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无助
答岸回到家的时候,入眼一片狼藉,家里没人打扫,地板脏污,桌椅落了尘,台上摆放很久了的水果从新鲜到糜烂,在炎热的夏天里发出阵阵恶臭,她看到妈妈在厨房里忙碌着,手里拿着把菜刀,双目空虚,如同没有生命的机器人,动作机械地切着几颗红彤彤的番茄,有一颗滚落在地,她也未曾有所反应。
答岸担心她切到手,放下书包忙走过去,叫了叫她:“妈,在做宵夜吗?我给你做。”
答妈妈似乎听到声音,缓缓转过头,答岸这才清楚的看到她脸上挂着两道清晰的泪痕,像哭了很久,眼泪自动流干了。
原来再坚如磐石的人,也是会心软的。
她很少看见妈妈哭,自从爸爸走了以后,她好像流尽了这辈子贮存的眼泪。
爸爸的离开,对她来说,也许是一种长久的,沉痛的惩罚,惩罚她对婚姻的不忠诚,惩罚她对感情的的欺骗,惩罚她的过错,哪怕她流尽这辈子的泪,她的丈夫永远都回不来了。
答妈妈手离开菜刀,她看着答岸,最终说:“好。”
答岸很快弄了一碗番茄鸡蛋面,她特意加了两个鸡蛋,番茄煮得稀烂浓郁,汤汁更加酸甜爽口,也容易激起味蕾和食欲,答妈妈夹了一口放在嘴里,嚼了几口,忽然狂吐出来。
答岸吓了一跳。
“你没放盐?”
“啊?我……我忘了。”
答妈妈忽然发狠,像某种潜伏在心里的情绪终于找到发泄口,她一手甩过碗,汤汁和面条洒满桌椅,火红色的番茄汤汁像鲜红的血,顺着桌角流淌而下,画面触目惊心。
瓷实的碗碎了一地。
“这点事你都做不好,要你有什么用?”答妈妈怒目而视,她厌恶的看着眼前的人,没来由的一阵怒火。
答岸只能说对不起,一遍又一遍重复着。
“为什么要这样惩罚我啊?你们一个个为什么要这样隔应我,就盼不得我过得好一些,滚滚滚,我不想看到你,像你爸一样永远的滚!”
答岸瞬间哭了,委屈的眼泪大颗大颗滴落,她无措的看着自己的妈妈。
“答岸,我当初就不该生下你,都怪你这命中带煞的倒霉痣,长哪儿不好非要长在眼睛正下,我们全家沦落成这样都是你害的!我就该听算命先生的话,把你送去孤儿院,为什么?为什么我当初没狠下心……”答妈妈说着说着语无伦次,不知道是哭还是怒,她情绪已经崩溃,连自己说什么也不思考了。
来不及思考,不用刻意在脑子里过滤一遍的才是心里话。
答岸默默回到房间,蹲在地上号啕大哭。
她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话,听到自己的亲生母亲说不要她,抛弃她,厌恶她,原来她不喜欢自己是有原因的,她生下来就讨人厌,命中带煞,终生倒霉,连算命先生都这么说。
她如此恐怖。
是她搅和了妈妈和情人的好事,是她克死了自己的父亲,是她给这个家带来了沉重的灾难,这一切都是她一手造成的,她才是这个家最大的罪人。
天生的罪人。
两人一客一房,隔着厚实的门板,谁比谁哭得惨烈,没人听得清。
哭声盖过了浓重悲怆的夜色。
房里没开灯,答岸陷在黑暗里,她哭得悲天怆地,哭得精疲力尽,哭得只剩□□,心却比任何时候更要疼痛上万倍,她忽然羡慕没心没肺这个词了,没有心就代表不会疼痛,没有肺就不可以呼吸,她就有理由安安静静的死掉了,她恨不得所有的苦难都降临在自己身上,她恨不得代替爸爸命丧黄泉,她恨不得从未来过这个世界。
如果……
忽然,黑暗的屏幕亮了起来,给这一室亮起一束不可忽视的耀眼光芒,答岸伸出颤抖的手拿起手机,是周忻发来的信息。
周忻:[看到一个笑话,唐僧问八戒,你可知悟空头上的箍叫什么?八戒迟疑了一会儿:猴头……菇?]
