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7 章 夏末
三里路边上的那两排林荫路早就长出了绿芽，烈阳高照，春意盎然。进了三月份不到两周，上海的天气就已经到了二十五度左右。
可能是去年冬天实在太冷了，老天良心发现想弥补一下，但褪了棉袄两周左右就要穿起半袖，确实有点补过头了。
高一高二开学第一天基本没怎么上课，到处溜达，甚至还搞了集体大扫除，就跟回了几月未见的家一样。
但高三就没那么幸运了，开学第一天就模拟考，不知道的以为还有两天就要高考了，老师快马加鞭的带着学生往前赶。
都说课程枯燥乏味，苏瑾宁倒不这么觉得，每天除了刷题听课就看着窗外发呆。
四楼的风景还是挺不错的，起码能看到那条熟悉的林荫路，风吹起枝桠，摇曳生姿，很养眼。
AB班一直都是流动制的，再加上高三以来考试次数多，压力大，很多学生在AB班进进出出，待了两天考砸又回去，考好再回来，折腾的一个个脸色跟吃屎了似的。
甚至有同学吐槽，自己都快水土不服了。
A班还算稳定，但也折腾了不少同学，位置也调来调去。
金朔朔曾想着把苏瑾宁的位置调一下，想让他坐在前面。但苏瑾宁死活不同意，连离老师太近会紧张到放屁这种傻逼理由都搬出来了，金朔朔是真看得出来他不想换，翻了个白眼没在提过。
两周里进进出出很多人，但苏瑾宁好像一直没变过。
拥挤的A班教室里，只有他一个人占双人桌。
看起来挺有排面的。
但总觉得孤零零的。
——
这段时间他学习的状态一直很在线，各科都进步了很多，每天做题量也很大。
他用习题掩盖自己，尽量让自己过的充实一点，让自己的大脑除了吃，睡，做题，不要想别的任何事情。
闲暇时间他窝在椅子上听歌，好像一刻都不能让自己的感官彻底放松下来。
陈航总是跟他分享一些搞笑视频，或者学校论坛里的一些奇葩事，他一般都不会去看。
沈墨羽退学的事已经在学校炸开了，特别是高三学年，几乎每天都有关于这件事的帖子出现。
苏瑾宁则是尽可能不去听，也不去看。
只是每次来到公共场所基本上都有人指着他和身边的人说什么。
大家对他的记忆，向来都是和沈墨羽放在一块的，对于很多人来讲，他俩其中走了一个，都像是筷子没了另一半。
尽管自己身边的朋友对这件事闭口不提，但那帮人的嘴是堵不上的。
陈航总是安慰他别想太多，面对那些流言蜚语他总是帮着苏瑾宁出头，试图堵住他们的嘴。
被别人拿着伤疤讨论确实不是什么好事，但只要他一心学习，什么都不想，就好像什么事都没有了。
但思来想去，也就只有这个办法能逃避。
有个cp粉发的帖子占了三天的头条，他忍不住看了一眼，还学到个新词:be。
结局悲观的意思。
他心里闷闷的，很久都没能平复下来。似乎全世界，不管在哪里，他逃到天南海北，都有沈墨羽的影子。
是啊，他们be了。
曾经被很多人羡慕看好的一对就这样匆匆分离，连旁观者都惋惜。
相爱的人会分开吗?这句话问的比他们的结局还要潦草。
——
熬夜学习刷题对苏瑾宁来说已经是常态了，在这高三的节骨点，谁都是挤破了头颅往上赶，眼里只有一句话:学不死就往死里学。
好像所有人都在为以后的未来做最好的铺垫，下课后喧嚣的教室里也经常会传出一些不切实际的话:我要当大老板!我想出国!我要当大明星!
