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薛声声（3）
薛声声的交易是简璇瑰开店以来最成功的一次。
这一位交易者愿意付出全部，所求的却仅仅是对自我的抹杀，可悲又理智。
为了不让自己彻底地死去，从而主动终结了自己的生命。
“你要救你的塞塔星吗？”简璇瑰这样问过他。而他的回答是：“算了吧。”
他真的很累。
薛声声到明愿之后，主要是作为医生进行个人活动。明愿的人大多数都是自己世界中的佼佼者，从而薛声声这个医生鲜少能派上用场。
不提别的，就说这里最不擅长打斗的前天使大丽莲，时常受伤，但只需那天使辉耀一闪，致命的伤口一眨眼便恢复如初。
简璇瑰也是费了一番功夫才确定如今的方案。
幸而方案成功，薛声声不只实现了活下去的愿望，还成了众多交易者中活得最久的那一小撮。大多数人无法接受过于频繁和危险的世界旅行，一次次地扮演别人或产生多余且不必要的想法，最终造成了严重的认知问题，在乱流中崩溃、消失。
那时还没有给新人安排前辈带路的习惯，简璇瑰把人放在引航楼的大厅里，然后隐到一边暗自观察。
第一个找薛声声搭话的是一位欺诈师。
欺诈师叼着棒棒糖绕着他看了一圈，倾身半伏在他的肩侧，比糖果更甜腻的声音灌进薛声声的耳朵。
“呦，新来的小弟弟呀——”她低敛眉目窥伺他的细微举动。
薛声声很安静地站在那里，神态自若，就好像谁也没看见，只平淡地应了一声：
“嗯。”
还没有灌输任何人性格的薛声声像一段不完善的程序，被人反复敲打输入指令才给出一点随机回应。
“小弟弟，你叫什么名字？”
“薛声声。”
“生生不息的生生？寓意不错嘛。”
“声声哀鸣的声声。”洗去属于他自己的情感，薛声声平静地说出了这句话，斜眼看了看她。
欺诈师笑得很甜，看得出她活得很开心。薛声声果断地抬起手，与欺诈师十指交扣。
欺诈师在他看过来时已觉不妙，心中警铃大作，却躲闪不及，被他的手捉了个正着。
——谈判室中，简璇瑰双手按在他的情角上，双角在撕裂般的剧痛之中传来一阵令人脱力的刺骨冰寒。
——“我对你耳后的犄角做了改造，今后你可以凭借它试着为自己汲取其他人的感情。”
薛声声盯着欺诈师的表情，看她从玩世不恭变得惶恐不安，对欺骗的话语充耳不闻。欺诈师的人生之书被情角的力量所牵动，浮现在薛声声的眼前，将属于她的全部记忆灌输给他。
薛声声的躯体忽地虚化，欺诈师连忙趁机撤出几步远，扶着沙发靠背站稳，慌张地注视着薛声声的身形变矮、变瘦，一头长发变成了短发——虽然大体上还是薛声声的样子，但身形与欺诈师已经十分相似。
欺诈师立刻四下搜寻起来，最终死死盯住了大厅内的柱子。柱子后的人被严严实实地挡住，但光冕散发的光将那一小片区域照得更亮些许。
她强自镇定下来，恢复了优雅得体的笑，“简先生，不太好吧？我记得，我卖的东西可不包括我的外貌？”
简璇瑰从柱子后面绕出，“别那么小气，这只是个测试罢了。我让他随机挑一个人，测试一下新能力的稳定性而已。”
“那上次欠你的人情勾销。”
“行。”简璇瑰爽快地应下。反正只要她还留在明愿，需要时常回这里歇脚和交易，他就不会缺她的人情。
薛声声对新能力接受良好，成为了明愿的一员。
世易时移，那位欺诈师早在乱流中失手丧命，而薛声声也成了明愿几乎资历最老的那一批人。
转回现在，薛声声换回了科学家的样子，看完视频兴致勃勃地去交易楼和人打牌去了。
庄解挠挠头，看着薛声声离去的背影，颇为不解。
“他这样，真的会活得开心吗？”
简璇瑰凝视着那个身影，发出一声长叹。
“不这样还能怎么办呢？现在他摆脱外界干扰独自活下去的希望渺茫，但他以前如果不抹杀过去的自己，他早就会自杀了。明愿里像他一样的不只一例，他已经不是最糟的了。”
“还有更糟的？”
“嗯，还有一例。几百年前入职的楚怀厄比他遭遇还要惨一些，我们抽离了他的大部分情感，并封印了所有记忆。对了，千万不要去读楚怀厄的人生之书，有人读过之后疯掉了，在明愿还在穿越乱流时跑了出去，再也没能回来。”
简璇瑰担忧道：“其实薛声声的情况也未必就好，他最早时读取人生之书还不需要我来为他引导意识、塑造人格，他其实有点迷失的迹象了。但愿不要真的出事吧。”
庄解没问迷失是什么，反正她一听就觉得不太妙。
陷入沉思的简璇瑰很快抛开了多余的想法。有他在，想护住一个普通员工不难。和庄解告别，将手头的其他几个交易者的请求处理掉，简璇瑰回房间准备睡觉。