周忻:[想吃猴头菇饼干吗,明天给你带。]
答岸盯着它看了许久,看得眼泪酸疼,看得手指差点拿不稳,她失去力气般瘫倒在地,后背挨靠着冷冰冰的门板。
刚刚才大哭一场,又怎么笑得出来啊……
为什么这么不解风情。
她凭什么笑。
笑就等于开心,她没资格开心。
她缓缓打出一行字,心却滴血。
答岸:[滚。]
第二天,她来到校门外的时候,周忻远远地站在第六棵榕树下等着她。
像极了当初她等在这儿送早餐的那段日子。
答岸脚步微微一顿,面目冷漠的经过,看都不曾看他一眼。
她听到急促的脚步声渐渐靠近,周忻抓住她的手腕:“答岸。”
“有事?”
“给我点时间,我给你带了……”
答岸甩开那只手,冷声道:“我不要。”
“你是不是不开心?我给你讲笑话好不好?我在……”
“你是不是脑子掉坑里去了?我昨天说什么你看不懂吗?周忻,你对我纠缠烂打的模样真的拉垮极了。”
她语气狠戾,眼眶却染了一层深红,说话声音太大,引来身旁经过的同学频频回头。
周忻表情僵硬,他垂眸道:“我看得懂,但我不想懂。”
“随便你,别再缠着我。”
刚要走,周忻忽然开口道:“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决绝?”
答岸身体明显一僵,她沉下脸,表情莫名有点心虚。
周忻继续说:“我不懂的是,我想尽办法对你好,逗你开心,可你为什么要拒我千里之外,一副恨不得我消失的样子,我究竟做了什么让你这么讨厌我?还让我……滚。”
说到最后,他哽咽了一下,一阵穿堂风吹过,带着清晨的丝丝凉意。
“你没错。”答岸抬眼看他,不假思索,“只是,我厌倦你了。”
眼眶瞬间通红,墨黑色的瞳孔压抑着即将迸发而出的泪水,周忻紧握着拳头,青筋根根凸起,尤其狰狞恐怖。
“你再说一遍?”
“既然听清楚了又何必再重复。”
校门外熙熙攘攘,车鸣声催促,榕树上有几片叶子被吹落,答岸说完这句话,忽然生出了后悔。
周忻冷笑,嘴唇凉薄,带着几分讥诮:“答岸,你耍我?”
回应的是长久的沉默。
远处铃声响起,两人迟到了。
但没人打算离开一步。
周忻看着她,表情痛苦万分,放狠了话,“答岸,你装什么啊?谁对你好一点就是同情你,可怜你,你怎么这么自信呢?你真以为我跟前跟后死皮赖脸的纠缠你,就是同情你刚没了爸爸吗?”
“我从来没有这么无助过,你不开心的时候我到处问朋友问百度怎么哄女孩子,因为我不会,也没人教过我,我只能一点一点摸索你的性子,你的喜好,我他妈生怕说错一句话让你难过了我都要自责一整天,我恨不得掏心掏肺对你好,可你呢?从开学到现在你就没给过我好脸色,我周忻欠你什么呀?啊?”
“说厌倦就厌倦,让我滚就滚,我他妈比路边的流浪狗还要卑微,我栽在你这儿真他妈贱到家了!”
