的心脏撕裂,叫他们惊心动魄,让他们魂牵梦绕。
那女人的似乎着凉,肩膀上披着坎肩,一撮黑发钻在脖颈深处,叫人的眼神跟着往那凝脂般雪白的皮肤上落。
她抬头。
蹙起眉。
浓密黑发滑落。
哦,她似乎不太舒服。
于是其他人跟着放缓呼吸,免得惊扰到她。
这是望山村村民抠破眼珠子以及把他们祖坟十八辈的尸体挖出来一起抠破眼珠子都没见过的绝世美人。
齐刷刷的,像是赶尸招魂一样眼珠子跟着女人发梢晃动,手下脚下也都松开,成了软踏踏的一团。
这架打不成了。
胖子此时大松口气:“你们怎么才下来啊。我差点叫人胖揍一顿。”
尤惠——就是先下车那个蓝牛仔裤白衬衣的年轻女孩:“刚刚玩手机呢没注意,哪想到不过两三分钟你差点跟人吵起来。”
胖子鼻子一甩:“我吵架?我这么好脾气跟谁吵过架?”
“还不是有人没事找事!”
“嗐!”尤惠打了他一下。
眼神往望山村村民那边挤挤。
看见村民手里拿着的斧头钢筋。
胖子没声音了。
第二个下车的男的,叫大哲,随手从裤兜掏出一个鼓鼓囊囊的钱包,皮夹子一打开,一指厚的钞票亮了出来。
“唔,抱歉抱歉。”
他奶油极了。
二八分刘海,应该是刚护理过,微微发亮。脸上也白净的很。说话还算客气。
“是我兄弟不对,给大家道个歉。”
“嘿,稀罕。”
望山村村民里冒出一道冷嘲。
“这点钱打发叫花子呢,还好意思出来显摆。”
这时候一个粗犷的声音从人群后面冒出来。
“吵什么!大白天都堆在一块,没有正经营生是吗。”
一个四十岁上下的中年男子,国字脸,很有威严,头发和同村人一样剃得短短的,精悍干练。
他一开口,所有人望山村村民都没了声音。乖孩子似的两列分开,给他让路。
这个男人姓韩。
他瞅了一眼,朝这群被迫停留的游客介绍。
“你好,我是望山村的村长。”
这一圈人,独独向最后面的红裙美人伸出了友谊之手。
“哎?”
美人眨了眨眼睛。
长长的睫毛如蝴蝶振翅,缱绻动人。
奶油小生大哲挤过来,挡在红裙美人身前,抢着握住望山村村长的手,亲切笑道:“你好你好,我是大哲,身后这位是槐梦。”
大哲突然提高声音,像是对所有人宣誓一样。
“——我女朋友。”
问了原委。
韩村长笑道:“也是缘分,你们要是停在其他破落子乡下地方,别说汽车轮胎,就是自行车轮胎他也给你补不起来,也就是我们望山村是这儿十里八乡有名的富裕。等明天雨过,我当你们去找人。”
“先住一晚吧。”
韩村长摩挲了一下指节,笑得和雨雾一样隐晦。
“先修整修整。”
韩村长一转身,身后那些刀枪棍棒的年轻小伙分开两列,给韩村长让路。
胖子一行人跟着往韩村长家里去。
身后的那个刁钻老头——长延叔——半垂着眼睛,吧嗒吧嗒,一下又一下抽着旱烟。
路上,望山村的整个形貌映入眼帘——山脚下二层小洋楼鳞次栉比,雪白的墙壁,黑色屋檐,在雨雾中颇有江南水乡的柔婉。
这个村子富裕极了,但是这地方,就后面两座青色大山,要地没地,要果园没果园,要厂子没厂子,旅游吧,穷乡僻壤——除了迷路一般没人来——你说这样的地方怎么发达起来的?
大哲试探着问了一句。
韩村长含含糊糊回答:“怎么有钱?祖宗给的福分呗。我们祖坟好,有福气。”
说着也到了韩村长家里。
房子比其他人更豪华,周围有一圈半人高的砖石青黑矮墙,正大门的地方两米高的威严门拱气派敞亮。
韩村长推门而入。大概确实是到了自己家里,他原本和睦气息一变,野蛮粗犷,大声喝道:“秦翠翠!躲哪儿去了!不知道来客人了!”
这一声令下,一个女人从拱形大门跑出来,面容苍白纤弱,跟个小妻子一样喃喃:“哦哦,家里来客人了,我去烧水。”
她两支手臂好像柴芦棒,干瘦干瘦,风一吹,胸膛两节肋骨就浮现在黄色纱质短袖上,活像个被人驱使的僵尸。
尤惠小声吸气。
进了内屋,装潢富丽堂皇,中间一盏水晶吊顶,两侧都是锦绣华丽的幔子,奢豪之气迎面扑来。众人在客厅坐下,就听见厨房里秦翠翠按下了电热水壶的按钮,发出咕噜咕噜的蒸汽。
不一会儿大门又叫人撞开。
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男人走进来,十分不礼貌,脖子上挂着一副耳机,吊儿郎当。
他说自己听见村里来了个大美人,还住他家里,为此过来见识见识。
眼睛一转一瞟,就钉在正坐沙发的槐梦身上。
只半个侧面,能看见裙摆下纤细雪白的脚腕,细腰往前一伸,似是要去端水,却和蛇一样勾起人无限遐思。
美人清凌凌的眼睛往这儿看了一眼。
看得人心头又软又热,心里琢磨:
——莫不是看上我了?
韩百岁跟个急猴子似的追着美人往沙发上一坐,他屁股刚沾地,就叫他老子揪起来,原来他刚一进来,韩村长就一直在叫自己儿子,但哪想到这小子色胆包天,竟然一声都不回应。
韩村长的大家长威严被侵犯。
气的就要打人。
韩百岁眼神一乱,连忙喊道:“你敢!”
“我可是你韩家的独苗?你敢打我,我让爷爷打死你!”
赤红青紫诸多颜色在韩村长脸上走了一圈。
红裙美人站起来。
“您先处理家务事,我们就不打扰您了。”
声音低低沉沉,唦唦哑哑。
说完就往楼上走。
韩百岁甩开他老子的胳膊,跟个哈巴似的吊在红裙美人身后。他打量着,美人腰真细,一手就能握住,哎呀,手腕也美,就是,就是——高了点!一比量,竟然比他还高出一点。
似乎察觉到他视线。
美人朝后一扭头。
半遮着面孔浅笑。
——她对我有意思。
韩百岁空了脑袋,一路上净说些有趣的话,想要逗美人一笑。
都似乎是想起什么。
韩百岁模糊形容:“这两天雨大,河边水流急,你们千万别往那走。晚上没事也别出门,听见什么都跟你们没关系。”
美人看他:“晚上能有什么?”
韩百岁回答:“唔……就些家长里短的事呗,你们外来人千万别掺和。”
槐梦表情轻慢。半垂眼帘,漫不经心极了。
韩百岁着急。
“我这是好心提醒!你别不当回事!”
“哦。”
槐梦意味深长:“谢谢你关心人家。”
韩百岁红着脸,叫人定在原地,一动一动。
进了屋子。
憋了好久的年轻女孩尤惠终于开口。
“前辈……”
尤惠目光幽幽,带着谴责。
“真正的女孩子从来不会自称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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