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月夜
沈墨羽有些嫌弃的瞪了他一眼：“我不缺你这样的侄子。”
苏瑾宁无奈的耸了耸肩。把不着调的意味收了回去，拿出了书包里今天他精心抄下来的几本笔记。
沈墨羽注意到了他的动作，歪过头仔细看了看：“你和谁借的？”
“不是借的。”苏瑾宁笑着，把笔记一本一本整理好送到他面前：“我自己写的。”
气氛迟疑了两秒，沈墨羽的表情可以说是和陈航何青如出一辙。
诧异的同时还有些质疑。
苏瑾宁已经受了一天这样的眼神，有点无可奈何，他确信的点了点头：“真的是我写的，期中考试都要到了谁还随便借别人笔记啊？”
沈墨羽眨巴了两下眼睛，有些别扭的接过了那几本笔记，慢悠悠打开看了看，一时半会儿没说出话来。
他一本一本的翻着，像是在找证据证明一般。但是那上面任谁看了都能一眼记住的字迹，和笔记本前一页的姓名，都在证实苏瑾宁的说法。
这几本笔记，真的是苏瑾宁帮他整理的。
“你……写的？”沈墨羽把目光放到苏瑾宁身上，巡游了很久。
“真的是我写的。”苏瑾宁都要急哭了。解释的满眼生无可恋。
沈墨羽再次把目光放到笔记本上，仔仔细细的阅读上面的内容。
而苏瑾宁也有些紧张的看着他。时隔快两年没写过笔记了，他不知道还能不能像以前一样把内容条理清晰的写下来，也不知道哪里会不会出现漏洞。
他有点怕沈墨羽读不懂，也怕他不太满意，那样的话还不如不写，省着帮没用的忙。
苏瑾宁看着沈墨羽目光深邃像是在思索什么的样子，他垂了垂眼睫，声音微小：“时间长不写了，可能整理的不太好，有些地方不明确，要不……”他挠了挠头，看着有点像手足无措的小孩子：“要不你能看懂多少看多少，明天我给你和别人借。”
苏瑾宁低着头，手指不断相互摩挲着，紧张又失落的站在原地。
“你在说什么呢？”忽然间，沈墨羽无奈又疑惑的笑着抬头说道。
苏瑾宁猛然抬头，傻傻的看着他，显然没反应过来。
沈墨羽有些宝贝的把笔记本摞在一块，在他眼前晃了晃，挑眉问道：“你就对你自己写的东西这么没信心？”
苏瑾宁看着沈墨羽一脸惊喜的样子，挠了挠后脖颈：“你不是，没看懂吗？”
“谁说的？”沈墨羽摊开一本笔记，上面工整的字迹再次闯入眼帘。他伸手指了指其中一段：“这段的中心论点你写的很明确，韩老师的讲课方法我清楚，他不喜欢把中心论点的原句告诉我们，只说意思，让我们自己理解写在笔记上。”他轻笑了一声，语气带着些许佩服似的继续说道：“我都写不出来这么有概括力的句子。”
苏瑾宁怔了一下，目光呆滞的对上沈墨羽的眼睛。
前面的话苏瑾宁都听的一懂半懂，但最后两句，让他彻底安静了下来。
看着沈墨羽略带亮光的眸子，他知道沈墨羽是真的满意，而不是为了鼓励他随口而出的。
看着沈墨羽为自己惊喜雀跃的样子，苏瑾宁真的觉得一切都值了。
这种被喜欢的人认可的感觉，是从未有过的轻松舒畅。
沈墨羽津津有味的看着。苏瑾宁有些欣慰的笑了笑：“你要是觉得行，我就继续给你整理。”
沈墨羽听到这话，轻轻放下书本冲他一笑，像是在开玩笑一般问他：“真的？”
但苏瑾宁却闭着眼睛重重的点了下头，很认真地说道：“整理个笔记嘛，只要你愿意，没问题。”
就像，只要你愿意再等等我，即使路途漫长，我也会不远万里的向你奔来。
沈墨羽看着苏瑾宁认真的模样，手中的笔记本被他捏紧了些。他犹豫了一会儿，笑着打趣：“这么看来，你好像真的挺聪明的。”
“我本来就很聪明好吗？”苏瑾宁扬了扬下颚。
但沈墨羽的神色并不像开玩笑。他低头抿了抿双唇：“我是说真的。你……”他停顿下来，手指不停搓着笔记纸张：“你不觉得可惜吗？”
