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旧画
穆炜娮抬手支起竹帘,外间的凉风往她额上一拂,她别过头瞧着文茵也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良久,文茵开口道:
“我是没想到,这么多年了,姓施的还没死绝呢?又给找出来一个,这回又该搅和些什么出来,当年一桩桩一件件还都是姓施的牵出来的,若不是她……你跟尹晔……哎……”
文茵讲到此处,忽然就没了言语,还忆那当年做什么,徒增凉意。
“六公主……柏槿,她还好吗?”
姑嫂俩静默良久,穆炜娮终于道出那个名字。
搅合的?她自己又有多大的脸去说自己的委屈呢?若说委屈,那该是被姓施的搅和的,也是被她搅合的,被尹晔搅合的六公主柏槿的后来的一切……
“她能怎么样,公主府待着呗,万幸当年事发的时候,六公主和尹旸六礼已毕,当年宫里的司礼太监、礼部的那些个老头还算有良心,公主嫁妆准备的齐全工整,尤其是速度极快。六公主瞧见那堆满了公主府的嫁妆的时候,人恐怕还没上尹旸的花轿呢。虽说时过境迁,可好歹这些年她不至于日子过得紧紧巴巴的,失了公主的体面。”
文茵说完,瞧炜娮两眼放空地只是盯着虚空处,内里突然一阵焦躁。
“你有完没完啊,这么多年了,你还不肯让这事儿翻篇吗?我告诉你,我去公主府瞧过她,她日子滋润的很,你别忘了当年置办公主嫁妆的时候,先皇可还好着呢,她指着先皇的给的东西都能过到下半辈子,倒是你自己瞧瞧你自己,老姑娘了,折腾了一通,到头来什么也没有!有这可怜人的功夫,倒是瞧瞧你自己!”
文茵发狠似地别过头,再不想瞧炜娮一眼。
“当年大皇子生辰那日,若不是我硬拉着她上尚仪局去,她也不会被尹旸盯上……”
穆炜娮轻飘飘地又把这句娄文茵听出耳茧的话又说了一遍。
“那你怎么不说当年若不是你翻费府的院墙,回来又遇上尹晔,路上又遇上龙景岳的人,你就不会被绑去护国寺!不被绑到护国寺!你也不会莫名其妙地搅进尹家的那些破事里,
然后……然后……哎!总之柏槿好得很,纵使遭了难,人家那份先皇嫡公主的体面,还受用得很。”
两人一脚踏进穆府的时候,早过了亥时。
守门的小厮耷拉着脑袋,一脸瞌睡样,一个哈欠没打完,就被娄文茵的斜眼儿横了回去,小厮一激灵,咽了口唾沫,提了盏灯笼猫着腰,在前面领路。
过了亥时,没想到穆府的前堂还掌着明灯,通房大亮。
穆炜溗正坐在一把太师椅上,双足浸泡在木桶之中,正足浴呢,一旁的玚哥儿脊背立的笔直,跪得颇板正。
文茵瞄一眼就明白了,爷俩儿正较劲呢,她抬脚迈进前堂,找了把椅子就坐了,挥了挥手,一旁婢女赶忙把准备好了木桶给拎过来。
穆炜娮瞧着这哥嫂两个不吭声就只是泡脚,一旁的侄子又是一副能跪到天荒地老的倔模样,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光顾着笑,冷不防被她亲哥斜眼狠撇了一眼。
穆炜娮这才抬手捂嘴,等着她哥训话了。
“我们穆府是得罪神灵还是祖先了?怎么府里住的人一个个都翻天了,一府之主一年半载带着老婆在外游荡不回家,留守的几个人吧,男人在家管孩子,女人倒是出去喝酒,喝酒就罢了,还都一副灌了二两黄汤就自以为是酒神的得意样,深怕别人不知道酒神回府了,踏进府门的脚步比瓦肆里摔跤的相扑还结实,我穆府的石板儿路可经不得你们这么践踏。”
“你这人真是,贫嘴说我俩就说我俩,怎么大哥大嫂也被你埋汰进去了,真是。”
文茵酒后吹了点儿凉风,这会儿热水泡脚,酒气越发上头,整个人攻击性降低了不少,一边回嘴,一边眯眼看着跟前自己的倔小子。
“怎么样,龙家的酒好喝不?”
穆炜溗瞪着打算招呼婢女热汤伺候的穆炜娮,还不等她们接话,大声道:
“穆炜娮,谁让你在这前堂洗脚的,不准!没嫁人之前要脱靴袜都上自己那一亩三分地上躲着脱去。反了你了,在外呆了几年,姑娘家的操行都忘了?甭给我扯什么“年纪大”,“自己人”!你把自己嫁出去再来给扯这些!”
