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05
虽然这话说来有点矫情,鹤见海月的确会在有些时候梦见赤苇京治。有些梦是悲伤的,有些是欢乐的,有些则是——羞耻的。然而就连最羞耻的梦境现在看来也不过是大脑半夜里普通的运转结果,现在无论梦到什么,她都可以平心静气地推开窗户,冲着对面房间的男生喊一句:京治,我又梦见你了。
不知道是不是最近那场春雨作崇,鹤见海月在最后一节改为自习的数学课上,梦见了他们在国中第一次尝试亲吻的时候。那会她在国中读二年级,赤苇京治念三年级。上午她听说京治又收到了一封情书,下午立刻冲去了排球部找人。其实她向来不担心别人对赤苇京治的喜欢,她理所当然地认为京治不会喜欢上别人——尽管那会他们还只是普通的青梅竹马,鹤见海月虽然有那个心思,却没有确立关系。这种莫须有的自信在她看到送信人后化为了泡沫,不安倾巢而出,将她淹没至窒息。
她不太喜欢看赤苇京治训练,私下里她当然也会给他抛球、陪他练习、一起看比赛录像、分析对手,但她不喜欢在学校的社团里,干巴巴在角落里待上几个小时,就为了看他和其他人一起努力。站在场外让她感觉两个人的距离十分遥远,她不喜欢。就像她虽然总是出现在比赛的观众席,却并不喜欢这种感觉一样。
她靠在护栏上,只能远远看着他为胜利洒下汗水,微不足道的加油声被观众席的啦啦队吞没;这一情况在赤苇京治进入枭谷后变本加厉,他以前的队伍不过是小打小闹,只要没有失误就行,赢了很好,输了也说不上遗憾。但是枭谷不同,他们要站在全国大赛的舞台上,收获全国高校的洗礼。赤苇天赋很好,进入枭谷后更是全力以赴,站在赛场上和她的距离也越来越大。
但他也会在看向观众席发现她时隔着老远向她招手,枭谷的队友不知道情况,会用胳膊肘捅捅他,问他在和谁打招呼。
“是家里人。”他这么说,队友也没往心里去,以为是父母之类的血亲家属。
所以不太出现在排球场的鹤见海月,在国中那天磨磨蹭蹭到达排球部时,不管是赤苇京治还是其他部员都被吓了一跳,以为她有什么急事。已经眼熟她的队友们嘻嘻哈哈地把赤苇京治推到门口,鹤见海月尴尬地瞅着地面,好像马上就可以钻进地缝里逃之夭夭。她用蹩脚的借口打发他去练习:
“今天刚好在学生会处理了点事情,都这个时间了不如来等你一起回家——我真的没事。”
“好。”
她当然有事,而且非常不对劲。鹤见海月的确不擅长和别人交流,但至少在赤苇京治面前她能做到有话直说,绝不会像现在这样吞吞吐吐。赤苇京治没在这个不合时宜的场合下戳穿她的谎言,兴许他已经知道她在想什么了,但他什么也没说。回到场地训练之前,他弯下腰,试探一般,伸出手揉了揉她的头发:“我最近没惹你生气吧,海月?”
对方小心翼翼的语气太过刻意,鹤见海月忍不住笑了出来。赤苇京治这才放下心,接住了队友扔过来的球。
为什么突然梦见那么久远的事情了呢,鹤见海月睡眼惺忪地从课桌上爬起来。旁边火急火燎写着作业的芥川柊默默流泪:难道这就是学霸的能力吗,自习课可以随便睡觉。
梦里的场面当然错乱又荒诞,与当天发生的真实事件大相径庭,鹤见海月拍了拍脸颊,让自己清醒起来。那天练习结束后排球部的人收拾得飞快,把时间都留给了他们两人。鹤见海月犹犹豫豫半天也没敢说出自己的心事,赤苇京治无奈地叹了口气,说那我们先回家吧,不急。海月心想我急得快爆炸了,但我不敢说。
京治喜欢她吗?她觉得他是喜欢的,不然为什么这么照顾自己呢?但也有可能只是习惯使然,说不定只是把她当朋友或者当妹妹,自己只是在自作多情。要不要把事情点明说开?要不要现在表白?可是表白以后被拒绝了,以后会非常尴尬吧,说不定关系也就此破灭了。
——但是如果京治接受了情书,而自己的心意却没有机会表达出去,遗憾会更大吧。
鹤见海月不喜欢遗憾。即使得不到想要的结果,她也要听一听答案。
在认定的事情面前,她不想做退缩的胆小鬼。
从中学回家有一段长长的下坡,鹤见海月背着书包跟在赤苇京治身后,一蹦一跳踩着他斜长的影子。秋高气爽的天气里,火红色的落日灼烧着她的脸,她抬头看着赤苇京治宽厚的后背,女孩子发育比男孩子要早一点,然而赤苇京治已经窜的个头比自她还要高了——他就是身高上也要比自己跑得快!海月的皮鞋因恼火而踩出了更大的声响。
做了充足的心理准备,她终于在坡道的终点开口了。
“听、听说……香取给你递情书了。”
赤苇京治突兀地停下了脚步,鹤见海月没来得及闪开,直接一头撞了过去。他闷哼一声,转过头问她:“你的头槌是铁做的吗,海月?”当然他并没有真的生气,仔细看的话,他的脸上还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
鹤见海月鼓了鼓脸颊:“谁让京治突然停下来了!”