苏瑾宁没品出他说的意思，愣愣的问了句：“可惜什么？”
沈墨羽长呼了一口气，手中的笔记本被他合上，随着窗外暗下来的天空，他的声音也低了下来：“可惜了你之前榜上的第一名。”
面前的人愣了下来，苏瑾宁没料到他会这么说，有些诧异：“你听谁说的？”
沈墨羽并没有回答他这段话，而是往下认真的问了一句：“现在的你，真的是你以前想要的样子吗？”
是吗？
苏瑾宁问自己。但显然并不是。他之前也曾坐在教室的最前排，曾是榜上的第一名，是同学们眼里的大学霸，是老师用千言万语夸奖的好孩子，也曾是父母眼中的骄傲。
那时候的他，总是憧憬未来，想象高中的自己会有什么样的高度，会过上什么样的生活。
他觉得以后的自己，应该会考上很好的高中和大学，同样占据榜上的第一名，做最乖的孩子。如果可以，他还想边读书，边谈一场恋爱，和喜欢的人一起努力。
但，憧憬的没等来，等来的是接踵而至的意外。
苏瑾宁把脸埋在掌心，烦躁的舒了一口气，话语凝重：“其实，我没想过会变成现在这样。”
沈墨羽看着他，轻轻的问：“那你希望的，是什么样？”
苏瑾宁沉默了一会儿，像是做了很大的决定一般抬头看他：“我爸妈都是复旦毕业的大学生，对我的教育也一直严苛。从小就告诉我那些我似懂非懂的大道理。被熏陶惯了，自己也就顺着父母的旨意爬到了所有人都满意的高度了。”
他靠在椅背上，怔怔的望着墙上的钟表：“我也渐渐喜欢上了那种高度，也喜欢爸妈拿着我成绩单夸我时的场景。”
沈墨羽静静的靠在床上聆听，从未那样入神。
“我以为，我会有一个很好的未来，会顺着父母的期望一直优秀下去。”苏瑾宁语气僵硬，闭上眼睛:"可是后来我妈她……"
说到这，他忽然握紧了拳头。仿佛那场面又在脑海中浮现了一遍。他语气颤抖起来:“我没办法从那件事里抽身，成绩直线下滑。”
沈墨羽也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心里忽然也跟着难过起来。
或许是自己，在那样的环境下，也很难拾起书本继续学习。
苏瑾宁冷笑一声：“后来我就再没看见过她。连句告别的话都没给我，最后我只知道她被送到外国治疗了。”
生为亲生儿子，母亲连一句话都没留给他就一走了之，他甚至觉得那代表着母亲对他的责怪，给他的惩罚。那段时间，他根本无法从自责中抽身。
“我拿回的好成绩，等待我的只有父亲说今晚不回家吃饭的消息，和我妈寄给我冰冷的信件。”苏瑾宁声音微小下来，看向沈墨羽时，眼里盛着些许薄雾：“我突然觉得，再努力都没意思了……”
沈墨羽对上他的目光，心底猛地一颤，心酸忽然蔓延在心头。
原来，在两人没相遇之前的时光里，他们的故事竟都是悲伤的。
但苏瑾宁好像很少跟自己说过……
苏瑾宁低下头，试图隐藏眼里泛起的泪花。轻轻吸了下鼻子：“当时我就想，如果是我妈在，肯定会奖励我一个拥抱。我太想她了，也突然觉得，少一个人的家很冷清。”
窗外的天色逐渐暗了下来，门口小吃街也开始摆摊了。熙熙攘攘的人群象征着与病房里格格不入的热闹。声音嘈杂，混在了点点月光中。
苏瑾宁把目光挪远，看着远处排成一列亮着灯的小摊牌匾：“我以前盼着长大，盼着以后过上自己憧憬的生活。也盼着能去我爸妈相爱的复旦大学走一走。但是……”
“但是，忽然就觉得没必要了。”这次的声音，苏瑾宁倒说的轻松，但仔细听去，还会读到一些冰冷。
自从母亲走后他的成绩就一直下滑，到最后连他的样子都彻底改变，再也不是以前的苏瑾宁了。
语毕，他没再说话。轻微的抽泣声，也混在了窗边溜进来的风声里，消散在半空中。
