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5 章 雪夜
没有沈墨羽在的日子好像过的异常的慢，每一分一秒，似乎都在凌迟着他的心理防线。
原来见不到爱的人是这种滋味。就像一只无头苍蝇，看不见听不到，不知何处是出口，却只能漫无目的的往前飞。
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大骗子，那句“等我”说的有多轻松，他现在过的就有多艰难。
他以为只要躲在黑暗的空间里，躲在自己的房间里，就能逃避。
但当他从那场有着夏日蝉鸣的梦里醒来时，他还是红了眼眶。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唯一能见到沈墨羽的方法就只有在梦里。
一次次的梦见，一次次的惊醒，明明他离自己那么近，伸出手碰到的却只有虚空。
醒过来的时候，是窗前微亮的月光，身处在房间里的一片黑暗，还有被泪水浸湿的枕头。
可明明梦里他们那么幸福，为什么还是会哭呢。
或许是现实的藤蔓缠的他太紧，即使在梦里也无法挣脱。
也或许是一种惩罚，上天对他胆怯的一种惩罚。
渐渐地，睡觉成为了他逃避现实的寄托，因为至少在梦里，他可以大大方方的爱他。
苏瑾宁起身，躺久了浑身都酸了，他有点直不起腰。艰难的走到门旁边，打开了灯。
屋子里瞬间亮了起来，他的眼睛经过一阵刺痛后，勉强睁开来。
原来他的房间这么空，以前怎么没有发现呢。
走到窗边，六点钟的城市还没完全黑下来，楼下的路灯已经亮了，光晕铺在空无一人的石板路上，有种暖色的孤独。
他把额头贴在玻璃上，长舒了口气。手里攥着手机，习惯性的点进沈墨羽的聊天框刷新了两下。
似乎是很期待那条消息能弹过来，可如果沈墨羽真的先张口，他有勇气带他走吗?
两个人隔着手机屏幕，一遍一遍刷新对方的页面，一个在绝望里寻找期待，一个在期待里恐惧。
这种日子过久了，真就像一具行尸走肉。
“叮——”
苏瑾宁随着微信提示音颤了一下，再次刷新，那个小圈圈转了很久很久，久到他有点发抖。
不是鱼:我给你织了条围巾。
三秒后。
不是鱼:我织了很久，想送给你。
苏瑾宁站着没动，目光巡视在接踵而来的消息上。
不是鱼:雪停了，见一面吧。
——
我一直织到雪停，可你还是没来。我以为冬天很短，却常常冷到发慌。
让我在你怀里取取暖吧，哪怕一会儿也好。
那是他一个礼拜以来第一次下楼，客厅似乎比楼上更暖和一些，周星祺坐在楼下看着电视，看见沈墨羽，像是看见了什么世界奇谈，半天才缓过来。
“哥?你……是饿了吗?”
沈墨羽没回答他的话，手里攥着他刚织好的围脖，直奔玄关。
周星祺这才意识到不对劲，几乎是从沙发上跳起来去拦住他的:“哥!你干嘛?你要出去我派司机……”
“滚开!”沈墨羽恶狠狠的推开他，下手重的让他直接跌在了地上。
“你又要去见苏瑾宁是吗?!”沈东海的声音从身后传了过来，紧接着一把抓住了沈墨羽的肩膀把人拽了回来。
沈墨羽没动，只是紧紧的闭上了眼睛，最后开口:“送东西。”
“送东西?”沈东海打量了他一遍，然后揪起他手里那条白色围脖，气愤的说:“弄了半天原来你是给他织的!你他妈还想跟他走是不是?!”
听到他说的话，沈墨羽毫不犹豫的点了点头:“我想，每一分每一秒都想。”他微抿了下双唇:“但他不会再带我走了。”
有人继续往前，有人被困在这个寒冷的春天，一直等待他的少年。
“你!”沈东海想发脾气，却又感觉无处可发，最终，他垂下了手:“你赶紧给我回楼上去，别再想着见他，趁早打消这个念头。”
沈墨羽直直的盯着窗外，有着空洞的渴望:“只是见见他，也不行吗?”
