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努力抱大腿的第34天
与友人在湖心小筑有约的裴昉掸了下袍子,撑起身来。
“今日便不叨扰三弟了,为兄还有要事便先行一步了。”
他悠闲地哼着曲离开。
“不就几个擅跳胡旋的胡姬罢了,竟劳烦裴二郎君这般上心。”垂眸凝神在书卷上的裴昀漫不经心地说道。
楞在原地,裴昉觑了他一眼。
“是要事,并非诗酒玩乐。”
裴昉沉吟了下,他面上鲜有的认真,“对方是吏部沈侍郎家中的嫡郎君,若是能得其举荐得到沈侍郎的青睐,替我在朝中谋个一官半职,无论大小,也比在家中赋闲受薛氏脸色强。”
前年举明经的裴昉,一直未得到荫补。
一则是由着睚眦必报的薛氏暗中作梗,他一个庶子便只能受着。
另则便是他束发后纵情声色、风流散漫,齐国公因此逐渐对他失心,学业仕途便任由他野蛮生长。
“好。”
微微点头,裴昉负着手朝外走去。
及至金钩倒挂着薄纱的玄关处,只听咻的一声,一只叶脉分明的金叶子没在了离他高挺的鼻梁不远处的长灯架中。
金叶和金稞子一般都是平日用来打赏用的,用料纯金,却制得与纸一般薄韧。
入木三分,犹可见内力深厚。
“人可以走,东西留下。”
漆黑的瞳孔微微收缩,裴昉沉着脸抿唇看了透过雕花槅窗看了眼屋外。
“你疯了?”
四下无人,他却赶忙将窗牖边遮光的轻纱放下。
“不就是一个破纸条子,我给你便是,你如此作甚。”嗓音虽极力克制压得很低,他剑眉间紧蹙着得着急可见一斑。
裴昀依旧气定神闲得喝着茶。
将金叶子扯下,用指腹和衣襟摩挲了几下粗糙的痕迹试图掩盖。
快步走了过去,裴昉的衣袍泛起涟漪,可闻风声。
“给我。”两字不急不缓地自裴昀唇边吐出,他摊开了白净的手。
“我偏不!”裴昉挑眉,似在挑衅。
修长的指尖轻捻将信笺外的碧丝绦解开,捏着一角将信纸抖开,裴昉眯着眼嘴角挑着戏谑,开始扫视。
“还玄渡亲启,啧啧啧,好生亲密啊。”他揶揄着。
裴昀不惊不动,一言不发,捻起一枚奶油瓜子垂眸剥了起来。
“欣闻师弟燕尔新婚,琴瑟静好,嘉祝嘉贺。”他朗声到,而后话音一转,略带惋惜,“原是祝你新婚。”
“那二哥以为是什么?私相授受?”
不发一言,裴昉继续看下去。
信书的正文是一些无聊的琐碎,裴昉自是识趣地未念出来。
他深知,二人间的情分早已不止儿女情长。
“书不尽意,日后长安相见再叙。”
抬眸觑了眼裴昀,裴昉从他微抿的嘴唇中读出了几分失望。
实则,裴昀在隐忍。
清了下嗓子,裴昉轻笑,垂眸看着信纸末尾,“师父闻尔旧漾复发,卧榻休养数日,甚是挂念”
“该不会是她想关切你,但是”他正经辞色,“但是不好意思,便寻了师父这个由头做托辞?”
