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努力抱大腿的第19天
提着装有杏仁豆腐的红木食盒往裴老夫人所住的碧落院的路上,静影向皎皎温声提议。
“娘子,而今你为新妇,府邸中的一切事务以及郎君的家人还不太熟稔,当是早些往老祖宗的院子赶为好。如此一来,不至于落个新妇散漫懒惰的口舌,还能与那些夫人姨娘多说些话,培养下感情。”
皎皎深以为然,便择了条花木扶疏的近路,从花园里穿过。
现下还落着撒盐粒似的小雪,若是走铺了鹅卵石的草径中不免要将罗袜裙裾惹湿。沉璧便搀扶着皎皎从假山石隙中路过,往一条开阔干爽些的路径步去,而静影便随在身后撑着油纸伞。
皎皎甫一步入有碧竹疏桐稀疏掩盖地深廊时便有一趾高气昂的声音钻入了她的耳间。
“什么阿嫂?她也配我叫阿嫂?也不寻思下她从前是什么身份。不过是祖母从寒门小户里寻来给阿兄冲喜的一个小妾罢了,而今走全家走了大运飞上枝头当凤凰了。”
“小娘子慎言。”有妇人的声音劝诫到。
新妇进府,自然是万事谨小慎微,皎皎并无刻意倾听她人说话的习惯。但远走几步,听到谈话的内容带着满满的怨气并与自己有关时,便驻足下来。
透过交疏的碧叶罅隙,她瞧见一个外披雪缎披风,穿着丁香色罗群的圆脸小姑娘正抱着双臂,撅着丹唇,满脸的怨懑。
她身边撑着伞的丫鬟婆子悉皆垂首噤若寒蝉,粗气都不敢大喘一声。
正是晨间给她甩了面子的裴琬净。
正堂里,皎皎依次给裴家的小辈分发红包和礼物,其余人的反应礼貌而不太过热情,是情理之中的。
偏偏到了裴琬净此处,当场便拂了她的面子。
皎皎拿着装有头面盒子的手都举得酸痛了,还是裴老夫人呵斥她,她才不情不愿地叫了皎皎声阿嫂,正眼也未落在盒子上便转交给了身后的婢子。
皎皎视线下移。
裴琬净的脚下便躺着一只被甩得四分五裂的妆奁,头面落了一地,似乎被踩过,上面镶嵌珠玉宝石落得稀稀落落的。
她只觉有些心寒。
裴琬净冷哼一声,“瞧不起谁呢?以为我是像她那样没见过世面的?我可是齐国公的嫡长女,日后我三哥承袭了爵位,我可是他嫡亲的妹妹。”她眼神十分鄙夷地落在脚边被摧残地有些零碎的头面上,撒气似地踹了一脚,“这女子真是城府深厚,就想拿着来收买我?和温婉纯善的秦阿姊差远了。”
她对面站着几个衣着得体,举止端庄,与裴琬净年岁相仿的小姑娘。
听静影细声说,这几个都是同一坊的官家小姐,常来府中做客,寻日里与裴琬净最是玩得好了。
秦阿姊是谁?为何要将自己和她比?
一位穿芙蓉色袄裙的姑娘,说起这位秦阿姊,眼泪花都在杏眼中打转转,“秦阿姊也是可怜,思慕了你家阿兄如此久,却未落得个圆满。我听说,你阿兄新婚那日,阿姊哭的个肝肠寸断,还呕了血。你阿兄也是心冷,秦家来递信给他,都低声下气求他与秦阿姊见一面,他偏生不去赴约。”
话音甫落,一个年纪渐长些梳着百合髻的女子也紧接上了话,“裴家妹妹可莫要嫌阿姊多嘴搬弄,我是实觉这秦家阿姊命苦。若要论才情,她是江陵府境内赫赫有名的才女,悉通书画音律。再论家世,秦家世代为官,她的曾祖父还配享太庙,母亲也是身出皇商之家,是与你们家契合得很呐。且这夫妻间最讲究心有灵犀,你莫不是忘了,每每你家阿兄作出新诗文的时候,秦阿姊同一时间做的都能与他和应上。”
裴琬净双手一合,有些激动地说道:“对啊!我记得我之前往阿兄院子里拿簪花小楷的字帖时,告诉了他此事,他也笑着说巧得很呢。我阿兄如此倨傲的一个人,能入他眼帘的怕是要天上的仙女神姝,偏偏这秦阿姊还得过他几句夸赞。”
“你瞧,这不就是咯。想来你家阿兄也是对这秦阿姊有意的,只是这是圣人的意思,他不得违旨。若要怪也怨不得你家祖母,你哪位新阿嫂就像凭空出世的程咬金,谁拦得住?”
