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信
沈墨羽咬肌颤动，捏着苏瑾宁的手腕就把人扯下了楼。
推开台球厅的门，傍晚的闷热扑面而来。苏瑾宁正纳闷着他怎么可能有这么大的力气，就被他硬生生推摔在了地上。
沈墨羽一字一句咬着牙说:"你满意了"
苏瑾宁看着他眼里愤懑不平的情绪，心里也跟着起了一股火:"你怎么不说他说的是人话吗!"
"他说的不对吗"沈墨羽语气轻的几乎能杀死人。
苏瑾宁握了握拳头，偏过了头，似乎是路灯的光太刺眼，也兴许是沈墨羽的目光太扎人。
"你扪心自问。"沈墨羽说:"谁希望你这个样子!"
"没人希望。"苏瑾宁垂着眼眸，一副没有生机的样子:"所以呢"
沈墨羽看着他颓废不堪的样子气的胃疼，他真的要认不出苏瑾宁了。
他不知道苏瑾宁再这样下去谁救得了他。
"你知不知道我们有多着急!"沈墨羽红着眼眶:"你知道叔都快急晕了吗!"
听到苏易，苏瑾宁微微抬了抬头，却没有明显的情绪，只是往暗处挪了挪。
"这些天你有下楼见叔叔一面吗"沈墨羽气的把书包摔在了他身上:"你自己去看看叔叔这几天老了多少!难道他就不难过吗"
"你逃避的是什么你不吃饭糟蹋的是自己，你会考不去耽误的也是自己!你有想过我们看着你这样会开心吗"
他大吸了口气:"你有想过阿姨看见你这样会开心吗"
"闭嘴别说了!"苏瑾宁被戳了软肋，憋了很久的情绪终于爆发了:"那你还要我怎么样!"
他站起身，发狠的戳着自己的胸口，恨不得直接戳进心尖:"我妈都死了……你还让我嬉皮笑脸的去学校"他笑的苍凉:"还是让我当没事一样坐在考场考试"
他做不到，这些天他所经历的一切，所回忆的一切，早就把他整个人啃噬烂了。
他只想切断和外界所有的联系，只要去热闹非凡的场所，只要能抽烟，能喝酒，只要不用见到任何人，他就能逃避那些他本不该承受的一切。
沈墨羽抓住苏瑾宁的胳膊，像是在抓一个马上掉下岸的人:"阿姨和叔叔之所以瞒你到现在，就是不希望看见你这样。"
他抬手正了正苏瑾宁的衣襟，去看他的眼睛:"你以前说你所做的一切就是不想让妈妈失望，不想让我失望。你说你想考进a班，想和我一起考复旦。"
苏瑾宁听着以前自己立下的承诺，心里的防线一次次被沈墨羽打破。
"可你一件也没做到。"沈墨羽哑着嗓子说:"你这样糟蹋自己，让之前做的努力全都白费，我和陈航他们会失望，阿姨和叔叔更会失望。"
苏瑾宁搓了把脸:"我只有这样才能忘了那些事儿。"他掰开沈墨羽的手，狠狠的撞在了身后的路灯上，用气音说:"我本来就是这样的人……"
他从一开始，就是个烂人。因为他母亲离家而逃避的烂人。
苏瑾宁掰开自己手的那一刹那，沈墨羽感觉那比他硬生生掰开自己的心都要疼。
"好。"沈墨羽吸了吸鼻子，发红的眼眶里是一双带着淡漠的眼睛:"只要你说，你苏瑾宁今天开始放弃之前所努力的一切，做回以前那个不学无术的大校霸，不用任何人来管。"
沈墨羽故作镇定，却比任何人都害怕他说出口:"我就不管你了。"
那一刻，苏瑾宁确实慌了，他抬头去看沈墨羽的眼睛，越看越觉得想哭。
真的要白费吗
可那是他一直以来的梦想。也是靠近沈墨羽的唯一方式……
沈墨羽每句话都说的在理，他也并非傻到无可救药。
他也清楚的知道，是他自己不想上岸，一次次丢开亲人朋友的手陷入泥潭。
无法自救的人注定会被污泥淹没。
"别说了……"苏瑾宁妥协了:"你让我自己静一静，我头疼……"
但沈墨羽也是没想放他走:"跟我回家。"
苏瑾宁直直的盯着他，语气嘲讽的像是在质问自己:"哪里是家是那个大到不能再大，却唯独容不下我妈一个人的房子还是发现那张死亡证明的书房"
他冷哼一声:"你们说这些有什么用"
"我去你妈的苏瑾宁!"陈航早在门口听了半天，被他的话气的几近半晕，直接朝他冲了过来一拳头就砸在了苏瑾宁脸上。
连自己的拳头都火辣辣的疼，他也是没打算下轻手。
"伯母从小就告诉你别因为一点事就自暴自弃，你全忘了是吧!"陈航拎起他的衣襟，看着他嘴角溢出来的鲜血:"你口口声声说想她，好像你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因为伯母的离开，但你想过这是伯母想要的吗!如果伯母知道她走了之后的你就是这样的!她在那边都不会活的开心!"