每个人眼里都闪着光，不知怎的，这些听起来很荒谬的梦想，在这帮十七八岁少年嘴里说出来一点都不违和。
当然，有的人也没什么梦想。
就是觉得，要是考不上个好大学，似乎对不起这三年，认为学生不就应该这样吗。
苏瑾宁也是这么想的。那以后呢，他不知道，好像对未来的规划就彻底停留在考上复旦。
可他记得，自己以前不是这样的，好像想得很远，连以后在哪里买房子都计划好了。只是忽然间，觉得没那么想要了。
对于未来，就彻底斩断在复旦大学。
再后来，他只能用一句话形容:走一步看一步。
三月末月考的时候，苏瑾宁连着两天没睡过觉，陈航打趣说你这样学迟早近视，结果当天晚上他就去测了视力，果然近视了。他追着陈航撵说他乌鸦嘴，抓到他把他扔厕所。
但是拿近视换点实际的也不亏。
比如这次月考，苏瑾宁登上了年级第一个兼全市前五的位置。
公布成绩那天晚上他在睡觉，是被手机吵醒的，点开一看，班级群都快疯了，有人吐槽自己下降的，有人惊喜自己最后一道题竟然做对了。还有一个傻逼陈航，在里面刷屏:宁哥一中第一!宁哥天下无敌。
顿时他一个脚趾蜷缩，差点没扣出芭比梦想豪宅。
他让陈航删了，他就不删，紧接着不少同学也送来了祝福。
要问苏瑾宁当时什么感觉，除了不可思议，那就是一般。
似乎是觉得自己这么学，得到这个成果好像也挺正常的。
他放下手机躺在床上很久，那种想象过无数次的喜悦感并没有卷上来，取而代之的是压抑。
他像一只拉磨的驴，没有止境的绕着一个地方转圈，身旁的人也会不停的催促，他只能不敢懈怠的往前跑。
第二天上学的时候，他立马被金朔朔叫到了办公室，校长和魏疼都在，对他的态度来了个八百八十度大转弯，魏疼的嘴更是快咧到耳根子了。
一遍遍跟校长说，这孩子之前多皮，自己怎么管教的。
金朔朔和苏瑾宁相视而笑，谁都没有戳穿他。
正德一中有个‘智慧榜’顾名思义就是让考进全市前五的在上面签个名，再拿着奖状和校长合张影。
不过这名字取的确实有点大聪明，苏瑾宁看见一次就在心里吐槽一万遍，但他做梦也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也能成为里面的一员。
他跟着金朔朔来到对面的艺术楼大厅，一进门就是那面密密麻麻都是字的‘智慧榜’
苏瑾宁还没走近，就隐隐约约看见了无数沈墨羽的签名。
他心里咯噔一声，像是一片平静的湖面被投进了一块大石头。
“来，找个地方把你名字写上吧。”金朔朔拿起旁边的记号笔，递给苏瑾宁。
他望着那满榜的‘沈墨羽’三个字，心情忽然降落到了极点，很久都没找到能下笔的地方。
“怎么了?找不到空隙吗?”金朔朔走过来问。
“啊没……”苏瑾宁拔开笔帽，选了一个很小的缝隙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在偌大的‘沈墨羽’三个字下方。
金朔朔笑着打趣:“你写这么小干嘛啊?怕盖住沈墨羽的他不高兴啊?”
苏瑾宁愣了一下，随后笑了。那是开学很久以来他第一次笑出声，自己都有些惊讶，原来自己的笑声是这样的。
看到那整面的沈墨羽的名字，他忽然有种共鸣，自己的心似乎也被填满了似的。
但不同的是，这个感觉好像已经很久了，只是他现在才察觉。
填完了名字，他又假笑着和校长端着奖状合了张影，一切都完成妥当以后，他才如释重负的和金朔朔回了班级。
今天的温度似乎很闷，从艺术大楼出来就开始感觉热，不停的往出渗汗。金朔朔也注意到了，从办公室里拿出了一个小风扇塞了过去。
苏瑾宁万分感谢，还欠揍的调侃:“是不是考好的学生都有这待遇啊?”
