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相信的是什么
被许飞羽黏着的林翼微微愣了一下。仅仅两天的时间，他也已经察觉到了，许飞羽这个孩子对他超乎寻常的好感。
尤其是在有齐衡做对照组的时候。
他微微低下头，小孩与他十分相似的蓝色猫眼正专注地望着他，里面并没有齐衡说的那种不像善茬儿的桀骜，至少，这孩子看他的眼神……
真的就只是像小心翼翼靠过来求摸摸的小动物而已。
于是林翼顺从自己心意地摸了摸许飞羽的脑袋，一句话几乎是脱口而出：“总觉得，飞羽很是像我……”
话音到这里戛然而止，想起在那场事故中惨死的家人，林翼咽回了已经到嘴边的专属于亲人的称呼，转而道：“很像我认识的一个孩子。”
许飞羽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说出来。说自己是林羽容易，怎么跟林翼解释接下来的一堆问题就要命了。
于是许飞羽也只是眨了眨眼，在林翼面前摆出了自己最乖巧的坐姿。
因为林翼这样纵容的态度，许飞羽又足够厚脸皮，齐衡最后只能满心不爽地跟裴寒坐了一边，许飞羽如愿坐在了林翼的身旁。
结果可想而知，上菜之后齐衡跟许飞羽吃饭像是打仗，在抢菜上谁都不肯认输，好一顿鸡飞狗跳。
这顿饭林翼和裴寒怎么样不好说，反正齐衡跟许飞羽是都吃撑了，一队四个人，为了消食是一路走回特殊对策部宿舍的。
……
今天对于裴寒来讲是个特别的日子。
真正成为执行官，朝着自己认定的理想和目标迈出了一大步：第一次跟着前辈出任务，第一次成功救人，第一次被伙伴帮助，第一次……想要去交一个朋友。
裴寒在自己的单人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觉，干脆起身去了地下的训练场。
他的实力还差得远呢，比起那些真正强大，真正秉持着正义之心去救人的执行官们。
只是在出门前，出于某种莫名的预感，裴寒还是带上了自己前段时间制作的银杏叶书签。
因为他的特殊情况，除了十分年幼，以至于都被泛黄的记忆模糊了的那段时光，从小处在特殊对策部严密监管下的裴寒几乎没多少机会在室外逗留，每每出去都是因为一些必要的事情路过，来去匆匆。
直到不久前，那次因为等待其他人，自己难得有片刻闲暇的机会，裴寒就捡了这片银杏叶回来，制作成了这枚书签。
被官方控制起来之后，裴寒就少有自己的私人物品。在他心里，送出这枚代表着自由和希望的书签就是对于朋友最真挚的祝福。
“砰！砰！砰！……”特殊对策部实习组的地下训练场里，裴寒在打移动靶。不管靶子的移动速度有多快，白发少年的子弹全都正中靶心。
没一会儿，许飞羽也下来了。裴寒是热血澎湃睡不着来训练，他是吃撑了睡不着，来刷技能熟练度。
就猜他会因为这个出现的裴寒眼里闪过一点不明显的笑意。
许飞羽在跟他相邻的靶场停了下来。裴寒的训练结束了一轮，他上前几步站到了许飞羽身后，手指也握住了衣兜里的书签，却还是有点犹豫和退缩。
这时候玩家终于注意到了一直在偷瞄他的npc，大大方方地回头看了过去，反盯着裴寒看。
“我说，裴寒。”许飞羽说话，总有种直奔主题过头的突兀感，“你好像跟我完全相反。”
“什么？”白发金眼的少年愣了一下，裴寒有点没太听明白，一直在思考怎么交朋友的他本能地想：是说性格完全相反，不适合深交的意思吗？
结果许飞羽指着他道：“眼睛啊，眼睛。”
“我才注意到哎，你居然是眼角下垂的狗狗眼，跟我眼尾往上扬的猫眼完全相反。”
