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三月
月底考试一过,学校里的气氛终于缓解了一些。起码不会再满覆乌云了，像旱季过了的天气突然凉爽起来。
放假之后的同学们全都在家里吃喝玩乐打游戏，而沈墨羽却是一放假就把头扎在了书本里。
气氛放松下来，但不代表学习也松懈。
毕竟金朔朔煞费苦心发下的那十套五三套卷可谓是卷中极品。
别看金朔朔平时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打人疼先不说，留起作业可不是闹着玩的。
就说是这套卷子吧，不光题多，还很难。就连沈墨羽有时候都要卡顿好一会儿。要不是金朔朔一向押题准确，人还好，沈墨羽早就在心里骂她一万遍狗带了。
平常二十分钟一套卷子的他，现在每套基本上要三四十分钟。
不管是映入眼帘的，还是脑子里浮现的，一直都是那磨人英文，让沈墨羽头痛欲裂。
［无聊的假期。］
沈墨羽实在无聊烦闷，随便找了张纸就写下了这么一句话。
但这确实是发自内心的。
他盯着那句话看，突然由衷地为自己感到可怜。明明是可以放纵娱乐的假期，但他进了门要学习，出了门又要工作。在别人眼里，都有可能为他感到不幸。
沈墨羽偏了偏头，又望向窗外那棵梧桐树，它的枝桠被风吹动着，正小心翼翼的往自己家的窗户上来回摩擦，像是在窗外与他招手，给他解闷。
沈墨羽笑了笑，如果这个无聊的假期，有人能像这颗梧桐树一样，站在自己家楼下和自己招手，抽空陪自己散散步，或者，看个电影？
“叮——”
微信铃声突然打破了自己的思绪，他愣愣的收回目光，拿起了旁边的手机。
宁：［在干嘛？］
沈墨羽眨眨眼睛，他还真没想到最无聊的时候，这个人竟突然打破了他的一丝烦闷。
不是鱼：［写作业。］
宁：［你没去上班吗？］
不是鱼：［我下午上班。］
那边突然沉默了好久，沈墨羽盯着自己最后发的那条消息，读了一遍又一遍。
是自己哪里说错了吗？还是，他去忙了？
沈墨羽有点不爽的刷新了一下消息，还是没有传来熟悉的响声。
“啧。”沈墨羽几乎是用撇的，把手机扔在了桌子上，顿时磕碰出了清脆的响声。
或许，他也就是实在无聊拿自己解解闷罢了，现在有事要忙，自然不会理自己。
沈墨羽托腮，抿着嘴唇看桌子上还在黑屏的手机。他不由自主看了看窗外，无奈的叹了口气。
“叮——”
宁：下楼，出去玩。
沈墨羽“……”他仔仔细细把苏瑾宁迟来的消息读了一遍，甚至怀疑他有没有发错。
手指微微颤抖了一下，他僵硬的从椅子上站起来，然后一步一脚印的走到窗边，有些期待的往楼下看去。
楼下对面的早餐铺门前，苏瑾宁穿着一身休闲的蓝色卫衣和黑色工装裤站在那朝他招手，头发微乱，像今早被风吹的与自己打招呼的梧桐枝桠，飘飘散散。九点还未太过明亮的阳光洋洋洒洒落在他身上，不偏不倚，他的笑容被衬托的格外清晰，如同黑白世界里唯一带着色彩的少年，撞的沈墨羽内心微颤。
沈墨羽退了几步，然后匆忙的把笔扔在了桌面上，打开衣柜就掏出了一套白色运动服，像是火烧眉睫一样匆忙套在自己身上。
他忙活的大喘气，出门穿鞋的声音惊动了卧室里的夏薇，她推动轮椅走出来，有些疑惑的问：“墨羽你今天是下午上班吧？怎么走这么早。”
“跟，朋友出去一趟。”沈墨羽系好鞋带，匆忙的答道。
“跟小宁啊。”夏薇笑笑，像是在问他，又像是在肯定。
忙的连头都没抬的沈墨羽，突然有些认真的看了看夏薇，然后重重地点了头，开了门就跑了出去。
马上要走到单元门口的沈墨羽像是发现了什么，他忽然顿在原地，然后慢慢的往后退了退，直到退到那面被人丢弃在楼道里已经落满了灰尘的镜子面前。他才抬头看了看自己的仪表，有些满意的笑了笑，然后又像是发现了瑕疵一般，抬手弄了弄凌乱的发丝。最后满意的出了单元门。