闻言,裴昀笑意尽失,狭长的凤目微微眯起,幽深如寒潭的黑眸外泛起一层冰凌。
放在桌案上的手紧握成拳,里面握了一把瓜子皮,声声折断的闷响随着的是尖锐扎入裴昀掌心带来的痛楚。
趁裴昉沉浸读信,裴昀一把将信纸夺过放入了衣襟中。
裴昀依旧不露声色。
“都是些不新鲜的问候,失望的是二哥吧。”他顿了下,“方才我只是想起何氏酿得青梅饮太酸涩了。”
裴昉:“?”你怎么知道。
“想来你近来竟是在闭关钻研读心术了。”
“二哥待得够久了,该回去了。”
待裴昉走后,裴昀移动着木质大轮来到摆放着青花缸的紫檀矮案前。
缸中山石草木不一而足,几尾锦鲤自由地曳尾巴。
信手将信纸掷入其中,裴昀垂眸看去。
隐藏的字迹毕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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皎皎不明白。
为何二房的这两位嫂嫂便是第一次来都喜欢与她提起裴昀的旧事?她们说辞显露出的态度中听得出对裴昀的偏见,而且总是与那位只闻其名未见过其人的秦卿晚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但皎皎亦能明显地感觉,梁君璧要亲善很多。她性子直爽,半分不拿乔托大。
不似戚妙清那般傲慢,说话携枪带棒地爱促狭人。
甫一进院子,梁君璧便欣赞他们院中的竹梅长势蓬勃,甚言偌大的府邸中也是独一份的绝胜风光。
两人挽手入了东暖阁吃茶。
里头装潢素净清雅,四处悬着长安织造局送来的纱幔,似烟霞却比白云还柔软。寒香味虽重,但各式的花瓶中放置了不少清香馥郁的腊梅和绿萼梅,暗香浮动幽幽,人处其中很是心旷神怡。
环顾四周,嗅了下清幽怡人的味道,梁君璧笑赞。
“三弟妹的赏味好生雅致。”
“都是郎君按照他的喜好差人布置的,我不好乱他的心思,只是折了些梅花进来装点罢了。”
闻言,梁君璧水盈盈的杏眼中闪过一丝诧异。
她坐下饮茶,茶瓯贴在丹唇边,笑弧却缓缓降落。
旧事重温她尚心有余悸,不愿再谈裴昀,梁君璧索性将话题错开。
“千里冰封下负霜傲寒生的寒梅这般清逸幽美,三弟妹何不择日置个寒梅小宴一邀两房的姑娘媳妇呢。”她巧笑倩兮,“听祖母说你手艺甚好,倒是可以给大家显露一手了。”
倒是说到皎皎心坎处了。
临近年末,两房间自是少不了聚会走动。
作为进门未多久的新妇,皎皎与她们不太熟稔,尤其二房,几位模样相似的姨娘名字她到现在都会叫混。
虽不常走动,但皎皎显得太过落落难合难免要遭人后口舌。
若是闭门却扫,在裴老夫人以及裴昀院子头的人际间徘徊,其余便淡淡处之,倒不可能真的独善其身。
二房间为了各自利益掣肘的行径早已屡见不鲜,皎皎也略有耳闻。
如裴老夫人告诉她的,如若无丝毫的腕力,日后回了长安偌大的齐国公府,她和裴昀不可能时时护她周全。总会有利益冲折到她头上的时候,便是不这般也会遭有心人构陷污蔑。
没有积攒下关系的女眷帮衬着说话,加之人微言轻,便只有牙打碎往肚中咽的苦滋味。
“倒是梁嫂嫂想得周到了,儿觉得甚好。”她面露欣喜,“不会晚膳我便与郎君商量一番。”
将皎皎绵软无骨的酥手拢到自己温热的手中,梁君璧温和地说道:“妹妹若是不介意,私底下只有我们二人的时候倒是可以唤我阿姐的。”
“毕竟,在这齐国公府中,我们之间是除了婆母别于他人,亲上加亲的存在。”
是然。
梁君璧与皎皎的姑母梁曼殊同出长安四大家之一的梁氏,只不过她身出旁支,祖父是招赘入府,故冠得母姓。
心生异样。
‘亲上加亲’这样的话以及拢手亲昵的动作,似乎戚妙清都做过。
她揣测,梁君璧定是有求于她。
但又暂时思索不出由头。
支取钱帛?笼络人脉
缘由种种,她却不得而知。
江陵府一处的裴府多是随着裴老夫人来游赏度假的女眷。
各院间闭门不见各自欢为多数,若是无应着礼节来探望她这新妇的浅薄由头,怕也难得来走动。
忽的,挽着大弓,神情倨傲的小将军裴灿的形象逐渐在皎皎脑海中勾勒清晰?
难不成是为了裴灿的学业一事来有求于裴昀?但是囿于开口便曲线救国找上自己了。
吹吹枕边风?皎皎的小脑袋瓜里蹦出了这样的字眼。
事无巨细都得过问裴昀的意见,他虽对裴灿别于其他同辈的小童,偏爱有加。
但他素来独来独往,清冷超然,若是经不住梁君璧的攻势决定了他的事,怕是要恼了他。
万事还是以斡旋为主。
将素手抽出,皎皎用木夹子夹起一只外皮色泽金黄,外皮酥脆有千层一般且分明的糕点放在了梁君璧面前的白玉盘中。
“阿嫂还是先尝尝我方烤好的蛋挞。”
蛋挞?好生新奇的名字。
甫一放落盘底,梁君璧眼含笑垂眸看去。
松开夹子的桎梏后的蛋挞柔软爽嫩的内心微微颤抖着,很是诱人。金黄的内心上鼓起了一两只焦糖色的小泡,白丝丝的香气冲到鼻底,奶香四溢。
敛起袖子,梁君璧用玉筷箸夹起蛋挞往嘴边送去,一口下去只闻咔吱作响。
她优雅地缓缓咀嚼着,外皮似当朝的千里酥一般口口酥脆,但因香浓甜美的内心却要更胜一筹。
用丝帕擦拭了下嘴角的碎屑,梁君君璧只觉回味悠长,“蛋挞?竟生半点蛋味都未尝到,这嫩滑的内心我是极喜欢的,一抿就化。”
抿着唇回味了下甜丝丝的口感,梁君璧垂眸看向淌着绛紫色流心的蛋挞,“方才我便说怎么尝出了股果香味,原是加了桑葚卤子,里头似乎还有蒟蒻吧?”
