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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探花程郎


温淑在小院偏房里摘了满头首饰,脱了厚重的喜服外袍。她等了许久依旧无人前来,只好起身去院外瞧瞧。

        此方小院不过简简单单几间厢房,门窗颇为破败。院中荒草丛生,促织隐匿在草堆里叫得热闹。满院除了那几棵开得稀稀疏疏的桂花树上挂着几个奇形怪状的小挂件外,整个小院再无任何有人居住的迹象。

        温淑在小院里朝一直没有动静的主屋内望了一眼。

        这国公府的庶长子,过的都是什么日子啊?

        “温娘子,属下刘竟,奉世子之令守卫此处。世子有令,今夜乃是你与大公子新婚夜,你不可离开此处。”

        温淑偏头看向拦在自己眼前的剑和冷着脸的侍卫,收回欲要跨出院门的脚,叹道:“我也不想出去啊,可是你看…”

        “看什么?”几个侍卫都看向温淑。

        温淑指着天边的满月,又叹了一口气。

        “看月亮啊。都快亥时了,你们国公府平日里都不用晚膳的吗?不愧是国公府啊,竟然如此勤俭。”

        刘竟看她一眼,道:“请温娘子回去,膳食一会儿就会送到。”

        “先前的管事走前也是此说辞,可是这么久过去了也没见有人来。”温淑摇摇头,“我就在这儿等会儿吧。”

        刘竟朝身旁人递了一个眼神,那人会意离开,其余人皆收回目光不再看温淑。温淑便放松身形,当做是在赏月了。

        不一会儿,先前离开的侍卫便拎着一个食盒回来了。

        “温娘子,你要的东西已经到了,请你回去。”

        食盒里放了些精美的糕点,温淑合上盖子,笑道:“有劳了。可我的侍女还未来寻我,刘卫长可否替我问问?”

        刘竟看向她,眼底闪过一丝犹豫,顿了一下才道:“温娘子,现下已至亥时,府中严禁亥时后下人走动,你明日再寻吧。”

        看来国公府中人是打定主意要给她一个下马威了。温淑会意,点点头便拎着食盒回了。

        今夜的国公府中处处挂着大红喜绸,红灯笼连成珍珠串似的,夜间也亮如白昼。只除了这庶长子的小院……

        温淑又看了一眼笼在黑暗里静悄悄的主屋。片刻后,笃笃的敲门声在小院响起。既然要借这位程大公子的名头安身立命,还是先和他说说话比较好。

        温淑站在主屋门外,微微侧耳,但里头一直没有任何动静传来。她便又使了点劲儿叩门。若非必要,温淑绝不会深夜打搅一个病人。

        她实在怀疑里头的人还有没有命在。前世她被强行带到这方小院可是直接被塞进了主屋的,可她和那些人折腾吵嚷了那般久,那位程大公子也未曾出来过。今日亦是,她和那些人进出也没能见那位大公子出来。

        温淑细想了想,这位程大公子据说已病重近两年,恐是卧床起不来了。她来了这么久也未见有人给他送药送吃的,这人不会无声无息病死在房里也没人知道吧?

        “程郎君,你可还醒着?”

        无人回应。温淑试着轻推了推门,那门竟真的被推开了!

        温淑:……好,更觉得里面那位怕是已经不在了。

        里面实在太黑,温淑只好折回偏房取了一根小烛,边唤人边往主屋内间去。

        “程郎君,你还好吗?”

        想着他应该是在床榻之上,温淑拢着烛火径直往床边去。矮脚床边挂了帐,灰旧的帐子将床上情形遮了个严严实实。房中只能听见自己的气息声,温淑喉间轻滚了滚,闭上双眼颤着手去掀床帐。

        她太害怕看见床上的程大公子真的是具尸体,慢慢地睁开一只眼。

        没人?床上是空的!

        温淑睁大了眼,怔住。已是深夜,那传闻中卧榻不起的程大公子去哪里了?

        她正欲转身出去,房内却突兀地响起了人声。

        “你是在寻我吗?”

        “啊!”

        手中蜡烛滑落,在地上滚了两圈灭了。温淑捂住被蜡油烫到的左手,惊恐地看向方才烛光熄灭前晃到的人影处。

        一声轻微的细响后,房内亮了起来。房中置放桌案的地方坐着一个人。他看起来不过十七八的年纪,披散着长发,只穿着里衣,肩头随意披着一件毫不起眼的灰色披风。

        只一眼,温淑便忆起了境安城中对这位大夏诚帝二十八年探花郎的所有赞誉。

        秦国公府的庶长子程阙,少年惊才,郎艳独绝,十六岁便高中探花,名动京城。境安城四大公子之首,有世间难寻的无双容色和令人心倾的旷古风流。

        哪怕如今的四大公子之首已经换了人,每逢诗会和赏花宴也总有人对这位程大公子念念不忘,皆要惋惜一番这风华艳绝的探花郎怎就染了重疾。

        昏暗的光下,程阙懒散地靠在宽椅上,单手撑脸看着温淑。许是因为两年的病痛,他看起来十分清瘦,眉眼间透着一股倦怠,果真一副病恹恹的样子。但即便如此,也丝毫掩盖不了他满身风采。

