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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漫漫


偌大的府内除了棉落和半夏、紫芙,就剩些府兵,在我被围着问了数十个问题和逼着吃了一大桌子的吃食后,师父才有了身影,就在我疑惑的看着,他着一身缃色锦衣,常年佩戴的面具被他取下,没了影踪,面上笑意尽显,缓步从后门过来。

        “走吧,”他这样开口,我本想问问他需不需要休息,想到他闲下来的时间尽都陪我了,话到嘴边,“不需要,为师身体挺好,倒是南熹,真不去添件衣物,待会儿,恐会冷。”他缓言带笑,以至于身后的几个婢女,都怔愣得没了言语,连起码的问候都消了。

        “南熹身子也挺好,受得住。”

        待我随师父出了府,黏我一天的棉落竟没追上来,只挂着满脸的不舍,后来,我得出结论,她怕师父。

        今夜的黎城,颇有奇景,从喧闹的左街乃至南天门,都挂上了南萧独有的天灯,形状酷似书册所画的凤凰,由于此灯贵重少有,我只在皇宫时得以看到,虽然民间亦有卖,但是以白银定价,那还是我七岁随母后出宫所知,只不过没想到的是这足足上千盏,是师父所买,为我生辰。

        他负手在前,从出府后回了我一句,便再不出声,我本想循着昨夜的战事找话说时,城墙的守将见着我们,都撤了下去,弄得我刚想起如何开口的话端又末了去。

        “怎么了?”他似是有所察觉,很快出声问道。

        “冷”我抿唇作答,声音略带欢脱,本以为师父会垂眸轻斥,岂料,面容俊秀的男人非但没有开口,轻顿片刻,下了台阶。

        就在我回神过来,想着跟去时,那人去而复返,手里拿着一件雪白狐裘,自顾自的垂眸披在我身上,“没下次了,”他偏头出声,“再染风寒,就罚你一辈子待在将军府。”

        “开玩笑。”见着我扬着的笑容收敛下来,他抬手轻触额间,这般说起。

        可他却不知,如是这样的惩罚,我愿明日就突染风寒,一辈子不好也行,只要只要能与他身处一方,不言语也是好的。

        月光挥洒在城墙之上,我随师父站在墙边,身后是千盏天灯,眼前只点点灯火,那是各部族所在的地方,听师父提过,以前部族的驻扎地是在王师的军帐处,后来战乱四起,各族见王旗安插,都自行退到淮西一带去了。

        “师父。”我低声唤他,侧身踮脚也只能看到,他瘦削的侧脸和悄然垂落的眼捷,半张的唇边被突然响起的烟火遮盖了去。

        “咻!”一声闷响,我惊奇的移眼仰头,眼前黑尽的夜色,火树银花的盛景,直染心头,半晌都移不开。

        待火光渐息,身侧的人蹲下身子,无声的从袖中拿出物件替我系上,“令牌为礼,天灯为鉴,”他起身,“愿你遇事平舛,无难事可忧,不敢奢求让你永世皆欢,却能做到让你今世欢愉。”

        “刀剑无眼,这令牌可使你在北漠无虞,生辰快乐,南熹。”

        借着月光,我看得清楚,那是一块弧底铁制令牌,未得以看清时,我还以为他回赠的亦是玉佩,竟没想到,别国用来号令军队的令牌,师父转手就给了我,其实我知道,能号令三军的从不是令牌,而是他自己,之所以送这个贺礼,也是将王师做后盾有危险能护我一次。

        棉落见我一睁眼,就下地,急得上前阻拦,“姑娘,姑娘快些上榻,杉木地板这个时辰也热乎不到哪里去,就算殿下用锦缎铺了地,这染了风寒的身子,光脚在地上也是不妥的。”

        “师父呢?”我扶着木门,不住的巡视,可除了早起的鸟鸣和轻闹的街角,便再无人影,昨夜回来的晚,一不小心就睡到天亮。

        日出于黎城南面升起,正巧将暗沉的院落染得灿煌。

        “殿下丑时一刻出了府,带兵去了郇城,殿下还说,姑娘既染了寒症,理因好好休息。”棉落瞧着天色,怕人还想往外走,小跑着拿了狐裘放到肩上。

        “只有一年了一年的时间”我顾不上刚披上就跌落的狐裘,跨过门槛就想去寻人,却在下一秒,大步过来的人大手一挥,就将我稳妥抱起,春日的寒气和他暖和的怀里暗暗较劲,最后,他险胜巧过。