亲哥把自己的话头全都堵住了,穆炜娮只得冲他挤眉弄眼了两下,抬手接了绿菽递过来的解酒汤。
一旁的娄文茵接了炜溗的话茬道:
“今儿梅家的酒还真不错,味道虽寻常,可好歹是顿花酒,我跟你妹子,口福谈不上,倒是饱了眼福”
“梅家的花酒是给我妹喝的,你喝的应该是龙家的酒,龙景岳多年前就想捧酒给你喝了,那酒要是留到现在,恐怕都是老陈酿了。”
此话一出,穆炜娮一口解酒汤就喷了出来,没想到这么多年了,亲二哥一嘴的酸话还这么熟练,这厢穆炜娮笑声还没止住,跪在地上的小孩儿倒是先发话了:
“都这么多年了,龙景岳放我娘身上的心思还没断呢。怪不得就连费府的几个厨娘都让我盯着点儿我娘,怕我娘被姓龙的拐跑了。”
倔小孩儿一本正经地说着一翻荒唐话,说完还一脸的若有所思,那皱着眉头憋着一肚子坏招的模样跟炜娮她二哥小时候一模一样。
炜娮边笑边心里莫名酸楚,时间过得真快啊,哥哥还是这副模样的时候仿佛就在昨天,如今他都有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小人儿了。
“穆霄玚,胡说八道些什么,费府哪个老妖婆又在嚼舌根,你们说费师娘那么好一个人,怎么偏偏就管束不了下人!一杆子多嘴的老婆子整天在陈年旧事上添油加醋,反了天了她们,自己偷着说就罢了,竟然在孩子面前讲!看我明天不上费府去替师娘好好修理她们一顿。”
娄文茵听了她儿子的话,顿时酒醒了一半,一通疾言厉色,倒把她儿子的身板儿给吓歪了。
她二哥虽管束孩子严厉,可这孩子到底还是怕他娘一些。
穆炜娮边笑,边伸手扶起玚哥儿。
“好啦,小祖宗,你爹这会儿喝陈醋呢,你倒好,嫌你爹醋还不够喝啊?你也跟着酸,赶紧起来吧,穆府这石板儿地,今儿没被我和你娘踩塌,别被你跪塌了。”
玚哥这才来得及抬头把他这从未谋面的亲姑姑瞧清。
这会儿不知哪儿飞来的夜蛾被困在了灯罩里,夜蛾慌乱地扑闪着翅膀,连带着烛光投在他姑姑脸上的影子明明暗暗晃晃荡荡。
姑姑貌美,本是鹅蛋脸,却因过分清瘦,显得下颚线格外明晰,烛光投在那明晰的下颚线上,面庞倒显得柔和清丽,一双带着笑意的深眸里有烛光的投影在里面打旋儿,瞧着他的时候右眼上的柳叶眉正往上挑着,一笑,左腮的梨涡被挤了出来。
年幼的穆霄玚从来没见过用这样俏皮的眼神和自己对看的长辈。
而且这个长辈,怎么说呢……像这府中的奇人。
很久以前穆霄玚就发现府中大伯大娘时常往姑姑的房中枯坐,一坐就是一下午。
他爹娘经常因为这个姑姑吵架,有段时间他甚至以为母亲讨厌这个姑姑,可母亲每每跟父亲吵完,又会跑到姑姑的房间里偷偷抹眼泪,姑姑房间的洒扫,母亲从不假手于人,都是亲自弹灰洒扫。
幼时自己好奇,偷跑到姑姑的房间翻弄姑姑的旧物,被他娘结结实实罚了一场,那一回全府没有一个人为他说话,连一向疼他的大娘也没吭声。
费府的学堂里那几个老厨娘,总爱没完没了的闲扯云起城中各处府邸里的闲话,偏偏对他这个姑姑讳莫如深。
费先生有一回讲画,拿了一封卷轴出来,展开是一幅叫《戴月夜耕》的写生,老先生愣怔良久,又默默地合上了,老头像是触到什么心事,顿时没了讲学的兴致,那一日霄玚他们硬是只到未时就下了学。
他记得那画有个潦草的落款,一个娮字。
就是姑姑吗?
“费先生府上是不是又你的一幅画。”
玚哥儿开口就问。
“你这小子,这是你亲姑姑,方才在常家门口就没招呼过,这会儿还不赶紧把礼给补上,一双贼眼就往人脸上盯着看,快磕头!”文茵道。
“画?”
“嗯,叫做《戴月夜耕》的。”
小孩儿一脸认真,带着稚气的眸光清亮的晃眼。
“是有这么幅画,没想到费府还收着。”
穆炜娮闻言,眼神往旁处一躲,一边脸隐在了烛光照不到的方向,右脸眼角的一粒黑痣显现到了小孩儿的眼前。
玚哥儿不去理会母亲的话,盯着那颗黑痣急忙道:
“姑姑,我见过你!”
“你这孩子,你姑姑离开这家的时候,你娘亲我都还没嫁来穆府,你倒还见过!”
文茵见玚哥儿好歹叫了炜娮一声姑姑,心下一宽。
“我真见过姑姑,就在护国寺!”
玚哥儿兴冲冲地歪过头瞧着他娘亲,一脸真挚的辩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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