        温淑拔掉手上干了的蜡油,那块皮肉火辣辣的刺痛,想是烫伤了。她摇摇头,暗道这程大公子也不知是哪里来的恶趣味,方才不出声怕是故意等着吓她。

        她好心来瞧他,竟反被吓到烫伤了手。温淑抿抿唇,想着以后要借他的名头过日子,自己将自己劝好了,扬起一抹温柔的笑:“程郎君,小女温淑。”

        程阙轻咳了咳,温声道:“温娘子,对不住。”

        他言语间透着认真,可面对温淑的礼却不起身,依旧靠在椅上支着头看她,实在有些失礼。

        温淑也不在意这些虚礼,只道:“无事,只是些许蜡油,不碍事的,一会儿就不疼了。”

        程阙闻言却放下了手,两手撑在椅子的扶手上,费力地使了两次,连肩头披风都从肩头滑落到了椅上,才成功站起身。

        他费劲将披风再度披上,才看向温淑。这于常人而言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动作,程阙做起来这般困难,秋日凉夜里竟折腾出了一头细汗。

        原来他不是失礼,而是真的没有力气站起来。温淑向前两步,道:“郎君不必起身。”

        程阙温和地笑了笑,关切道:“无妨,方才不是故意吓你的,只是我不小心在案边睡着了。你的手真的没事吗?”

        原来是睡着了,看来这人的病真的不轻。温淑抬起手让他看,解释道:“真的无事,你看,完好的。”

        程阙这才放下心似的松了口气,又道:“实在对不住,我这里也没有药,怕是要你自己寻药擦擦了。”

        “没事的,不用涂药也很快就好了。”

        “那就好,不知温娘子深夜来寻是有何事?”

        竟忘了程阙还不知道她的身份!温淑一时有些踌躇,这场婚事最无辜的就是程阙了,她该怎么说才好?

        她良久不出声,程阙又咳了咳,声音虚弱,道:“你是今日程灼迎回府中的新夫人吧?”

        温淑理了理喜服,犹豫地点头。

        “既是世子夫人,为何会深夜独身前来寻我?你先别告诉我,让我猜猜。”

        程阙又笑了笑,将温淑准备的说辞挡了回去。他伸手去拨弄那桌案上燃着的灯花,像是发现了什么好玩得不得了的东西,爱不释手一样,将那灯花弄得忽明忽暗。

        “让我猜猜看~你是程灼迎回来的,新婚夜却没有在他的院里,反而孤身来了我的院里。这般久了,院中也无人来寻你。所以你虽是程灼迎回来的,但却不是世子夫人。”

        他手中动作一停,转将那盏小小的烛火举了起来。烛台与他的心口持平,亮光照在他的脸上。他微垂着眼看着温淑,语调慵懒。

        “原来,你是他们为我娶的夫人啊。”

        这人果然同传言中一般聪明,温淑眨了眨眼,黑羽般的长睫在脸上撒下一片阴影,鼻梁上那颗黑色小痣在白皙无瑕的面上尤为明显。

        她无可奈何地笑笑:“抱歉,是我连累你了。”

        程阙绕过桌案朝着她走过去,刚走两步就脱力要倒下去似的,吓得温淑赶紧上前扶着他。

        “程郎君,你无事吧?”

        程阙缓了缓,才歉声道:“该我道歉才是,你受委屈了。”

        温淑扶着他到床上坐下,看着他苍白的俊脸,温声道:“我不委屈,程郎君被迫娶我才是真委屈。”

        秦国公府是境安城美名在外的高门,程灼是如今的四大公子之一,素有美誉。今日一见,温淑方知传言多不可信。连带着对这位程大公子也没什么好印象。实在没料到这人脾性竟这般好。

        程阙虽瞧着十分不舒服,但面上仍旧带着温和的笑意。

        “那好吧,既然如此我们就不要比谁更委屈了。我这身体你也看见了,恐怕随时都有可能举身赴黄泉。你也不必同我客气,你我就如同朋友般相处吧。院里有几间厢房,你看中哪间就住哪间吧。至于其他……其他的……”

        他声音越来越低,到最后几不可闻。温淑心中一急,忙双手捧住他的脸,阻住他即将直直磕在床沿上的头。

        “程郎君?”

        温淑探了探他的鼻息,发现他气息虽浅,却十分平稳,松了口气。

        原来是睡着了啊,吓死人了。

        程阙的病怕是真的无药可医了。温淑将他放下,费劲把他的腿挪上床,又盖上了被子,坐在床边静静地看着他。

        程阙病重,温淑曾听人说他已是药石无医,恐活不过二十,现下看来果然如此。她既然要借程阙的夫人这个名头防住家中掣肘,不妨在接下来的两年多照看着他一些,就当偿还他了。

        大夏对寡居的女子尤为宽待,只要不愿再嫁也不想再回娘家,便可自己出去寻处居所寻个活计安身立命。

        只待程阙两腿一蹬,我就可以守寡快活一生!

        想到此处,温淑不由笑了笑,看床上的程阙也更顺眼了些。

        “大公子,大公子,您的药到了。”

        门外传来女子的声音,温淑起身拉开门却只见着一碗放在地上的药。那药不知何时煎好的,已经彻底凉透了。

        温淑左右望了望,刚刚出声的女子竟真的毫无影踪。她端着药坐回了程阙床边。虽说程阙早死一日她便可以早日解脱,但于程阙而言并不公平。

        “程郎……”忆起方才程阙说的不必同他客气,温淑也不想以后每次叫他都叫程郎君,犹豫了片刻,柔声道,“大郎,起来喝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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