见苏瑾宁的话，他稍微精致一点也行。
苏瑾宁整嘴里还喝着豆浆，大概是等他的时候买的，还剩大半杯，见他出来，苏瑾宁笑了笑。黑色英文缎带工装裤下的长腿交替了几步就走到了沈墨羽面前。
“挺快啊，我刚叫你三四分钟。”苏瑾宁笑的露出了白牙，有点憨憨的。
沈墨羽不由自主回了个微笑，目光在他身上来回游走了一遍，然后有些不可思议的反问他：“你怎么来找我？”
“啊……”苏瑾宁被他的问题一噎，突然垂下了眸子，最后有些试探的动了动唇：“我，打扰你学习了？”
他像是意识到自己错误了一般，低头蹭了蹭鼻尖。
“打扰确实是打扰了。”沈墨羽抱着胳膊，脸上演出了一副苏瑾宁欠他钱的样子。但却藏不住嘴角戏谑的笑意。
“我……要不你先回去……”
“但主要还是我愿意被你耽误。”沈墨羽提高音量打断了苏瑾宁略带失望的话，然后微微扬起下颌朝他笑。
“操。”苏瑾宁像是松了一口气一般，无语的骂了一句，然后轻轻的朝他肩膀怼了一拳。
“我们去哪？”沈墨羽看着他。
“先在附近转转。”苏瑾宁往后撩了撩头发，露出了些白皙的额头。
沈墨羽皱眉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这自己最熟悉不过的大街，最后像是看一个不懂浪漫的直男一般看着苏瑾宁说：“就，这？”
苏瑾宁“啧”了一声，把头偏过去轻笑了一下，像是在嘲笑他。
“笑什么。”沈墨羽白了他一眼。
“你发烧那次跟我说，你想在附近转转，那就……转转？”语毕，苏瑾宁微微眨了一下自己那深邃的眼眸，调皮的对着沈墨羽来了个有点骚情的wilk。
“你滚！”沈墨羽条件反射的推了推他，像是在避免那个骚情的wilk飞过来。
闹了一番后，沈墨羽站直了身子，慢慢看向他，轻声问：“你还记得？”
“不然？拉过勾的，我可不想当狗。”苏瑾宁耸耸肩，一副被逼无奈的样子。
“切。”沈墨羽瞪了他一眼，然后自顾自走到了最前面，默认了这次算不上旅行的“旅行。”
这里虽然有些偏僻，但人还是不少，从早上四点到中午，这里一直是人烟稠密的地带，汽车鸣笛声，大爷大妈买菜讲价的声音，小贩叫卖的声音，会围绕在这里大半天。
很多在附近打工的工人都会在清晨来这里吃上一顿几块钱就能吃饱的早餐。
与上海的霓虹灯城市里相比，这里更有人间烟火的气味。
苏瑾宁左看右看，没找到什么自己想吃的东西，今早八点多就去找沈墨羽了，没时间吃早餐，又在他家楼下酝酿了半个小时，肚子早就饿扁了。
“诶，大学霸。”苏瑾宁遭不住肚子的哀嚎，上前拍了拍沈墨羽的肩膀。
“怎么？”沈墨羽回头，摘下了耳机。
“我饿了，有没有什么好吃的推荐一下啊！”苏瑾宁撅了撅嘴，样子有点委屈。
沈墨羽有点好笑的瞅了瞅他：“没吃早饭？”
见苏瑾宁可怜巴巴的点头，沈墨羽摸着下巴思索了一会儿，突然拽起了苏瑾宁的手腕二话不说的往街道外走去。
“去哪啊？”苏瑾宁的手腕被沈墨羽拽着，他盯着沈墨羽蓄谋已久的后脑勺疑惑的问了问。
“开摩托车了吗？”沈墨羽回头问他，显然不准备回答苏瑾宁的问题。
“没开。”苏瑾宁木木的摇摇头，然后整张脸垮下来说道：“我爸说我放假总骑着摩托瞎晃悠，没收了。”
导致他今早来找沈墨羽都是坐的出租车，还差点说错路。
沈墨羽看着苏瑾宁一脸宝贝被盗走的模样，不由得低头笑了笑，然后扬起眉头：“那我们去坐公交车。”
“啥？公交车？你要热死我啊！”苏瑾宁当即不干了，赶紧抽回了自己的手腕。他没坐过公交车，从小到大都是私车接送，现在大点了一直都是自己开摩托。自然不适应。