金朔朔翻了个白眼:“是是是，必须是，想当年我偏心的给沈墨羽塞了好几个呢。”
她是开玩笑的，也确实很好笑，但苏瑾宁开心不起来。
好像安静了很久，微凉的风久了脸皮忽然就有点刺痛，风扇呼呼作响的声音像极了现在他的心情，跟个毛线一样乱作一团，却始终找不到线头。
金朔朔终于说话了:“回去把这个好消息告诉沈墨羽一声吧。”她抿了抿嘴唇，眼睛里也有些黯然:“他会为你高兴的。”
苏瑾宁看着金朔朔说完这些话，就像是被人硬生生拉进回忆里从头到尾□□一遍又扔回来一样，浑身不自在。
他拿着手机，看着那个聊天框看了很久，似乎真的有种冲动想要发过去。
想告诉他自己做到了，终于在有一天能和他站在一起了。
但他实在想不出沈墨羽会回复什么，或许，压根不会回复。
这个他曾经一睡醒就迫不及待去看的聊天框，最终沉到了最底下，就连隔壁班没见几次的同学都排在他上面。
微信页面不断更替着最近联系过的人，无话可说的人也注定石沉大海。原来那段时光早就停在了初春，可由于自己的念念不忘，减慢了岁月的流失。
恍然一看，原来已经过了这么久。
他按灭了手机，在楼底下的石板路上坐了很久。
以前考试及格都能显摆好久的人，如今得了年级第一却忽然没人分享了。挺可笑的。
他站到了他想要的高峰，却发现想采的那朵白莲早就不在了，那一瞬间，即使眼前的景色再壮丽，他都不想去看了。
——
陈航就没那么幸运了，从这学期开始随着压力逐渐变大，成绩也直线下滑，每天因为自己的分数急的焦头烂额，也是没日没夜的学，但就是提高不上去，何青和陈圆圆揪着他复习好几天，才提高了那么一点。
后来有一天苏瑾宁因为太困在桌子上睡着，没来得及去食堂吃饭，陈圆圆给他买的又是鸡腿又是可乐，还有一大桌子零食。
苏瑾宁还挺感激的，就是不知道为什么陈圆圆还有何青一直在笑吟吟的看着他吃。
“好吃吗?”陈圆圆问。
她笑的太甜太单纯，就容易让人怀疑了，苏瑾宁被噎了一口，说:“好吃。”
“如果你想吃我们下次还给你带。”何青说。
这俩小姑娘不像好人啊?苏瑾宁想着。
都说女人第六感准，苏瑾宁也不赖。
“都是朋友我就不要你钱了，帮陈航辅导一下功课吧”
“噗……咳咳!”苏瑾宁及时止损，吐掉最后一口把所有零食都塞了回去:“我负责不了那位大聪明，你们爱找谁找谁!”
“哎呀好体委!不能见死不救啊!”陈圆圆拽着他的袖子哭诉，夸张的抹着眼泪:“我男朋友自小脑袋有病，烂泥扶不上墙，我俩都快被他折磨出精神病了!也就您这位数学全市第八总分全市前五正德年级第一的……”
“停停停!!”苏瑾宁实在听不下去这彩虹屁了，收人鸡腿就办人事儿，他冤大头把这活接了。
毕竟他也不能看着自己好兄弟以后啃老。
反正他也睡不着，没事就跟陈航打电话辅导他功课，有时候两个人都哈气连天的也不喊累。
陈航有几次看着苏瑾宁浓重的黑眼圈也心声愧疚，说让他歇歇，或者要不就算了。苏瑾宁摆手说没事，反正自己也不想睡。
陈航有点懵了，高三以来每天累死累活的，听说过睡不着的，没听过不想睡的。
“学你的得了，免费辅导你还净事儿，要不以后收款，一道题八万八。”
陈航当即闭嘴了。
后来经过苏瑾宁一顿魔鬼式教学，陈航终于连滚带爬进了班级前二十，他开心的抱着手机乐半宿，第二天得到金朔朔的夸奖更是普信男附体。
金朔朔嫌弃的不行，在班级里直接公开处刑他:“这屋顶要没个房盖你都能上天探索月球了吧！你能不能学学苏瑾宁?人家全市前五还没说什么。”
班级里笑声连成片，陈航无地自容，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那我能跟学霸比吗?”
