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0章 人如刍狗
一炷香的功夫后,霍祈和松萝站在一幢三层竹楼前。
若说岁绵街热闹,那这一半的热闹,得归功于一招鲜。
眼前这幢竹楼,虽不够华丽宽敞,但胜在雅致家常,花木扶疏,相映成趣。酒楼里灯火通明,人声鼎沸,浓郁的酒香、热烈的笑骂声和饭菜香交缠碰撞,一派热腾腾的烟火气。
迎客的店小二瞧门口站着两位年轻姑娘,一个狡黠机灵,一个清艳端丽,忙咧着嘴迎上来:“二位姑娘打尖儿还是住店?”
霍祈像模像样地说:“打尖。里头可有位置?”
店小二的牛眼眯成条缝:“有的,有的!只是不知姑娘是想要单独的隔间,还是就在大堂用饭?”
他猫着身子,指头往后边竹楼比划:“一楼大堂热闹,掌柜的还请了说书先生给客人们逗趣儿。上头两层的包间胜在清静,没人打搅,只是价钱上要多加十文钱!”
霍祈沉吟片刻,这样的酒楼,大堂鱼龙混杂,消息也更为活络灵通,说不定能探听到更多。
她道:“大堂。”
店小二点头灿笑:“好嘞!姑娘随小的来。”
霍祈进店环视一周。
四壁皆是精细的木雕,一楼大堂早已坐得满满当当。挤挤嚷嚷,圆袍斜襟,各色人等都有。中央摆了四只稻桶,拼凑成一个简陋的台子。一个头发斑白的长胡子老头站在上面,手摇折扇,唾沫横飞,绘声绘色。
店小二的眼睛灵活得就跟钻洞的老鼠般,穿过柜台,挤过两排拥挤油腻的桌椅,他在东南角寻了个位置,招呼霍祈和松萝二人坐下。
店小二拉下肩上搭着的长条抹布,囫囵擦了擦灰扑扑的桌子,一面倒茶,一面乐呵呵地开口:“姑娘想来点儿什么?”
松萝将小二倒好的茶推到霍祈面前,霍祈晃了晃手中的茶水,低眉道:“我听说你们这儿有道醋溜桂鱼,做得最好。”
小儿将抹布往肩上一搭,打量霍祈一眼:“瞧姑娘这模样,是外乡人吧?”
“有这么明显么?”霍祈抿了口茶,神色自若,“不错,我是江阳人。”
松萝眉头一皱。
大人什么时候成了江阳人了?不过瞧大人这一本正经的模样,应当另有隐情。
这么一想,她五官舒展开来,冲店小二道:“店小二,你可别顺势敲竹杠。一招鲜什么菜色要多少银子,我可是心里门清!”
店小二丝毫不恼,反倒觉得这两位姑娘有意思得紧:“姑娘这就是说笑了。多少江阳来的客商都来俺们店打尖儿?若敲竹杠,谁还来当回头客?”
这说的是实诚话,松萝放下心来。
店小二极有眼色,继续道:“就连咱们这儿新来的说书先生,都是江阳人哩。保不准二位姑娘还认识!
霍祈露出零星一点儿笑意:“是吗?”
“正是呢。瞧我这嘴儿,净和姑娘说别的去了。”店小二也笑,“除了那道醋溜桂鱼,姑娘还想要点什么?”
霍祈朝松萝扬了扬下巴:“你来点。”
松萝似是没想到霍祈让她点菜,不由愣了愣。不过很快,她就如老客般拍了拍桌子:“一份鱼圆子,一盘香煎豆腐,一碟随阳烧梅。最后嘛,再来一壶桂花酒。”
店小二喜笑颜开:“好嘞!姑娘等着!”
等店小二走了,松萝才后知后觉,小声说:“姑娘,奴婢是不是点太多了?”
霍祈没当回事:“不多,能吃是福。”
松萝揉了揉自己的脸颊。
上菜的间隙,松萝捡了些有意思的话来说,都是些她从话本子里看来的随阳轶闻。霍祈或是莞尔一笑,或是认真颌首。
待到最后,松萝突然认真托腮说:“唉,姑娘明明只比奴婢大两岁,奴婢却经常看不懂姑娘。”
霍祈好笑道:“看不懂什么?”