感受到梁君璧投来的询问目光,皎皎面色微讶。
里头的配料她全然猜中了。
“嫂嫂在鉴味上的本领也很是深厚呐。”她由衷夸赞。
“妹妹谬赞了。”
梁君璧用丝帕掩笑,“不过是做女儿家时喜欢阅些食谱罢了,但由着我祖父出身低微,虽是也是在鸿胪寺做得庖厨。我家阿爷阿娘不想我步后尘落他人口舌便管教甚严,自小便勒令我将心思用在女红学业上,便是看菜谱也是躲在被窝里头挑灯偷着看的。”
虽是笑着,梁君璧的眼中的无奈和心酸却是随着潋滟盈盈的眼波转瞬即逝。
寻到了共同话题,二人相谈甚欢。
“从前养在闺阁时,虽不至天生反骨,但心头逆反重,有时候不负家中长者管教,甚至会与他们对着做。”梁君璧莞尔,“由此贤书名籍倒是没读多少了,倒是与妹妹一般,只是识得几个贤女的名号罢了。”
而后顺理成章地谈到了当朝的无双公子和扫眉才子。
梁君璧不自觉间谈到了同坊的官家小娘子,秦卿晚。
“长安城往日有翩若惊鸿的虞家女郎应霜,这江陵府便是钟灵毓秀,咏絮能比道韫,有临江仙之称的秦卿晚了。”
谈性甚高的梁君璧未注意到皎皎面上的微变,她继续说着,“秦家这位妹妹半分恃才放旷的作态都没有,和颜悦色得很。从前也算他们秦家也算婆母的旧识,我们的船只甫一到江陵府,便见到她家的马车和仆婢在码头处恭候多时。而后待我们休憩好后,她才递帖子登门拜访。”
抚了下小巧的耳垂上挂着的流转着微微荧光的碧玺耳坠,梁君璧嫣然含笑。
“秦家妹妹心思也很是细腻,甚是有礼,第一次来便送了厚礼,而后偶然在山寺相遇,得知婆母咳疾萦身,隔日便差人将江陵府的名医请到了府上,又送了不少的珍稀药材。”
抚着饱满光洁的额角思索半晌,梁君璧提到一味名唤葶苈子的药。
“有此味药入汤才能止住婆母的咳疾,而今万里雪飘,遍寻江陵府也只能寻到那么一些。”
“秦家小娘子也是有心了。”皎皎如画的眉眼间有失落一闪而过。
心中像是有酸梅被戳破了般,皎皎只觉有股难言的酸涩。
她亦是不明白。
看似蔼然可亲的梁君璧是无心之言还是有意心声?
说秦卿晚有礼。
那岂不是自己便怠慢了?
“便是最为挑剔骄纵的琬净也对她赞不绝口呢,就连大嫂亦然”
若不是身后的婢子芜荑笑着提醒她向裴昀讨要些馆阁体给裴灿带回去练习,她到嘴边的‘隔日荐你二人认识,若是能结个手帕交便再好不过’都将要说出口了。
恍然清醒,心中懊恼翻腾,梁君璧垂眸看着葱指上染得甚是娇妍的丹蔻抿了抿唇。
怎么就将她思慕裴昀的旧事忘却了?
与戚妙清不对盘的梁君璧,日来关注她的动向,耳闻她前些日借送锦被的由头来探望过皎皎。
心无城府且好卖弄乖巧的她在老夫人面前曾口不择言为秦卿晚鸣过不平,结果弄巧成拙。
认真思索了番皎皎方才的反应,定是难以守口如瓶的戚妙清给她谈了旧事让她心存芥蒂,而今因自己思虑不深
好不容易将话给圆了回来,梁君璧却有些心力憔悴。
像是怕触霉头一般,她丝毫不敢提裴昀的名讳。
三句话不离裴昀的皎皎,像是在套话一般,但瞧着她又是一副清纯善良,心思浅陋的样子。
苦着眉凝着糕点的梁君璧心间天人交战。
若是直言告知,她若是单纯地照搬不动地将原话告诉了裴昀,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思及此,她踟蹰了下决定打感情牌。
摸着皎皎微凉的双手,她丰润的脸颊上微微凹下的两只酒窝凝满了心疼,“不知妹妹晚间休憩的时候手脚冰凉可还睡得安适?得多置几个暖炉才行。”
裴昀:“?”
门外的裴昀纵使不动声色,但放在膝上微微泛白的指节已然说明了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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