“别磨叽，跟我过来。”显然，沈墨羽并不吃他彰显大少爷身份的这一套，又扯过苏瑾宁的手腕，一路向着公交站走去。
苏瑾宁无奈，只能由着他。不过，他还真有点好奇坐在公交车里面的滋味。
他扭头看了一眼缓缓驶过的一辆公交车，上面的人不算多，但没有位置站着的也有半个车厢。因为他怕热的原因，还有洁癖，对公交车一直都很抵触。他不喜欢很多人拥挤在一起，汗味都能闻见的感觉。
“来了，走。”沈墨羽碰了碰还在发呆的苏瑾宁，强行把他扯上了车。
苏瑾宁看了看车内的环境，好像也挺干净，而且他们这趟车也不算人多。
勉强可以接受。
沈墨羽从兜里掏出四块钱，刚要往钱箱里放，就被苏瑾宁制止了。
沈墨羽抬头对上苏瑾宁一副大男子主义的眼神。
“我来付吧。”苏瑾宁从兜里掏出手机。
“不是，这……”沈墨羽把他拿手机的手往下按了按，像是在阻止一个错误的示范。
苏瑾宁“嘶”了一声，用眼神说道：哥这么一个大款还用得着你花钱。接着他就抬头一脸认真的问司机：“你们这微信收款码在哪？”
可能是他问的太认真，司机瞪着眼睛愣了一会儿。气氛凝结的时候，司机摆了摆手，强调：“孩子，这是公交车。”
“哈哈哈哈！”车厢里传来一阵又一阵的哄笑。
沈墨羽抿着嘴唇，尴尬的都要用意念扣出一栋八室八厅的芭比梦想豪宅了。
真尼玛丢人啊苏瑾宁！
“啊？公交车不能用微信支付吗？这都什么年代了？”苏瑾宁被这一阵阵的笑声搞的懵逼。发自内心的又说了一句。
你还知道这是什么年代了，这什么年代了你不知道公交车只收零钱？
“咳咳。我来吧。”沈墨羽往后推了推他，把四块钱塞到了车厢，然后推着这个大显眼包迎着所有人的目光走到了最后一排坐了下来。恨不得挖个地缝钻进去。
公交车里的人还会时不时往后面看，像是在回味精彩的电视剧情节，还会与旁边的人说两句什么，总之不用想，全得骂苏瑾宁傻逼。
“不是，我说的不对吗？”苏瑾宁像是一个吵架没吵赢的小孩子，抱着胳膊抱怨：“你拉我走干什么，他们笑什么啊？”
“你小点声吧祖宗。”沈墨羽连抬头的勇气都没有，祈求一样让苏瑾宁闭嘴。
苏瑾宁略带怒气的看了看他，还想求理：“怎么，我说的不对啊？”
沈墨羽摇头叹了口气，为他的智商感到堪忧。不过也不至于太意外吧，他这种娇生惯养的大少爷，没坐过公交车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
“你就记住公交车不可以微信支付就行，以后要想坐公交车记着带钱。”沈墨羽苦口婆心地劝告，怕他再出丑。
“哦。”苏瑾宁似懂非懂的答了一句，然后又小声嘟嚷：“不跟你出来我坐什么公交车。”
沈墨羽笑着看了他一眼，宠溺在桃花眸里轻轻闪烁着。
公交车停停走走了好几回，漫长的十五分钟后，终于到了沈墨羽要带他来的地方。
两个人下了公交车，目光一同看像那条熟悉的小巷。
好像是一个月前的今天，一个穿着黑色风衣骑着摩托的大少爷，和一个鸭舌帽遮住半边脸的男孩在这里……打过架？
苏瑾宁微微怔住，然后不可思议的笑出声，目光微疑的看向沈墨羽：“你说的，是这？”
沈墨羽点点头，又看了看那条熟悉的长巷，回头笑着道：“走吧。”
“去，吃什么？”苏瑾宁问了句，不由自主的迈开了步伐，或许沈墨羽现在要把他卖掉，他都会毫不犹豫跟上去。
“去吃鱼丸。”
那条看不见尽头的小巷，路面很窄，但能容得下两人并肩行走。他们第一次遇见的时候，路边的几棵柳树还很秃，如今早已洋洋洒洒挂了很多绿芽。
一路往里走，一家店面算得上大的炸鱼丸店出现在两人面前。
不管什么时候，那家炸鱼丸店生意总是那么好，门口的顾客永远都有序的排成长长的队伍，像是蛇尾，随着人群的行走轻轻的蠕动着。
“人这么多。”苏瑾宁不禁张大了嘴。
