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二十七章

苏无妄是个什么样的人物，这在九重天一直是个迷。若说是九天玄女的弟弟，按理也是神祇，但上古史中不曾记载有这么一号人物，他第一次出现在九重天之时，正好是苏若七浑身是血的从黄泉回来的时候。

        为此，碧云宫上下花费了大量的心思在这个神秘的少年身上，碧云宫宫主甚至多次上书请求进曦月宫中见苏无妄一见，谁都知道，自神魔大战以后，上古神祇大多羽化，存世的神祇之中，只有苏若七一人苏醒过来，这对担负修撰仙史任务的碧云宫来说是个巨大的挑战，若这个半路出现的苏无妄也是神祇，那上古史的卷轴，无疑能添进许多内容。但九天玄女禁止任何人进入她的寝宫，最终还是以她托顾玥传的话终止了碧云宫继续调查下去的行径。

        “我的弟弟不是神祇，没有神位。”顾玥还记得苏若七说这话时，正值桃花盛开，她躺在榻上养伤的殿下难得不发脾气了，说完话就抱着锦被，对着窗外的桃花发起呆来。曦月宫的时节与外面全然不同，一年四季都是暖的，不知从何处移植来的桃花被这错乱的讯息迷了眼，开花开得很是频繁，苏若七不知道是受了什么刺激，又与她说道：“你去给院子里的桃树浇浇水。”

        顾玥疑心他是在说胡话，这树都种到仙气缭绕的九重天上了，还需要浇水？但顾玥不能这么说，一说苏若七就会受刺激，那会的曦月宫中什么都是禁忌，顾玥只能无奈地走出去，拿着一个葫芦，佯装真要去给桃树浇水，实际只是在树下走了一遭，纯当“偷得浮生半日闲”，欣赏片刻的美景，然后再将葫芦收起来，全程滴水未沾，却是将任务糊弄了过去。

        “我饿了。”苏若七趴在花窗的台上，闭上了眼睛，不像是有胃口的人，倒是一副随时都有可能会睡过去的样子，但她这么说了，顾玥也只好顺着问道：“殿下今日想吃什么？”

        顾玥就像是个酒馆小厮一样，将能想到的菜名都报了一遍，就等着连眼睛都不舍得抬一下的尊者挑选，怎知她却说：“随便吃什么都行，我没胃口。”

        这又是“饿了”，又是“没胃口”的，足够折磨顾玥的神经了，但玉晅挑中顾玥，看中的就是她足够有耐心，若是换别的仙娥，估计没伺候半天，就想去跳诛仙台了。顾玥在心里盘算了一番，还是决定给苏若七做一些开胃口的小菜，还有再去轩辕司要一些桂花糕来。九天玄女似乎对桂花糕格外钟情。

        顾玥走出寝殿，灼灼桃花似乎对她方才糊弄任务的行为很是不满，没有感觉到什么风，桃树上却有怪异的声响，她回头一看，一片月白的衣袍悄然滑出视线，她满以为是苏无妄，毕竟没有九天玄女的指令，谁也不能到曦月宫来。对于苏无妄，顾玥也是满怀好奇的，明明一同生活在曦月宫中，她却从来没见过他的正脸。而且那也时是她唯一一次看这小祖宗穿除了黑色以外的衣裳。

        见自己姐姐也搞得这么偷偷摸摸的，到底是有多见不得人。

        两年前的顾玥对这位小祖宗诡异的行踪无可奈何，到今天也只能祈祷，他赶紧回来，多一份力量总归是好的，至于救人的重任，她是怎么也不敢赌的。

        “我没有。”顾玥深知自己什么心思都瞒不过身边亲近的人，索性就说了实话。

        “我是在等我的夫君心软。”

        裴云眼眉微挑，没有血的半张脸看不出任何变化，他背着顾玥，极不公平地隐去自己的心思，催促道：“拔剑吧。”

        苏若七的掌心已经结起了一层薄冰，她说不出话，但不知怎的，直到顾玥松开她的手腕，寒气才蔓延开来，一时间恍若千里冰封，苏若七整个身体都被寒气封印起来，血也不流了，迷糊的神识被冻得再次清醒过来。

        她听到灵魂深处有个声音同她讲话：“你要是死了，这些人都得陪葬。”

        这是她第一次听到寒灵的声音，这恶鬼总是在她快要死的时候冒出来用各种方式威胁她。然而她苏若七最不怕的就是威胁，她自暴自弃地回道：“我没有任何力量可以钳制你，你吞掉我的魂魄取而代之，不就自由了么？”

        通过神识交流是很费修为的，但苏若意外的没有感觉到有多吃力，反而还是几乎是即时地，收到了恶鬼的回音：“你这副躯体，还是留着入土吧。”