赤苇京治也不反驳,把话题转回了正事上:“你今天就因为这个跟我闹别扭?因为香取?”
她的脸色仿佛在斜阳的照耀下更红了。鹤见海月的目光四处乱瞟,要么落在垃圾桶的流浪猫上,要么看着沿街的冰激凌店,反正就是不看眼前的赤苇京治:“因为……因为如果京治答应她的话,我们就没法这样一起上下学了!我想知道你有没有答应她!”
最后一句话她几乎是吼出来的。虽然那时候的鹤见海月总是唯唯诺诺的,下定决心要做的事情却一定要做下去。她说完,抬起头直视赤苇京治,眼眶有点热,但她没有流泪。头一次,她发现读不懂自家幼驯染那张面无表情的脸。
半晌,赤苇京治仿佛修复了语言功能,有气无力地问她:“你为什么觉得我会答应香取?”
“因、因为,”鹤见海月有点卡壳,好像根本没考虑过这个问题,“因为香取很漂亮,脾气好,成绩也不错,和京治也聊得来,她是不是还去过排球部看你训练——”
脾气好——指和班里的每个人都聊得来,在别的班也有很多认识的人;
聊得来——指两人是同一门课的课代表,会一起去办公室找老师,一起收作业;
成绩不错——指在班里排上游,但被海月甩下一大截;
去排球部看训练——指想送毛巾送水被他拒绝并请出了门口;
很漂亮——赤苇京治低头看着幼驯染那张相当受欢迎的脸,此时因为委屈而皱巴巴缩成一团,又一次无力地叹了口气。
在脑海里对鹤见海月的思路进行分析后,赤苇京治问她:“吃冰激凌吗?”
“啊?”鹤见海月茫然地眨眨眼,“好、好。”
“还是要草莓味的?”
鹤见海月还是有点懵:“嗯、好。”
赤苇京治指了指自己,在鹤见海月困惑的目光中问:“那我呢?我吃什么口味的。”
虽然不懂他要干嘛,鹤见海月还是按照赤苇京治的习惯,说出了他喜欢的口味:“巧克力。”
赤苇京治满意地点点头,抓着她的手腕走到了冰激凌店的门口。他把甜筒递到她手上,看着她莫名的表情,咬牙切齿一般说道:“那么,知道我想吃什么口味的鹤见同学,请问我知道香取的喜好吗?香取知道我的喜好吗?”
刚舔了两口草莓冰激凌的鹤见海月呆在了原地,嘴角还残留着冰激凌的碎末。她的脸庞肉眼可见地爆红,直到赤苇京治颇为挫败地弯下腰,轻轻和她的额头相碰:“海月为什么觉得我会喜欢别人——除了你这个笨蛋我还会喜欢谁?”
之后发生的事情相当混乱,鹤见海月自己也记不太清了。她依稀记得自己骂赤苇京治“那你怎么不早说”“你不说我怎么知道”“我才不喜欢你”等等等等,最后赤苇京治握住了她的手,她就这样被一个平平无奇的冰激凌迷迷糊糊地骗走了。当然她想要的不止一个牵手,两人把心意讲明白以后,鹤见海月又变得跟平常一眼厚脸皮,直说还想要抱抱亲亲。
“刚被人骗走又要投怀送抱,”赤苇京治捏着她的脸,因为打球而留下的厚茧划过她柔软的脸颊,“你果然是笨蛋吧,海月。”
“我才不是——”
“是。”
“不是!”
“是。”
“京治——”
鹤见海月不喜欢苦涩的食物,例如巧克力和咖啡。每次试吃她的脸都能被苦到皱成一团。她能适应很多自己不喜欢的东西:虽然讨厌社交,但必要时也能好好和别人说话;虽然讨厌运动,体育课也不会偷懒逃避;虽然挑食,不喜欢很多蔬菜,为了身体着想,还是会好好吃下去。她唯独适应不了苦味停留在口腔的感觉。
可是,明明京治才吃掉巧克力冰激凌——
为什么他的亲吻却如此甜腻呢。
甜腻、柔软、温暖。
心脏几乎要爆炸了。
一直等到下课铃响起,鹤见海月才彻底清醒过来。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梦见这件事,大脑处于宕机状态,脸上还有点泛红。海月打开手机,屏幕上还停留着京治早上发来的短信。
「to:海月
早上好。今天妈妈给你做了便当,睡醒以后去拿吧。
from:京治」
海月不喜欢麻烦别人,一般都是自己做饭,不过赤苇家盛情难却,经常连带她的那份一起做了。
「to:京治
早上好!便当已经拿到啦,嘿嘿d()
from:海月」
坐在自己后桌的尾长涉早在宣布自习时便偷摸跑了出去训练。鹤见海月拍了拍脸颊,新编辑好的短信很快传送了过去。
「to:京治
京治现在去训练了吗?我刚才梦见你了!
from:海月」
「to:海月
正在训练,现在在休息。
梦见我做什么了?看来我今晚要做好失眠的准备了。
另,数学课上不要睡觉。能梦见我的话,应该是睡死了吧?
from:京治」
鹤见海月脸鼓得像河豚,发泄般戳了戳屏幕:赤苇京治,你好烦!
准备赶去部活的芥川柊匆匆路过:“……你又在傻笑什么呢,海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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