陈航盯着他毫无生色的脸:"连我都瞧不起你。"
苏瑾宁耳鸣目眩……所有人，包括他的母亲，都在用一把最钝的刀杀死他。
还要不停的说，不疼，再忍忍。
"别说了……"沈墨羽拉过陈航，气的几乎站不稳:"我们走吧。"
苏瑾宁盯着三个人的背影，顿时感觉天旋地转，登时倒在了地上。
"苏瑾宁!"
——
再醒过来的时候，入眼的是医院白花花的墙壁，灯光刺的他眼睛发疼。
他想起身，却发现自己的左手被输上了液，环视了一圈四周，还有一些反应不过来。
"病人禽流感本身就很严重，再加上最近饮食不规律，睡眠不足导致的疲劳过度，放心，最近让他保持充足睡眠还有良好饮食就行了。"
"谢谢医生，辛苦了。"苏易恭敬的鞠着躬，目送医生离开。
他看了看手表，已经快一个小时了，苏瑾宁也应该醒了。他赶紧转头向沈墨羽他们交代:"你们三个看一会儿他，他很久没好好吃饭了，我回去给他煲点鸡汤。"
沈墨羽坐下一旁，轻轻的点了点头。
这些天发生的事，也在不停的折磨沈墨羽。堆在他心里面，觉也睡不好，饭也吃不下，还要天天来回跑，又累又难受。
"陈航呢"宋文淼从洗手间出来，看了看旁边空着的位置。
"在病房。"沈墨羽揉着太阳穴疲惫的说。
宋文淼叹了口气，灌了一口矿泉水，靠在椅背上呆呆的望着天花板:"真是造化弄人。我还以为阿姨会回来呢……"
他又低下头:"谁知道会这样。"
沈墨羽现在只想睡一觉，累的头疼。听着宋文淼的话，心里有一阵酸楚。
宋文淼捏着手里的矿泉水瓶，语气沉重:"作为兄弟我看他这样，心里是真揪心的疼。"
他捂了捂烦闷的胸口，栽在了一边。
他认识的那个苏瑾宁，很少会被一些事打到爬都爬不起来，哪怕再难受，没个几天就跟买了复活甲似的重新站在了他们面前。
可是唯一不好的一点就是苏瑾宁什么事也不愿意跟他们说，自己憋着。到最后也让他们产生了一种错觉。
就是苏瑾宁天不地不怕。
————
苏瑾宁嘴唇泛白，无力的靠在床头，眼圈依旧彤红。
陈航看着落地窗前的那朵月季，淡淡的说:"宁哥，没有人希望你变成这个样子的。我说了这么多，就想让你明白。"
他走上前拍了拍苏瑾宁的肩膀，目光坚定的看着他:"你别忘了之前一起考a班的约定，也别忘了叔叔阿姨的嘱托。"
陈航的话触动了苏瑾宁，他垂下眸子，憋回了那些不争气的眼泪。
因为他的事，所有人都跟着着急上火，他确实觉得是自己太混蛋了。
可是面对母亲的离开，父亲这么多年的欺骗，他又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起身学会放下。他有时候也会问自己，他这样对得起谁呢
"说完了"
"嗯。"陈航像是释怀了一样松了口气。
沈墨羽点了点头，拍了拍他的肩膀，回身把椅子上的书包递给了他俩:"你们俩先回去吧，跟着我忙了一天了，我在这就行。"
陈航也是累的快睁不开眼睛了，整个人都靠在了宋文淼身上。
看着两个人走远，沈墨羽才掏出衣兜里的白色信封，推开病房的门走了进去。
苏瑾宁听到声响，立马抹了抹自己脸上的眼泪，生怕别人看见笑话他似的。