苏瑾宁也笑了几声。原来不知不觉间，自己已经是班级里的榜样了，也被贴上了学霸的标签。
这种感觉好奇怪。
他转身，看了看自己身边的空位，书桌堂里还有几本没来得及带走的书，放的歪歪扭扭的，沈墨羽一向很爱整洁，看得出来放的应该挺着急。
苏瑾宁一下子就想起来了，那天期末考试后，自己说要带他出去吃鱼丸，沈墨羽马不停蹄就赶过来了，自己还笑骂他是小馋猫。
不过那次沈墨羽没生气，反而笑的特别开心。他记得太清楚了。
清楚到好像刚发生没多久……
周围喧嚣声太大，但好像和他都无关。他低下头，左手轻轻抚摸上那张空了很久的桌子。
“我抢了你的第一，不回来揍我吗？”
但想想，又觉得好笑。
明明是自己先放手的不是吗？
他一直说想要光，却亲手推开了自己的太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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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的火烧云很好看，他停在窗前往外面看了半天，直到身边站了个人，他才转过头。
“春天竟然也有火烧云?”宋文淼有点不敢相信，然后笑起来:“还这么好看?”
苏瑾宁笑了笑，拿起手机照了张照片。他看着名为［悸动］的那个相册，心里泛起一股酸意，手指悬在上面很久，他都没有按下去。
最后那张火烧云的照片，又被他删了。
或许是除了那个相册忽然多出一张别的照片有点另类，也或许是，再没有什么东西值得他存在里面了。
“都说火烧云是夏天的指尖揉碎了人间炽热，藏在暮色云端。”
苏瑾宁愣住了，仿佛一瞬间经历了强大的时间流，自己被扔到了一个很奇怪的空间……记忆里，应该是个夏末，也有火烧云……
他抬头，却撞上宋文淼的眼神。
“怎么了?”宋文淼疑惑的看着他。
苏瑾宁反应了很久，才摇摇头，故作无事的说:“就是觉得你这句子寓意挺好的……”他回头认真的问:“在哪听说的?”
“网上啊，很多呢。”宋文淼耸耸肩。
很多吗?但他好像，只听一个人说过。
苏瑾宁笑着按灭了手机，疲惫的趴在了书桌上。
日子过得太乱总容易记混一些事情。
比如现在是初春，不是那年夏末。
——
那天陈航正式‘出徒’，扒着苏瑾宁跪谢了好久，口出狂言说苏瑾宁就是他再生父母，宋文淼他们几个笑的不行。
苏瑾宁像是完成了个大任务似的，挺有成就感的。
那一瞬间，他忽然冒出个问题。
那他呢，看着自己一步步离他越来越近的时候，是不是也特别开心。
他一头栽在床上，困的眼皮打颤也睡不着。
大脑已经很困了，可心里面的事堆的让他睡不着。
他似乎发现了自己不想睡的原因，是自己太害怕夜晚的降临了。人在周围安静的时候，总是胡思乱想，有些在心里待了太久的事就会被再次翻出来，即使每次都把自己折磨的胸口发闷，皮开肉绽。
每天晚上，他都听着那首他们一起弹唱的《盛夏属于少年》入睡，那段旋律明明轻快又温柔，但他一听就止不住眼泪。
因为那段旋律里，藏着一个热烈的夏天，而那个夏天里，写着一个人。
可惜，夏天回不来了，人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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