他没再奢求过其他了，只是想和自己爱的人道个别，也不行吗?
“不行!我告诉你沈墨羽，趁早给我断干净了，听到没?”沈东海吼着说。
“好。”沈墨羽把目光从窗外抽回来，从始至终平静的让沈东海不敢相信。
周星祺也愣在了一旁。
他转身上楼，没再做一步停留。打开房间的门，他看着眼前被哈气覆盖的玻璃窗，紧紧闭上了眼睛。
转身，锁上了房门。
飘窗依然有着丝丝缕缕的冷风，靠近的时候总会忍不住一哆嗦。
一次次的失望和等待，他自以为已经绝望了，对于那份感情也不再有所期待了。
但当思念渗透身心，他似乎再也无法坐以待毙了。
沈墨羽轻轻的把冰凉的右手攥成拳头，左手一遍一遍抚摸着光滑的玻璃面。
他既然说了要见他，就一定会见，爱过的人，怎么能差一句道别。
一拳猛的落下，窗户瞬间裂缝，右手骨裂般的疼痛瞬间把他逼出了生理泪水。
又是一拳，窗户破了很大的裂口，随着身后响起急切的脚步声，他举起血肉模糊的右手又是一拳。
窗户碎了，大股冷风瞬间呼啸而过。
他往后退了两步，身后忽然响起开门的声音:“墨羽!你在干什么!把门打开!”
玻璃渣嵌在手背的嫩肉里，粘稠的血液四溅。他却感受不到疼。一步步挪到窗台边，一跃而下。
思念是会把人逼疯的。
……
天似乎越来越冷了，明明已经二月中旬，这迎面出来的风刺骨的像是把利刃，划过脸颊不是一般的疼。
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苏瑾宁握着手机，与拥挤的人群背道而驰，一路上撞到了太多人，却没机会道歉。
他应该要再快一点，穿过每一条街道去拥抱那个让自己朝思暮想了那么多天的人。
他不知道自己哪跟弦搭错了才会去见他，但当他跑了两条街都没感到累的时候，他才知道，是思念在疯狂作祟。
街口的转角处，路灯忽暗忽明，苏瑾宁刹住了脚步……
当他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呆滞的目光移到沈墨羽的胳膊上时，呼吸忽然就漏了一拍。
沈墨羽右胳膊有些怪异的弯曲在身侧，像是骨折，不停往出渗的血顺着小臂一路淌到他白如葱根的指尖，血痕描绘着他跑过来的路线，艳红的扎眼。
苏瑾宁瞳孔瞪大，刺眼的灯光中，他看着沈墨羽浑身是血的朝自己走过来。
像死里逃生的流浪猫，被人抛弃，毒打，最后血肉模糊的爬过来扯自己的裤腿，为了见他卸掉了所有属于猫咪的娇贵和尊严。
他的心像是被眼前的景象冲击的，也像是被什么东西碾过，直接碎成粉末。
“宁哥……带我走……”
猫咪红着眼眶，鲜血浸湿了他美丽的绒毛，他渴望着，面前的人能蹲下来摸摸他，不用在意他满身的伤口，只要能带他走。
“沈墨羽……”他颤颤巍巍的叫出他的名字，看着他已经骨折的胳膊“你砸了玻璃?”苏瑾宁红着眼眶问他。
沈墨羽不回答，脸色犹如一张白纸，他一口一口喘着粗气，每一次都带动着血液流失，疼的他说不出话，生理眼泪模糊了视线。
“走……去医院……”他曾设想过一万种见面后情景，却做梦都没想到会这样。
为什么要砸破窗户跳下来找我……
是我先松的手，我先把你推开的，我哪里值得你这么做……
他抱着浑身是血的沈墨羽站在街边拦出租车，却没有任何一辆愿意停下来。
苏瑾宁哭的很厉害，一遍一遍搓着沈墨羽冰凉的身体，仿佛下一秒就会彻底失去他。
路边来往的车辆很多，却比今晚的寒风还要冷漠。
他第一次感受到什么叫真正的手足无措……
“宁哥……”沈墨羽在疼痛中挤出一丝空隙，却还是浪费掉去叫了他的名字。
“我在……你等着，我背你去医院……”苏瑾宁一把背起轻如羽毛的沈墨羽，鲜血蹭了他满身。
沈墨羽为了他丢了太多东西，甚至在今天堵上了自己的一条胳膊。
可他的爱带给沈墨羽的是什么呢，是没日没夜的等待，是一次一次的失望，是满身的伤痕，和扎眼的鲜血。
他无法想象沈墨羽是怎么一拳一拳打碎玻璃的，也无法想象他到底是用了多大的勇气才从二楼跳下来，忍着骨折的疼痛一步一步踏上见他的路。
他把自己爱的人摧残成这样，他罪不可赦。
沈墨羽艰难的呼吸着，胳膊的痛楚已经快让他意识模糊了，渐渐的，他感受不到冷，也感受不到耳边吹来的风声。
他要晕倒了吗?