但沈墨羽早就看见了。"别哭了。"他抽了张纸递给苏瑾宁，自己也扯了张凳子坐在了一边。
看着苏瑾宁不断的摩挲着那块玉佩，他的心跟着颤了一下。
"头还晕吗"沈墨羽问道。
"不晕了。"
苏瑾宁吸了吸鼻子，过了许久，像是和自己的内心打了一架才回头看他:"我爸呢"
沈墨羽似乎没料到他会这么问，先是愣了一下，有些手足无措的反应了半天才说:"回家给你煲鸡汤去了，待会儿过来。"
苏瑾宁下意识看了看外面漆黑的夜空，有些不可置信的说:"这么晚了。"
"那能怎么办。"沈墨羽像是在抢答:"谁让你是他儿子。"
沈墨羽的话总是能摸到苏瑾宁的心尖上。他自嘲的笑了笑,目光带着愧疚:"对不起啊……让你失望了……"
沈墨羽握了握拳头，呆愣的看着他。
苏瑾宁吸了口气，却觉得呼吸道都跟着疼:"这些天我又作又闹，我爸妈一定很失望很失望……"
他声音很小，小到没勇气让自己听清。
他没有听母亲的话好好学习。如今也没有履行和沈墨羽的承诺。
他一直在食言……他才是个彻头彻尾的大骗子。
"宁哥。"沈墨羽靠近了些，目光柔润:"失望是会有，但我们都是因为心疼你，不想看见颓废下去。叔叔和阿姨，也更能理解你这份心情。"
他把白色信封轻轻放在了苏瑾宁手里，像是在哄他一样的说"这是叔叔让我交给你的，是你妈妈留给你的最后一封信。本来想等你上了大学再交给你，但没想到……一切都提前了。"
苏瑾宁视如珍宝似的摸着那个信封，明明只是一封信，他拿的却无比沉重。
打开信封，母亲俊逸的字体映入眼帘。
见字如晤:
亲爱的儿子，最近过得还好吗如果妈妈没猜错，你大概已经上了大学吧
妈妈真为你开心，虽然几年不见了，但妈妈猜得出来，现在的小宁肯定是个又高又帅的大男人了。
很抱歉，以这种方式和你道别。
请原谅妈妈的不辞而别。这么多年来，一直对你有所隐瞒。
我知道，你一直在等着妈妈回家，也肯定想念妈妈给你做的葱花鱼了吧。
可是儿子，妈妈实在等不了了。等不到回家的那一天，也等不到看着你考上大学，成家立业了。
曾经妈妈总是想着，如果信件能传送声音该多好，妈妈真想听听你的声音。
可惜它不能，我也不敢。
妈妈怕听见你的声音就忍不住哭，怕你问我什么时候能回来。真抱歉，妈妈是个胆小的人。
或许这件事对你打击会很大，但妈妈还是希望，你不要因为我的离开，去放弃自己的未来，放弃所有人的期待。
妈妈很爱你，所以我希望，即使我离开了，你依然能好好长大，做个对社会有奉献的人。好好往前走，去谈一场恋爱，去上喜欢的大学，去努力过上想要的生活，去为妈妈争光。
宝贝，不要为我难过，不要责怪你自己。也不要去怪罪爸爸。
是妈妈要放弃治疗的，是妈妈先抛弃了你们，也是妈妈想先离开。
或许对于你来说，他是你的爸爸，是你的靠山，是支柱，是永远不会坍塌的存在。
但妈妈知道哦，你爸爸也会哭鼻子，也会因为我不停的掉头发，吃不下饭而难过。
他也是一个胆小鬼，很害怕妈妈的离开。
所以，可不可以请你帮妈妈一个忙如果某天你看见他心情不好，特别是一个人发呆，可不可以上去抱抱他，告诉他，我们很爱他。