裴琬净气得一跺脚,又说了些记恨皎皎的话。
她低低叹了一声,“秦阿姊对我此般好,我却半分未帮到她。”话说了一圈又绕回到皎皎身上,“阿兄娶得这个新妇就是个胸无点墨的绣花枕头,阿兄写得诗经她都读不懂,当初寻她来冲喜的时候,这梁婆子真好意思腆着她那张老脸说她是出身耕读世家的。而且我听说我阿兄根本就不待见她,今儿晨间来奉茶的时候,她还在我阿兄面前摔了一大马趴。”
话音未落,裴琬净便恶趣味地大笑起来。
皎皎粉腮鼓鼓地像只可爱的小松鼠。
静影给沉璧使了个眼神,示意快些将皎皎带走。
接下来几人便谋划着如何将皎皎挤走而将这位在她们心中颇为有分量的亲阿姊扶上位。
皎皎觉得乏味便快步离开了。
稍起波澜的情绪平复下来后,皎皎开始细捋方才裴琬净说的话。
于皎皎而言,她也算得上是裴琬净的长辈,虽对自己有冒犯,但她也未存心去生一个心智未成熟的小孩子的气。
她心存疑窦的是,在自己院中发生的糗事竟不到一个上午的功夫一溜烟便传到了裴琬净耳边,加之裴昀做诗文与此女有巧合之事,她不禁怀疑院内是埋藏有裴琬净或者秦姓女子的眼线。
浮光看着皎皎远去的背影,又觑了眼坐在轮椅上的裴昀面上无波无澜的淡定样子,待裴琬净一行人的声音随着各自远去的步伐散去了,他不禁问道:“郎君,可要上前去追小夫人。”
“不必。”裴昀淡淡地说到,“这个秦卿晚手段真拙劣。”他嘴角勾起一丝戏谑。
他院中的事竟然也敢明目张胆插手了。
裴昀三人从书院府,方才是与皎皎前后脚到了这处深廊,裴琬净所说得话他自是一句不落地听尽了。
皎皎转过廊庑的拐角,云鬓间的铃兰珠花摇摇欲坠,藕粉色的裙摆漾出阵阵涟漪。
浮光推着裴昀缓缓地行在深廊上。
裴昀垂着眸子,眼神落在交叉对顶的双手间,皎皎瞬间的美好落入他的余光中,漆黑的眼眸波光微漾。
却是转瞬即逝。
裴昀在深思。
裴琬净是被她母亲薛氏骄纵惯了,而今是愈发无法无天了,竟然敢妄自议论圣人的旨意,这若是传出去,让人笑话的不仅是齐国公教女无方,若是有心人编排入圣人耳中便是齐国公阖府大不敬了。
至于何氏,她便是再不喜欢,也要守礼法,尊她一声阿嫂。
裴昀摇摇头,是该让祖母好生管教她下了。
裴昀在江陵府养病的期间,素日若是无要事且身体康健的情况下便会乘马车往附近坊的集贤书院授课或者往江陵府刺史府寻友人弈棋。
昨夜他借查典籍为故在书房歇了一夜,睡得不太安适,今晨起得有些晚,他又有晨间沐浴的习惯,整饬好着装准备出门的时候已然有些晚了,裴昀便未用朝食便往书院赶。
“郎君!郎君!你的鹅绒护膝未戴。”跃金大步流星奔了来。
裴昀系好护膝,浮光推着他未迈几步便又被跃金的声音叫住了。
“怎么了。”裴昀蹙眉回头看去。
皎皎站在小厨房门口,手中正抱着一只油皮纸包笑着向裴昀挥手,“郎君。”她的声音软绵绵的,裴昀蹙紧的眉心不自觉地松了几分。
见皎皎只是对着他笑也不说话,裴昀冷着脸向浮光吩咐,“快走。”
他不懂,这何氏想作甚,难道瞧不出自己很赶时间吗?
“郎君,你还未用朝食呢。”皎皎提着裙裾向裴昀跑去。
裴昀听着身后咚咚的声音,额角忽的跳得很快。
这何氏身量如此轻盈,为何跑起路来动静这般大
皎皎将裴昀拦住后将温热的油皮纸包放入了裴昀手间,“郎君,你若是常久不用朝食,长此以往胃受罪了,你也要跟着遭罪。”
皎皎在厨房忙活了一阵,方才又一路奔来,现下脸颊粉扑扑的,小巧的琼鼻尖上挂着一个晶莹的汗珠,她扶着膝盖喘气,很是娇憨。抬起清纯澄澈的桃花美眸看向裴昀,眼神满满的是关切。
何氏素日还算安分,也未曾做过让他厌恶的事情,自己若是平白推拒了她的一番心思似乎不太好。
裴昀便接下了。
方出院落,裴昀便将油纸包信手给了跃金。
跃金看着手中的油纸包,面露难色,“郎君这不大好吧,这好歹也是小夫人的一番热忱,就算是你不想吃,用来温手也好啊。”
浮光很是赞同地点了点头,“自家做得干净又健康,这不比在外头随意买的粗质腥膻的胡饼索饼来得强?”
裴昀摸了下鼻尖,“多嘴。”
上了马车后裴昀便开始阖目养神。
浮光将油纸包打开,登时便有蛋香和葱香浮在了他的鼻息下,“好香呐。”他深吸一口气。
“郎君真的不要吗?”跃金拿着半露出的蛋饼葱花皮在裴昀面前晃。
裴昀巍然不动,便是睫毛也未颤下。
“拿走,不然我就给你们丢出去。”他的声线很是冷冽。
跃金耸了耸肩,然后将油皮纸一分为二,与浮光一起分食了对半切开的饼。
浮光垂眸瞧着金黄色的面皮里面裹着碧绿的时鲜蔬菜,黄灿灿的鸡肉松,炙烤的焦香冒油的羊肉。他不由得食欲大开,大咬一口煎饼,大口咀嚼,只觉得口感丰富且香脆,不仅里头包裹的馅料滋味丰富,外头裹得那层饼皮也带着甜辣味。
他细细一瞧,原是里头加了炸馓子。
两人一脸餍足得捧着手间的煎饼吃着,裴昀微微睁开眼缝。
听他二人心头的声音全然是对手中卷饼的赞美,到不像是方才那般故意作给自己看了。
裴昀偷偷看去。
好像真的有些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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