“这家店生意一直都这么好，过来排队吧。”沈墨羽轻车熟路的讲解着，看样子就来了很多次
不知排了多久，苏瑾宁只知道自己的肚子又开始不礼貌的乱叫。
“老板，两份鱼丸，一份多放辣，一份正常。”沈墨羽从兜里掏出手机。
苏瑾宁诧异的看着他：“我跟你说过我喜欢吃辣吗？”
“你每次吃东西都放辣，我又不瞎。”沈墨羽无情的怼了他一句，然后收起了手机等待打包，像是在说一件很正常的事。
苏瑾宁低了低头，心中突然有一丝小窃喜。
他们没在一起吃多少次饭，沈墨羽能记得这么清楚，苏瑾宁有些受宠若惊。
沈墨羽见他发呆，拎着鱼丸的手轻轻拍了拍他：“走啊，去那边吃，刚好有位置。”
“啊，好。”苏瑾宁轻轻应答，顺手接过了那份辣的鱼丸，两个人肩并肩走到了最里面的位置。
打开塑料盖子，阵阵沁人心脾的香味就扑鼻而来。苏瑾宁还没吃，单单问了味道，看了卖相，就打心底觉得这鱼丸肯定很香。
他满意的端详了一会儿，然后夹起一块鱼丸送进了嘴里。
鱼丸鲜嫩可口，嚼劲十足，与香辣的调味混合在一起，细嫩而不腻，很是一番风味。
他没想到，这种自己基本都不会来的小摊店，竟然能做出比高档餐厅还好吃的东西。
他仔仔细细嚼了一遍，然后对沈墨羽竖了个大拇指：“太好吃了，没想到啊大学霸，你对美食有研究？”
沈墨羽咬了一口鱼丸，摇摇头：“之前在八中上学，偶然来这里吃过一次，就觉得好吃，时不时都会来。”
“奥~对啊，这里离八中挺近。”苏瑾宁吃的忘我，含糊不清的回答。
沈墨羽动作一顿。
尘封的回忆忽然涌进脑海。记忆中，那好像也是一个炎炎夏日。
顾俊潇笑着把一盘卖相极好，香味浓郁的鱼丸递到他面前，笑容满面的看着他：“我之前总来这里吃，你尝尝。”
沈墨羽展开笑颜，接过了那碗鱼丸，轻轻的对他道了声“谢谢。”
那时柳树刚发芽，春意正浓，微风也很柔软。
——
顾俊潇把一份已经微凉的鱼丸递到他面前，目光有些涣散，抿着苍白无色的嘴唇，酝酿了很久，才开口道：“我刚买的，吃了吧。”
“啪。”一碗好好的鱼丸被沈墨羽一把拍在地上。顾俊潇愣了愣，但并没有去捡。
他慢慢攥起拳头，又轻轻放开，低头不敢看沈墨羽的眼睛。
“滚开。”沈墨羽一脚踩在那份鱼丸上，鲜嫩的汤汁溅出好远。
擦肩而过时，顾俊潇想拉住他的手最后还是悬空在了上方，晃动着，不知该怎么挽留，像秋日里泛黄枯萎的落叶，无助的凋零。
几片枯黄的柳叶被沈墨羽踩在脚底，清脆的声响盖过了他沉重的呼吸声。天色渐晚，秋意绵绵，他裹紧大衣，微风有些刺骨了。
——
“大学霸！大学霸！想什么呢？”苏瑾宁见沈墨羽发呆，用手在沈墨羽眼前晃了晃。
“啊…没事。”沈墨羽眼睛一亮，像是刚把魂找回来一样，有点呆。
“哦。”苏瑾宁半信半疑的应了一声。
沈墨羽看着苏瑾宁低头认真吃东西的模样，不由得在心里生出一股暖意。
还好，他不是顾俊潇。
不想了不想了。
沈墨羽一口吃了一大个鱼丸，像是在用东西压抑住自己那份陈年已久的酸涩回忆。
“对了，我还欠你顿饭呢，这次怎么就你请客了。”苏瑾宁把鱼丸吃的溜干净，满足的擦着嘴问他。
沈墨羽拿筷子的手停顿了一下，突然回忆起他俩在体育室打完架之后，苏瑾宁站在月色笼罩下，轻轻的对自己说的那句话。
他缓慢抬头，有些柔光的眼神对上苏瑾宁的脸。
然后他轻笑，声音故意压低了一些，像是在和他诉说一个只有他俩知道的秘密：“就当庆祝咱俩认识一个月。”
春风十里，十里雾起。
阴晴圆缺的三月，两个少年在这条巷子里，像是老天蓄谋已久般的相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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