我亲爱的宝贝，不要难过，你要知道，人总会离开的，不论是谁。
我知道，我的宝贝会想妈妈，但如果你很忙没空来看我的话，就抬头看看星星，最亮的那颗，就是妈妈。
悲欢离合尽是人间常态，不过你要记住，我永远与你同在。我爱你。——母亲余晚清2020820
沈墨羽上前紧紧抱住了他，或许现在的千言万语，都抵不过一个踏实的拥抱。
苏瑾宁把脸埋在了沈墨羽的肩窝，哭的泣不成声。
他捏着那张纸，用着最轻最轻的力气，生怕一不小心捏碎了它。
捏碎了母亲的千言万语，捏碎了母亲道不清的思念。
"我好想她……"苏瑾宁呜咽着，像个讨糖吃的孩子。
手里的玉佩被他紧握，花纹印在他的掌心，他却不觉得疼，反倒像一种慰藉，发泄，和不甘。
他能接受很多事，但唯独接受不了亲人的离开。阴阳相隔，他这辈子都不能见上母亲最后一面了。
太多的思念和不舍，他该对谁说。
他不知道，但他知道，母亲的话和嘱咐，他不能忘，也不能违背。
不知哭了多久，苏瑾宁才慢慢睡下。沈墨羽陪了他一会儿，就听见了敲门声。他起身收好了信，轻轻的放在了床边，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苏易拎着刚煲的鸡汤，累的满头大汗的说:"小宁怎么样醒了吗"
沈墨羽点点头:"醒了。"他舒了口气，接过了苏易手里的鸡汤:"您放心吧，他没事的。"
苏易点了点头，看着病房虚掩的那条缝:"那就好那就好。"
沈墨羽思索了一会儿，才郑重其事地说道:"叔，这鸡汤，你待会儿自己送进去吧。"
"啊"苏易摆了摆手:"小宁肯定不想看见我的。"
他说着轻轻瞄了一眼门缝，叹了口气:"还是你送吧。"
沈墨羽不死心:"叔……那封信……"
"咔嚓。"门开了。
苏瑾宁站在门口，静静的望着自己的爸爸。走廊微弱的灯光撒在苏易身上，他试图躲闪苏瑾宁的目光，但那张脸上的疲惫和苍老，却印在了苏瑾宁的眸子里。
父子二人四目相对，谁都没说话。
"爸。"苏瑾宁颤抖着开口了。
那一声叫的并不清脆，却直直喊进了苏易的心坎。
苏易愣了很久很久，直到泪流满面的苏瑾宁走过来抱住他，他才应了一声:"诶……"
不知怎么的，以前经常叫的称呼和应答，如今说出口却那么催泪，那么艰难。
苏瑾宁喊了好几声，苏易也都跟着答了。
尽管这几声包含了太多心酸和泪水，但说出口，他们依然觉得幸福。
他只有父亲了，他不能让苏易失望，也不能白费他这么多年的期望。
至今为止苏瑾宁心里依然萦绕着信里母亲的话。
可父亲也是个失去爱人会抹泪的人啊，他只不过是自己的父亲罢了，哪有他想的那样无坚不摧。
苏瑾宁心里百味交杂，却想不出什么好听的话去安慰苏易。
但他想，这几声"爸"，或许就足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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