沈墨羽听的眼眶发酸，他调整了下情绪，凑过去，轻声道了句：“抱歉……”
苏瑾宁伸手按了按眉心，眼里的情绪被他藏在散落的刘海下，沈墨羽看不清。
“那现在呢？有很想实现的梦想吗？”沈墨羽见他不说话，试着引导他。
苏瑾宁沉默了片刻，自嘲的笑道：“有。”他顿了一下：“说了或许有点丢人吧……”
不知是不是他这句话太过于颓废，沈墨羽严肃了些：“说什么呢，梦想是人人都会有的，没什么可笑的。”
苏瑾宁发愣之际，沈墨羽认真的一字一句说道：“不管你的梦想多远大，而你是多么渺小，都不该被嘲笑，你别这么想。”
苏瑾宁看着沈墨羽一副比他还认真的模样，忽然笑出声：“怎么忽然谈起梦想？”
沈墨羽垂了垂脑袋：“我不知道，但是……”他咬了咬嘴唇：“想听你说说罢了。”
到底是会潜意识解答沈墨羽对他所有的疑问，苏瑾宁偏过头：“考复旦。这么多年都没变过。”
即使是母亲远走，还不知道多久能见到，但是那份期望他没丢掉。
他不止一次梦见考上复旦的自己，站在树荫下看着母亲缓缓向自己走来。
画面是模糊的，但幸福感，是温暖而又真实的。
可梦醒来，母亲并没有回来，自己也正在飘渺的梦想下迷茫。
沈墨羽忽然笑了，托着腮看他：“好啊。那就考。”
苏瑾宁看着他轻描淡写的样子，无奈的笑了笑，疲惫的合上了眼睛：“别逗我了。”
他现在连如何追上自己喜欢的人都不知道，又要怎么去实现已经尘封已久的梦想。
“我说真的。”沈墨羽郑重的说道。
病房里没开灯，些许月光打亮两个人的脸庞。沈墨羽的眸子里也闪着点点星光：“其实，你们都觉得我以后大概会有所作为，但，我的梦想很普通。我就想挣钱，养活我妈，再成家立业，平淡安稳。”
沈墨羽忽然抬手触碰了苏瑾宁的手腕。
那股涓流，就如同无尽下坠时，忽然拉住他的双手。
沈墨羽并没有去抓他的手腕，而是把手心轻轻搭在他的脉搏，像是在聆听他内心深处的跳动：“人一旦有了一个目标，就会有很多小目标等着我们去突破，它们铸成了一座并不踏实的桥，我们只知道桥的另一端是梦想，但并不知道脚下就是无尽的深渊，可能一个挫折就会掉下去。”
苏瑾宁的心忽然收紧，盯着他眼中若隐若现的亮光，声音微抖：“可我掉下去了。”
沈墨羽倏地抓紧了他的手腕：“所以我抓住你了。”
那样压抑的气氛下，苏瑾宁忽然抓住了一抹月光。它在自己的手心里闪耀，跳动着，旋转着，成为他悬空中唯一倾斜而下的光。
沈墨羽看着他在灰暗的病房里依然清晰的轮廓，声音轻柔：“不要泯灭你自己的光，也别成为你不喜欢的样子，以前是为了父母，这次，为了你自己吧。”
为了你自己去发光，万千星河都会为了你让路。
苏瑾宁愣在原地，深深的感受沈墨羽手中滚烫的温度。
它渐渐流窜，铺满自己的内心。
苏瑾宁知道，他的生活其实一直都很平静，没有人闯入他的世界，也没人试图拉他一把。
未来是什么样他根本不知道，但是又很想知道。
他像丢了灯，找不到路的山野夜归人，迷茫，又不敢自己去探索。
他只感觉周围没有光，没有指引他的光。要怎么出去，要往哪走，要不要在原地停留。
他自己没有答案，也没人告诉他答案。
苏瑾宁垂下了头：“我也想，我想试着改变，我想……”
他说到这像是断了句，但只有自己知道，那后面的话，是埋伏在心里已久的愿望。
他想追上沈墨羽，而不是让沈墨羽单方面抓住他。是他们双手合十，一起走进对方的未来。
“那，为什么不试去实现？”沈墨羽注视着他。
“我不知道怎么去实现，我看不到路…”他声音微弱，到最后连自己都听不清。
他看不见路，因为这万家灯火，没有一盏是为他，这行人漫漫，没有一个人会推他一把。
“我也看不见。”
沈墨羽的话撞在了苏瑾宁的心上。