        “若本将军不来,萧姑娘怕不是要光着脚走遍将军府?”他惯有的平和和自称淡了去,依稀可见怒色,隐在眉间,并未显露太明。

        在他面前,我倒是没了声,憋了半晌,才吐出几个字,“师父,说好带我一起的”

        “嗯,昨夜的话可还记得?”清冷的嗓音混着近处的鸟叫,倒是听不出有何情绪,我反而被他接下来的动作和言语弄得心情大好,就算他再生一百次、一千次的气我都愿意。

        良久,他温热的鼻息落到耳间,纵容着出声:“把姑娘的鞋袜和衣物拿到马车上,”他抬眼,“硝烟弥漫的郇城危机四伏,照顾好她。”一番话和跟上来傅将军交代完,只身驭马出城。

        “大军刚过林场,将军就调头往这边赶,我想着他定是来找姑娘,就跟着一起来了,军情紧急,也耽误不得,所以才会这么急。”傅辞了然于心,却也多了丝松快,自顾自的说完源头,才让小部分兵力先走,而他自己跟在马车附近,以防突遭不测。

        马车行的缓慢,待我们到时,大军已和边敌交过手,入目皆是血红一片,刚退下来的王师甲胄上都染了鲜血,无一幸免,常将军说师父还未出现,自从他带着一小队兵力绕后切断后,便失了联系。

        我倚靠在王榻上,久不能寐,本来是想跟着巡防营一同去寻,但都被拦了回来,各营将军没一人敢放我跟去,他们不是陈瑾之,没人能拍着胸脯说以命护之,也没人能承担起迫害世家女。

        幽州余火,郇城两坡,今失无踪,长夜漫漫何时归。

        晚些时间,我盘着腿,细细查看医书,只有这样,我才能舍了牵挂,不那么心慌,师父骁勇,上百次袭战都回了,这一次也一定如此,果然,下一秒,我便听到整齐的跪地声和他哑然失笑的声音,“本将军无事,诸位何须如此?”

        黄沙漫天,湖池周遭,寂寥无息,唯他一人,牵盼于心。

        我闻见他声,放了竹笺就往外跑,袭上心尖的异样,在见到血染甲胄的人,眼眶渐湿,不顾跪地请罚的将士,乱了呼吸的惊唤,“师父!”

        月色朦胧,他揭了铁面,侧身看过来,疲倦的目光触到声响之处,下意识的就要转身,“师父陈瑾之!”涌落的眼泪模糊了我的双眼,却在他转身想走时,油然而生的失重感袭满全身,不顾一切的跨步去追,我知自己急上心头,也知自己会摔倒在地,却不知他不愿碰我。

        “来人,去找军医!”他终是回了头,伸到半空的手变了方向,扬手叫了棉落来,自己却停在远处,没了要走的动作,他眼神清明,一刻不歇的看着我,最后生笑道:“失策了,下次你来,师父接你,今夜不行。”

        他知道,自己太脏了,碰不得她,也怕在猛烈的灯火下,她会看到血淋淋的伤口。

        只因傅辞传信而言,我们后日才会到,师父才放心的牵制敌寇,借着岩壁围攻,只是令他没想到,我们提前到了,每次从战场下来,他都会洗去血腥气,换身衣服前来找我,因怕我见着会怕,可他却忘了我虽置于后方,也见过血水,虽很少,但也能忍受,锦北王的弟子怎能被这些吓着。

        这些都是常将军闲来无事和我说着玩,可说者无意,听者全入了心。

        后半夜,我睡得并不踏实,几次困在睡梦中无法醒转,还是棉落去寻了师父和军医,才脱困血海。

        “护百姓,戍边境,是师父唯一能做的事,南熹,你能明白吗?”他似是知道此次梦魇是为何起,隔着屏风,与我说起,“其实,我知道,自己并非要做这个将军,只是保家卫国乃我一生所求。”

        那夜的我,根本没听懂他的意思,只纠着心结,念着危境,低眼去看缠绕手腕的锦带,“世局不堪,师父若迟迟未归,如何是好”

        手腕的锦带被他轻扯,很快,他带笑的声音随着落雨的声响一同响起,“大雁南飞,便是为师的归期。”

        那时,男人似笑的嗓音带了丝真切,没人知道,惨淡年华的人,末路太过悲怆,让人喘不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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