裴寒有一双金色的下垂狗狗眼，而且左眼的眼角还有一颗小小的泪痣，不仔细看都不会注意到。
“啊，好羡慕。”许飞羽不自觉道。
许飞羽和林翼兄弟两个都有一双蓝色的猫眼。
但许飞羽还是少年，未完全长开，他的猫眼更大更圆一些，眼尾的弧度上扬的也更明显，再加上性格、气质使然，看起来就不太好相与；
而已然成熟的林翼眼睛稍显狭长，总是显露在眼中的笑意再加上温柔沉稳的气场，让那双上扬的猫眼显得柔和了许多。
是以两个人第一眼看上去，给人的感官并不十分相似。
直到现在玩家都觉得，一定是这双看起来就骄傲肆意的猫眼，导致了齐衡总是找自己麻烦。而看起来无辜可怜，非常惹人怜爱的狗狗眼就不一样。至少齐衡对裴寒的态度就很正常。
玩家丝毫没考虑过是自己性格的问题，把一切麻烦的源头都推给了角色建模。
裴寒听了他的话，先是为彼此在长相上都先注意到了对方的眼睛这一点感到有趣儿，然后便是不解又好笑的心情，“到底有什么好羡慕的，你的眼睛才漂亮呢。”
这双带着金属色泽，标志着他非人身份的金色竖瞳，裴寒自己并不喜欢。他原本的眼睛也不长这样。
两人第一次为跟工作无关的闲话交谈，氛围正好，裴寒终于鼓起勇气再次捏住了那枚书签……
“许飞羽！”蓝毛少年封宣一从电梯里出来就一眼在场地广阔的训练场中揪出了气质格外独特的玩家，“你居然也在这里。”
也不知道经历过白天的实战任务，封宣经历过怎样一番复杂的心路历程。
“我承认你很厉害，但是，”脸上被许飞羽打出来的青紫痕迹还没能完全消退的少年握紧了拳头，“我是不会一直输给你的！”
“你打我的事情我记下了，总有一天，我会凭着我自己的本事打回去的。”
“到时候，你……”
许飞羽回头，颇感无聊地看了他一眼，根本没有在听的样子，一下子把认真宣战的蓝发少年气了个倒仰。
这时候，封宣才注意到了角落里的裴寒，即将说出口的话顿时一噎。
他宁愿承认将他打了一顿的许飞羽，把他当做对手，也永远不会承认裴寒。
“我说，许飞羽，你是不是不知道裴寒是个什么东西？”封宣站在那里，整个人都像是被墙面的影子笼罩，语气也分外阴沉。
“他可是会吃人肉喝人血的怪物，只是被药物和他脖子上的那个东西控制住了，难道你以为他是什么温顺的狗不成？”
“会有这种愚蠢的想法，是你没见过他发疯的时候！”
听到这话的许飞羽微微一愣，再次认真看了一眼游戏版面标注在裴寒名字后面的说明：
姓名：裴寒
角色等级：ssr
种族：人类·赋神者（寄生者）
年龄：15
阵营：红方
职业：实习执行官
称号：传说中的小怪物
固有技能：射击精通、机械操控、格斗精通……
超凡能力：待探索
周围所有人的种族说明都是人类，只有裴寒的是“人类·赋神者（寄生者）”。
另一个有着跟他一样说明的人，是玩家。
或者说是许飞羽这个角色。
而他们俩，也是唯二两个在角色说明中出现了“超凡能力”这个项目的人类。
除此之外，出现过“超凡能力”技能说明的，是克兽。
林翼和齐衡负责消灭的那个高等级克兽的版面说明上，有“超凡能力”。
裴寒在封宣说出那些话之后就如坠冰窟。
一直以来，他都因为许飞羽以平常对他的态度而心生好感，甚至萌生了和他成为好友的念头。
但他似乎完全没有考虑过，许飞羽是真的不介意他怪物的身份，还是因为——
从其他星球来的许飞羽，根本就不知道他是寄生者？
这是很有可能的。虽然封宣他们从来都没有帮裴寒隐瞒这一点的意思，但许飞羽是外来者，性格和行事作风又有些独，不知道这一点再正常不过。