“但是我在摸索路。”沈墨羽托腮，笑容深了些，深到苏瑾宁看不懂。
“要不要试试？”沈墨羽把手放在了苏瑾宁肩膀上。要不要试试，和他一起往前走。
肩膀上，又是那种连冷风都吹不散的的温热……
苏瑾宁对上他的眼睛，那炽热的目光中盛满了温柔，像是茫茫沙漠中的一汪清泉，像是装着满天繁星的宇宙。他凝望着，凝望着那双清澈干净的眼睛，竟有些害怕自己的脸从他眸子中照出来。
“试试？”苏瑾宁犹豫，也有些疑问。
沈墨羽绵言细语：“要不要试着，和我一起？”
和我一起寻找光，往前走那未知的路。
苏瑾宁搓着手指：“然后呢？”
沈墨羽忽地笑了：“你不是想考复旦吗？只要你想，大学四年，我就还陪着你。”
苏瑾宁猛然站起身，他不再敢看那双蕴含太多的眼睛，内心也渐渐慌张起来：“我去上个厕所。”
“跑什么。”沈墨羽扯住他的袖子，有些坚硬，又有些祈求的声音，缠住了苏瑾宁的步伐。
苏瑾宁面朝着窗前，明亮的玻璃窗上，映照出了沈墨羽微微起身抓住他衣袖的身影。
他闭了闭眼，还是留在了原地。
沈墨羽轻捏了一下苏瑾宁的手腕：“宁哥，能做回你自己吗？就当是做给我看。”
苏瑾宁已经数不清这是第几次被他的话勾动心弦了，但奈何每次，自己都这么站在原地，任他撒泼。
“你还记得，之前在我家，我们互相许下的愿望吗？”沉默了片刻，沈墨羽幽幽开口。
苏瑾宁依然背对着他，看着窗户里他的身影：“嗯，记得。”
沈墨羽把手往下滑了滑，正好停在苏瑾宁的手背。他试图让苏瑾宁在里自己近一些：“你说，你希望我从黑白世界里走出来，我做到了。”
“嗯。”苏瑾宁闷声。
“你当时还说,希望我快乐。”沈墨羽顿了一下，带着笑腔，声音清澈：“所以我希望你帮我完成目前，我最简单的快乐。”
“什么？”
“抓住我。”
三个大字顺着沈墨羽决然却依然柔和的目光从苏瑾宁眼前掠过。
他整个人忽然颤了一下。被电了一般迅速甩开他的手冲进卫生间。
水龙头开着，但水流的声音并没有让苏瑾宁平静下来。
他猛搓了两把脸，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心里竟有一种说不出的苦涩。很久没人和他说过这样的话了，以至于他都忘记了该怎么应对。
在自己的世界里憋久了，还真有点害怕外面的光。
他真的很喜欢沈墨羽，也很想走进他的未来。但奈何自己只有一颗沉甸甸的心，那是不够格的。
沈墨羽刚才的话，一遍一遍在脑海里播放着，有着谁也无法计算的份量。
他握着自己的手腕说。
“只要你想。未来四年，我就还陪你。”
推开门，病房里一片安静。刚才所发生的一切，就像是熟睡后短暂的梦。
他轻手轻脚走过去，看着床上熟睡的沈墨羽，重重的叹了口气。
脑子里胡思乱想一片，但心里早就有了零碎的答案。
像是在等着拼起。
“宁哥。”沈墨羽略带软糯的声音让苏瑾宁起身离去的动作戛然而止。
他无奈的转过身：“你没睡。”
沈墨羽轻声说：“我话没说完。”
苏瑾宁上前给沈墨羽掖了掖被子，更无奈了：“你说吧。”
“我今天跟你说了这么多，不是来跟你商量的。”他话音放重了些：“我是告诉你一声，期中考试过后，跟我进a班。”
苏瑾宁正对着他，这次，他没再着急转身。
乌云又散了些，今晚是个晴天。月光穿透遮蔽大片倾洒而下。
月夜下，沈墨羽对他说。
“这次，你跟我走。”
月光总在悄无声息的黑夜里出现，但却比日光还要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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