松萝拨动手指,一件一件地说:“姑娘明明就是个热心肠,在人前,为何偏要装得不近人情?在宫中是这样……方才在那位葛大人面前,姑娘也是如此。”
世人多爱拜高踩低,松萝想破了脑袋也想不明白,为何霍祈对她尚且能这么好,对待位高权重又热情有礼的葛知府,却如此冷淡。
霍祈盯着茶杯里的茶梗打旋儿,轻嗤:“在那位葛知府面前,若我态度不强硬些,恐怕他更不会将我当回事。”
<div class="contentadv"> 松萝掏了掏耳朵:“姑娘此话何意?”
霍祈想起那张假惺惺的面孔,暗芒转瞬即逝。
“葛天明作为江阳知府,必定对我和袁韶的身份和目的清清楚楚。可他却装作不认识我。在袁韶关道明我身份后,随即称我为‘霍姑娘’,调笑我父亲爱女之心。到了最后,正事半点不谈,却邀我过府赏花。这又是什么道理?”
松萝灵光一现,一拍脑袋:“奴婢明白了。这是耍阴招呢?姑娘和世子此次名义上都是礼官,可说起迎公主回宫的事,葛大人却只与那位世子爷商榷,未曾问过姑娘半分。”
霍祈沉默地笑了笑。
比起前朝,大齐更注重女子的才学。
民间广立女塾,就连普通百姓家的女童都可入私塾上学。而先帝当年亦是在内宫设立女官,对有才学者授予官职,以此来平衡宦官势力。可即使如此,比起前朝那些大人,女官还是不可避免地矮上一头。
规矩变了,人心却没变。
她,资历浅,官位低,又是女儿身。葛天明狗眼看人低,话里话外,皆是将她当个不懂事的小姑娘一般摆弄轻视,又哪里真当她是个正儿八经办差的人?
身后语笑喧阗,她侧头望去。
台子上的说书先生已讲到了高昂之处,他讲的是一个江阳鳏夫离奇惨死家中的故事。
底下的看客拊掌大笑,直呼过瘾。
店小二端着托盘凑了过来。
见霍祈听得入神,他翘起嘴角:“姑娘,咱们这儿的说书先生,不错吧!”
霍祈回神,附和道:“的确不错。方才你说,他也是江阳人?”
“是啊。他可有点来头。”店小二瞟了眼台上的人,手忙着上菜,“江阳也不大呀,姑娘没听说过?”
霍祈倒了热茶,低头洗涮竹箸:“我在家中不常外出。”
这就是不曾听说过的意思了。
店小二也不奇怪,顺口解释:“那位先生名曰冯青,是个秀才,听说能作一手好文章,学问大着呢。读过书摞在一起,比小的个头都高。”
能听出来,对冯青挺尊重的。
松萝不信:“真有你说的那么神,他怎么会只安心当个说书先生?”
店小二摇了摇头,叹道:“这先生运道不好,加上去年,秋闱落榜四次。年纪大了,心气也跟着散了,便被我们掌柜的请来说书。咱们掌柜的看他是个读书人,待他也客气。”
霍祈眉头一皱:“秋闱落榜?”
“是啊。”店小二不明所以。
霍祈眼神沉得如一汪深潭。
这可是瞎猫碰上死耗子了。冯青和王守礼乃江阳乡试同年生员,即使不是同乡熟人,也说不准能从他身上打探到什么消息。
想到这儿,霍祈搁下碗碟:“你们这儿可能点自己想听的曲目?”
店小二睖睁一会儿,道:“可以。只是点一曲,得要五十文。”
“那便帮我点一曲。”
霍祈叩了叩桌子。
“我要听的,是寒门学子苦读数十年,却被纨绔子弟顶替功名,最后只能人如刍狗,命如蝼蚁的话本。”
店小二脸色一变:“姑娘这是何意?”
“我自有用意。”霍祈将一锭银子摆在桌上,碰撞出清脆的响声,“这锭银子,单独赏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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