而许飞羽查看游戏角色版面时若有所思的神色，在裴寒看来就是刚刚才知道这件事的表现。
一旁的封宣跟裴寒想的一样，以为许飞羽是第一次知道这事儿，还在那里喋喋不休：
“我奉劝你离他远一点，许飞羽。”
“不要看裴寒现在一副人模人样的德行，实际上他发疯的时候，可是六亲不认见人就咬，简直……”
“不，他就是怪物。”
“跟咱们今天杀死的，会吃人的怪物没有任何不同。”
“你还是小心他……”
“要小心的不是你吗？”许飞羽终于从自己的思绪中回过神来，一脸不解地看着似乎很是大义凛然的封宣：
“你整天找他麻烦，还仗着他不能随便还手就纠集一群人打他，又是到处说他坏话什么的……”
“如果裴寒真有一天发疯咬人的话，他第一个要咬的就是你。”
许飞羽说到这里撇了撇嘴，“而且你还这么弱，真被他追杀的话，逃命都做不到。”
“你能平平安安活到今天，并且上蹿下跳丝毫没有收敛的意思，可见，裴寒确实是温顺过头了吧？”
无论让他温顺的理由是什么。
刚刚还滔滔不绝的封宣就像是遭受了海水倒灌一样，被呛得半天回不出话来。
“你，”他最后用气到颤抖的手指着许飞羽道，“那你就跟那个怪物混在一起吧！”
“就算有一天，被怪物吃掉了，甚至被寄生变成怪物了，也全都是活该！”
封宣说完转身就走，他被这两个人气到早就忘了自己最初来训练场的目的。
许飞羽讨人厌的程度，在少年心里直接翻了几番，封宣再也不想理他了。
谁再跟他说话谁是小狗！封宣少年在心里咬牙切齿地发誓。
眼见封宣都铩羽而归，训练场其他一些被许飞羽揍过的少年们自然不会再凑上来。
性格自我、身手凶残，行事还不顾后果、肆意妄为的许飞羽，没有同龄的少年人想跟他玩。
除了裴寒。
因为许飞羽刚刚的话，裴寒终于第三次鼓起了勇气：“许飞羽，我……”
“我又不会怕你。”许飞羽可受不了他吞吞吐吐的说话风格，非常直白地说，“我又不是封宣那种弱鸡。”
“真打起来，你也不一定能赢我。”玩家才不会怕一个npc。
许飞羽的说辞，让裴寒原本亮晶晶的狗狗眼瞬间黯淡了不少。
眼前因为自信于自己的实力而不怕他的许飞羽，跟那些自信于他脖子上电击项圈的威慑力，自信于药物的麻醉效果，自信于高级实验室的防御力……跟自信于这一切的一切，所以根本不怕他的那些人没有什么实质性的不同。
那些人不但不怕他，还会因为能够将凶猛的怪物控制在鼓掌之中而感到兴奋，甚至会在他没有做出任何威胁举动的时候故意伤害他，用以彰显自己的控制权，给自己安全感。
许飞羽当然没有那么恶劣，强大的实力让他不需要靠外物来刻意彰显什么。
但是，他认为的可以成为朋友的小伙伴，跟那些因为实力强大而不在意他身份的高等级执行官们一样。
不是因为信赖他，信赖裴寒这个人作为人类的人性。
只是因为相信自己，相信自己的力量罢了。
他们对待他宛若对待一个在控制范围内的危险源，而非一个人类，一个同胞，一位伙伴，一位友人。
裴寒彻底松开了口袋中那个已经被揉皱的书签，对着旁边的许飞羽露出一个非常浅淡的笑：
“我们继续训练吧，许飞羽。”
这一切都不是许飞羽的错，是他的错。他这样危险的非人存在，本就不该妄想得到一位只将他视作同伴的真挚友人。
他只要贯彻自己的理想和道路就可以了。
唯有这个，是他努力就可以达成的东西，不必去强求别人的温柔。
不为难他人，也不折磨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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