        “……”闹了半天，这恶鬼迟迟没有动手，是在嫌弃她的身体弱啊。

        “比起某些四处漂泊的家伙，我还有坟头可守，倒也不亏。”苏若七怼起话来，是不管对方是人是鬼的。

        寒灵吃了个闷亏，没再出声。

        为什么要找她呢？

        苏若七没有将这句话传出去，因为她很快就感觉到了自己的愚蠢，他很早就将自己的神力给侵蚀干净了。还有什么比千年的神族修为更有诱惑的？

        苏若七将思绪抽了回来，拖着这被恶鬼嫌弃的身体，勉强又走了几步，想要按照约定，到沙棠树下拔出那三把剑。寒灵还没有完全封住她的脚步。

        然而她抬头之时，发现那树上的三把剑已经少了一把，粗大的树干留下了一个指缝大小的窟窿，想来是用了不小的力道，而此时制造这个窟窿的两个人，就站在树下，共执着同一把长剑！

        “夫君可还记得，成亲之时说过的话？”顾玥单手握着青玉长剑，那剑横着，离她的脖子不过数尺的距离，而裴云的手覆盖在她握剑的手上。

        “若我想要逼你做什么事，只需以命相逼即可。这可是你教我的。”

        这二人成婚之时，苏若七尚未苏醒，她自然无缘见证这段这段人人颂扬的金玉良缘，更加无法理解，他们夫妻间的话题竟都这么奇奇怪怪的么？

        “夫人真是铁了心，要为夫心软啊。”裴云的力气大到，若不是隔着她的手，几乎是要将青玉长剑给折断的，顾玥见好就收，将长剑稍稍往下移了些，她心疼裴云被伤成这副模样，但这会她的身体并不只受她一个人控制，她想要抱他也不合时宜。

        “夫君，对不起。”

        顾玥看着手背上暴涨过青筋的手向上挪出了一个空位，手指下摆，指腹上留着多年执剑生的薄茧，最终他还是将手收了回去。

        “赶紧走。”裴云看着顾玥将长剑完全收了起来，心情想来是暴躁到了极点，瞥了像死尸一样的苏若七一眼，说出狠话：“等君上的逮捕令一到，臣不会再手下留情。”

        最后一次俯首称臣，裴云比从前更加狠戾。苏若七预感到，自己又多了一桩麻烦。

        跟天族决裂，对她而言其实没有什么，毕竟她始终是个外人。人族飞升，终归不是以前的神。他们尊她，本来也是为了有个好听的名声。人是最擅长给自己找好名声的，人族的王朝更迭之时，新上任的君王总要将自己的“谋反”粉饰成为“正统”。九重天宫上下尊她，亦是相同的道理。只是她当初却也是愿意去帮玉晅创立天族的，而今，她对九重天仅有的眷恋除了她居住多年的寝宫，就是那修撰未竟的姻缘簿。

        世间姻缘，其实本没有所谓的定数，只不过是神族最早的姻缘神君贪图省事，做出了一个一劳永逸的决定——将世间姻缘都确定下来，用红线作为牵引，牵到同一根红线的一双人儿就会成为三世的夫妻。可人世间的姻缘太多了，每天有人生，有人死，来来往往，轮回往复，牵红线的工程实在太过巨大，一个不留神就可能牵错了红线，造就出一段孽缘来。姻缘神君注意到这一点，没有旁的办法，只能先将姻缘都记录下来，还和冥界的死神一起，将姻缘写进死桥彼岸的生死轮回上，这样无论世人怎样轮回，姻缘都不会受到影响。

        姻缘簿和生死簿就是这么来的。

        “可怜阿山，本来为的是一劳永逸，却再也没有偷懒的时候了。”苏若七记得妺皇师祖就是这么和她说的。

        彼时尚不过三百岁的苏若七睁大好奇的双眼，询问道：“为什么啊？”

        妺皇师祖摸着她的小脑袋，长叹了一口气：“他为了探索世间姻缘，耗尽了毕生的神力，再也醒不过来了。”

        “他是死了么？”

        妺皇不置可否。

        “也许，他还会回来吧。”

        “师祖，你也会死吗？”苏若七从小对死亡就没有忌讳。

        “也许会吧，师祖也不知道。”妺皇还是用不确定的语气说道。

        “但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小七一定已经有足够的力量，保护自己了。”

        桂花的香气跑飘入鼻尖，少女的手停在空中，想要将诱人的香气都抓入袖中珍藏起来，等师祖再给她和她的小凤凰做桂花糕的时候，就大气地一挥袖子，让这香气伴着醇厚的糕点，一齐游进她的腹中……

        “那小七也会死吗？”少女问得漫不经心。

        “小七保护好自己，就不会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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