答岸怔愣在原地,整个人都没了反应。
周忻朝自己大吼的模样像极了昨天晚上的妈妈,她现在满脑子都是妈妈对自己说的那番话,恶毒的,无情的,冷漠的字眼清晰的放映在脑海里,胸口处传来熟悉的锥心的痛,她忍不住落泪。
这些字眼与周忻的话重合,像满天尖锐的飞刀纷纷刺在她身上,刺得她血肉模糊,刺得她千疮百孔,她看不清自己的模样了。
难受。
真的很难受。
周忻见她哭得惨烈,心口一窒,他差点断了呼吸,慌乱无措看着她哭,双手下意识蜷紧,像做错事的孩子。
她哭了,他凶的,他怎么可以对着喜欢的人说出又重又狠的话,他怎么舍得让她哭啊,他怎么可以怎么可以……
“答岸,我……”周忻忍着眼泪,声音断断续续憋不成句:“我……我……”
周忻上前几步,想帮她擦掉脸上的泪水,双手却以一种极为扭曲的不受控制的幅度猛烈颤抖着,怎么也不敢触碰她的脸。
那一瞬间,他哭得像摔倒在地上无助的小孩。
怎么办啊……
他不知怎么办了。
答岸看到他也落泪,越哭越伤心,眼睛又红又肿,像被人揍了一顿。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他一遍又一遍重复着三个字,神情痛苦。
“你怎么对我都行,打我骂我,甩脸色让我滚,我都认了,你别哭好不好?我不知道怎么哄你啊,真的不知道”
他自顾自低喃:“求你别哭,别哭了,我心疼,你要我怎么办,我给你变魔术,唱歌……”
哭了好一会儿,答岸抹了一大把咸涩的眼泪,吸了吸堵塞严重的鼻子,她看到周忻脸上布满泪痕,半弯下腰,苦苦哀求她,那模样就差跪在地上。
卑微又虔诚。
最后,她抛下周忻走了。
答岸被班主任叫去了办公室,对于她上学迟到的事情进行批评和处罚。
一中校规森严,轻则请家长,重则处分,班主任知道答岸家庭的变故,只是让她写一千字的检讨书。
中午,答岸在饭堂吃饭的时候,周忻紧随她,挑了个不远的位置,意外的没有纠缠上来,而是保持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两人隔着一个宽敞的过道,只需要一抬头就看见彼此。
不久,答岸兜里的手机震动好几下,她知道是谁,更不想当着他的面打开看。
周忻一只手握着手机,就这么直勾勾的盯着她,答岸抬头不经意间瞥了一眼,心下一紧,才过了一个早上,他就憔悴了好多,眼睛又红又肿,看她的眼神带着浓重的悲痛。
回到教室,她才打开手机,十几条周忻的信息。
周忻:【周忻是这个世界上最坏的混蛋,他嘴贱,他不要脸,他不会说话,又笨又白痴,他就是有病,再敢惹答岸生气,他就去死,原谅他好吗?】
周忻:【知道你没胃口吃饭,我在你桌子底下放了糖,上课时含着,就不会低血糖了。】
周忻:【天气真热,风扇又不够给力,不知你热不热,想在你身边给你扇风。】
周忻:【刚刚去了一趟便利店,黄瓜味的薯片被抢光了,我想,你要是吃到会不会开心一点。】
周忻:【不会哄你,但我有好好学的,有做笔记的。】
答岸看完,把手机丢进桌肚,趴在桌子上闭眸。
她的内心在安静的教室里如暴风雨中暴躁的大海汹涌澎湃,从未有过的感觉从她封闭已久的内心深处冲撞撕裂,就像死亡渴望光明,绝望呼唤心中的神明,无法抑制的情感如火山迸发海啸掀卷般猛烈袭来,在她故作平静的头脑里形成一场巨大的情感风暴。
在这个形色匆匆的时代,有人麻木不仁,有人淡漠决绝,可周忻是那个不同于别人的,特别的存在,他情感热烈,从不遮掩,爱一个人就拼命对她好,好到让世人觉得伤害到他就是伤害了心中一尘不染的神明。
他如太阳系的中心,太阳散发着巨大的光芒,给四周环绕的行星源源不断的输入温度,可答岸却在光年中偏离轨道,挣扎着离他越来越远。
她知道,诉苦是没有用的,无论你堕落,破碎,掉入深渊,都无人发现你,你太渺小了。
周忻的出现,对于答岸而言,有了名为救赎的深层意蕴,她感到自己在被某种温暖的力量被托起,被治愈。
如果,她不曾残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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