可他才见到苏瑾宁啊。
他好疼，疼的眼皮打颤，快晕厥了，但他不想闭眼，他刚见到苏瑾宁，他想再多看看他，好好记住他的样子。
他好害怕再睁开眼的时候是医院，身边挤满了人，却没有一个是他。
偌大的上海，他再也找不到他的宁哥。
他真的以为，自己只是想见他一面，亲手把这条围巾送给他，在今天把一切都画上句号。
他自以为是有把握的……但当他见到那张脸，当自己疼的说不出话。
他还是想和他走。
或许不管过了多久以后再见到他，他都会有这样的冲动。
因为爱是刻在骨子里的，那份执着是时间埋不灭的。
苏瑾宁终于打到一辆出租车，赶紧钻了进去。
沈墨羽感觉那根本不是简单骨折的疼痛了，像是大股电流在胳膊上跳窜，连接着他所有的神经。他疼的直往苏瑾宁怀里钻，潜意识想寻找这处他最熟悉的港湾。
“苏瑾宁……”沈墨羽声音脆弱，像是一触即碎的枯花:“我给你织了围巾……”
他怕再晚一点，自己没机会再送出去了。
苏瑾宁呼吸杂乱，双眼猩红的看向那条被他攥了一路都不肯松手的围巾。已经被他的血液浸透，在傍晚寒冷的风里疯狂摇曳，摸上去满手的粘稠。
心尖像是被匕首一把捅穿，还没来得及感受到疼，就已经碎了一地。
他的爱早就不是爱了，是负担。
“别哭了……”沈墨羽虚弱的笑了，惨白的脸上竟有几分幸福，窗外的霓虹灯再一次映进他的眼眸:“这应该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应该高兴一点的……”
苏瑾宁哭的泣不成声，已经心痛到无话可说。他把脸埋在他脖颈处，两人胸口贴着胸口，互相感受着对方的心跳。
“我没想到会摔成这样……”沈墨羽吻了吻他的唇角，却满嘴的血腥味:“对不起啊……搞砸了……”
我愿意堵上我所有的筹码去见你，我没疯，可我的爱一直都是疯的。
——
“右胳膊有一处骨折和轻伤。后脑也有些轻微的擦伤，不过好在没什么大碍……”
大夫话还没说完，苏瑾宁就听见病房的门一把被人推开，紧接着铺天盖地的拳头就打在了自己的脸上。
他被打倒在地，很久都没有从火辣辣的痛觉上缓过神。
大夫也被吓得不轻，连忙去拉:“先生请您冷静，这是医院!”
“我冷静个屁!我儿子都他妈这样了!都是这小子害的!”沈东海面颊惨白，表情气的有些扭曲。
苏瑾宁没有还手，也没有反驳，踉跄的站起身，擦了擦唇边的血:“小点声，他还没醒……”
沈东海一把揪住他的衣领，盯着他那毫无血色的脸说:“满意了吗?!啊?你看看你把他害成什么样儿!”