去仔细洗过了澡，他躺在床上屏蔽了外界对这里的影响。原本依据规则演变为安全点休息处的房间里，那张大床依然是宾馆大床的样子，房间的四壁却陡然退开、消失。
和谈判室相似的空间，区别在于这里四处都是一片空白，只有这张床周围不是。
在草坪之上有着几丛透亮的碧绿的竹子，暖洋洋的日光从枝叶缝隙中洒下，照在简璇瑰身上。沙沙的枝叶碰撞的细响让人心安。
——这是他的出生地。
当初上一个简璇瑰死后，他把这块出生地的景物连带着地皮一块儿挖出来带走了。他的本体就在这里孕育而生，等建立了明愿，他便把这里嵌入了明愿的引航楼。上次竹和曦出了高价也没卖给他一丁点。
这可是家啊。没有比这里更温暖的地方了。
一夜安眠。翌日醒来，简璇瑰来到楼下，嗅到小店员甘苦准备好的饭菜香气，心情大好。
正准备夸奖几句，就见甘苦哭丧着脸凑在薛声声身边，周围一圈围了六七个人。
“哎呀，小薛这状况不太好吧……”
“昨天薛医生不还打牌来着吗，怎么突然就出毛病了？”
“薛前辈，薛前辈？你是哪里难受还是怎么？”
简璇瑰心情立刻由晴转阴。啧……果然出事了，他这个乌鸦嘴啊，下次一定记得少说话，下次一定。
“来来来，让我看看！”简璇瑰招呼众人让开点，到了薛声声面前。
薛声声满面恍惚，偶尔会试探性地晃晃脑袋，不知道是在干什么。
“薛声声？认得出我吗？”简璇瑰用神识探知他的精神状况，不出所料地触碰到他如一眼枯竭的泉水一样的精神力。
……消耗过大了。
怎么回事？不是说昨天去打牌吗？只动脑不用来打仗，就明愿客栈这些平均智商125的普通人，怎么把他耗成这样的？
庄解看简璇瑰皱着眉头，心里一紧，周围一群人大气都不敢出。
简璇瑰摘下脑后的光冕，在盘面上一拂，调出了前一天的监控，锁定薛声声进行查看。
薛声声白天告别了简璇瑰之后一直待在交易楼里的棋牌室和人打牌，一口气打到下午六点，这才转去食堂。吃了两口饭之后回了房间。
——【后续内容属于员工隐私，请获取员工个人同意后刷新本页面。】
庄解：“……”这监控还挺重视人权的。
简璇瑰早有准备，拉过薛声声的右手，在光冕上按了个手印；密码页非常好说话地播放了隐私内容。
换到倍速播放，晚上回了房间的薛声声果然也没闲着，看了会儿书后突发奇想开始搞研究，最后被自己罗列出的各种烧脑问题弄得大脑宕机了。
直到今早他闻见窗口飘进屋里的饭香，感觉饿了，顺着香味找了下来，然后在气味混乱的一楼大厅里找不到路，坐在这边等着别人来帮忙。
简璇瑰倍感无语。他都说了不要自不量力去搞研究！去特意研究烧脑的东西，还动用这对不稳定的情角来刺激天生脆弱的大脑试图超常发挥实力？真是不要命了！
“没什么大事。”简璇瑰给周围人交代了一下，接着自言自语地嘀咕，“未来得更谨慎一点，不要给他挑那种生性喜欢挑战和搞研究的性格，太费脑，他担负不起。”
简璇瑰摸摸薛声声的头发，手上淡淡的辉光浸入他的大脑，对他进行一个简要的治疗。
薛声声呆滞的神情恢复了些许，强撑着胡言乱语道：“我已经听见了，滋滋的，我脱水干枯的声音。”
“听见了就别胡闹。”简璇瑰教训了一句，然后叮嘱道，“还有，我到之前有人给你用过急救箱，之后记得结一下账单。”
“好。”薛声声的苦笑顿时更苦了几分。
简璇瑰：“我得给你换一个性格，你想换谁的？”
薛声声：“庄解吧，她的人生活得好像很开心。”
庄解：“？？”她活得很开心吗？就凭她那种天天战斗生死一线的日子？
或许比起纷争不断的薛声声的世界确实如此，但是……？
简璇瑰对他的应和揭开了答案：“行吧，反正别人的你也用腻了，很难让你保持新鲜感从而短暂地生出情绪。那么庄解……”
庄解一激灵：“到！”
简璇瑰噗嗤笑了出来，“别这么紧张，不用像在军队那么正式。庄解，你愿意向薛声声出售你的人生之书，让他暂时借着你的身份活着吗？”
庄解想了想，反问：“我当然愿意，不过薛前辈你打算拿什么来交易？”
“下个世界我带你出去工作！早期工作没人带着点很不好做，跟着我你绝对不亏。”
“成交。”
庄解不做纠缠。她不在乎交易是亏是盈；她只怕这个刚认识没多久的人一转眼就走了。
她讨厌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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