苏瑾宁紧紧闭上了眼睛，像是任人宰割的羔羊，在冰凉的刀尖下不再做任何挣扎。
他张了张嘴，牵连着浑身都疼痛难忍。“对不起……”
他没有什么能说出口的话了，只剩一句对不起。
“我要你的对不起吗!?你看看他为了你都成什么样了？!你到底是给他吃了什么迷魂药，他爱你爱到宁可废了一条胳膊!!”
是啊，他何德何能。能让沈墨羽这个最怕疼的人用拳头硬生生打破了窗户，直接从二楼跳下来。
只为了见他一面。
“别打了……”夏薇都快哭成泪人了，赶紧抓住了沈东海的手。
“你没看到沈墨羽因为他都什么样了吗?如果不是他，这一切都不会发生!”沈东海一把甩开夏薇的手，差点没气晕过去。
夏薇不再说话，一步一步朝自己儿子挪过去，低头握着他的手哭了起来。
对于一个母亲来说，无能是最大的挫败。
他无法阻止沈东海的行为，也没有办法挽回这一切，她懊悔，却再也没有回头路。
“叔叔……我会走的。”苏瑾宁低着头，潮湿的发丝盖过了他的双眼:“我会走的一干二净，永远不再出现再沈墨羽面前……”
他说这句话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像是在自己身上剜了块肉。
再抬头，那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藏起了诉不尽的苦涩:“我能，再陪陪他吗……”
在雪停之前，再沈墨羽醒来之前，他就会走，彻底搬离沈墨羽的世界。
“你还想陪他?!你到底是有多不要脸!”沈东海气的胃疼。
周星祺也赶了过来，急急忙忙拦住了又想冲上去打人的沈东海:“你冷静点行不行?让我哥好好休息一下!”
这句话像是点醒了沈东海一般，他颤抖着嘴唇，最后一把摔门离开了。
苏瑾宁站在原地，半天都没动，脊背微微弯曲着，几次难受的想蹲下来。
周星祺看着他，心里的抽痛一阵一阵。
是不是真的太残忍了……
可他又能做的了什么呢。
周星祺拉回思绪，弯腰扶起了夏薇:“我们出去吧。”
夏薇恋恋不舍的从儿子身边起来，看向苏瑾宁，目光里带着满满的歉意:“小宁……阿姨……”
她想说无能为力，但偏了偏头，还是没能说出口。
“没事的阿姨。”苏瑾宁咧嘴笑了，沉默了一会儿，他说:“保重身体……”
他始终要走的，也该有个完整的道别。
夏薇又止不住眼泪了，自己的儿子苦了这么久才遇见一个这么好的人，奈何造化弄人。
两人走后，病房里瞬间安静了下来，连吊瓶往下滴水的声音就如此清晰。
寂静的时候最适合道别了，做了这么久的准备，苏瑾宁也早就接受了。
他走到床边，伸了伸手，却没勇气牵起沈墨羽的手。像两人刚谈恋爱时的那样没勇气。
可那次是因为情窦初开的羞涩，这次，是情到尽头的退缩。
“大学霸，我这次……可能真的要走了。”苏瑾宁呼吸颤抖，站在离他两步远的地方，却感觉隔着千山万水。
病床上的人没有回答他，只是安静的闭着眼睛，像是默许了这场离别。
“如果以后……”苏瑾宁还想说下去，他有大多话要和他说，仿佛三天三夜都讲不完。
可话到嘴边又忽然忘了。
他张着嘴挣扎了一会儿，还是妥协了。
把爱藏在这个吻里吧，一生只一次，也只送给你。
他低头吻了下去，沈墨羽的唇部依然和他记忆中一样柔软，吻下去凉凉的。在此刻，他还是控制不住那汹涌的爱意。
眼泪绝情的碾过脸颊，最后落在两人唇瓣之间，很咸很涩。
如同他们的结局。
好好睡吧，毕竟醒过来的时候，他就不在了。
做完了这一切，他猛然起身，最后向门口走过去，那一瞬间，他感觉自己世界的天彻底塌了，零碎的瓦片砸在心尖上。心底最后的支撑也沦为废墟。
这是他最后一次见他，也是第一次向他道别。
他不求别的，只求下一次见面，他爱的人一定要顺意，不然他会不甘心的。
“苏瑾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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