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 离殇

沃特比之前苍老了更多，大部分时间需要躺在床上，手也抖的无法握住我的，我看着床头上放着的汤盆，里面只是一些煮烂的菜叶，没有任何荤腥，心疼的狂抽。

        我想叫他一声的，可我说不出话，屠泽告诉我，我患了心理障碍性失语症，医生对这种病症束手无策，只说当我自己愿意说话的时候，便会自愈。

        可是，我说不出口，我能张口，声带就像是被切除了一样，无论我怎么努力，都发不出声音，就像我遗忘了说话的技能。

        我没有让屠泽留在苏城，从东昭凌失踪到现在，我已经和他之间产生太多交集了，在这个世界上，我不想和任何人再产生过多的交集，这样在我离开的时候，才会心无挂念。

        医生告诉我，沃特最多还有两个月的生命，为了缓解疼痛，每天需要用大剂量的止痛药。

        而我所有的资产，完全属于我的只剩下沃特给我的那个岛，其余的不动产手续其实都还没有完全办好，我的个人资料也都还在东昭凌那里，他前几天拿走说要用。

        这样想来，也许东昭凌是故意的。

        而那个岛，我答应过老沃特，一定不会卖掉它，何况我现在连能去那个岛的交通工具都没有了。

        这是我自找的，也是我这辈子都偿还不清的罪。

        沃特弥留的那天突然醒了，而且居然能够坐起来，他让我帮他注射了两倍剂量的止疼药，为了能多坚持一会儿。

        他的眼睛睁的比往日都大，明明亮亮的，看着周围的环境，许久后才点点头对我说：“哦，我们不在庄园里。”

        我只能流眼泪，我想对他说对不起，是我不好，是我蠢，所以到了你生命的最后，连一生生活的庄园都回不去，可我说不出来。

        “我最亲爱的禾禾，不要哭。”老沃特爱怜的看着我，用手擦去我脸上的眼泪，浅浅的露出一个笑容：“人总是要死的，我只是到时间去找你祖母了。”

        我心里不停喊着对不起，我在向他忏悔，可我说不出口。

        他并不怪我，平静的将右手放在左手那块款式很老旧的手表上，一边摩挲着它一边轻声对我说：“我最亲爱的禾禾，那个送你来的男人对我说，你打算在我离开之后，也一起离开这个世界，对么？”

        我震惊的看着他，就像被窥探了心事的孩子，生怕他会对我失望，他平静的看着我，一向慈爱的表情被严肃代替，我好像突然就看到了他年轻时候的样子，那位浑身带着光环的贵族……

        “不要这样，其实，我还有一件事想拜托你，在做完之前，你要好好的活着。”沃特说着从衣兜里拿出一张照片，放在了我的手心里。

        那是一张很老旧的黑白照片，上面坐着两位斯文的中年人，身后站着四个年轻人，两男两女。

        老沃特指着年轻人中最右边的女人对我说：“这是你祖母，郑鹭。”

        接着他向左一一给我介绍：“这是你祖母的哥哥，郑白。这是你祖母的妹妹，郑雪。这是你祖母的弟弟，郑鹰。”

        我祖母真的是很端庄优雅的女子，颇有些林徽因的感觉，只是她看起来更阳光开朗一些，而另外几位也都是青年才俊，脸上透着让人艳羡的自信和风采。

        “郑白的后人可能在台湾，但是已经和我们失去联系很多年了，郑白当年受了很多牵连，终身残疾，有传言说他没能坚持下来，当年就死了，但你祖母不信，坚持认为郑白还活着，她在世的时候一直都在寻找他，而郑雪还有郑鹰，其实是你祖母的父母领养的孩子，在当年出事的时候，他们都失踪了。”

        老沃特抹去了眼角的泪水对我说：“我最亲爱的禾禾，我们沃特家族就像是遭到了某种诅咒，所有的人一生中都在寻找失散的亲人，然后带着某种遗憾长眠地下。”

        我又何尝不是呢，我的儿子……我再也忍不住痛哭起来，可即便如此，我还是发不出任何声音。

        老沃特将我抱在怀里，一边拍着我的后背一边对我说：“我最亲爱的禾禾，对不起，我可能要离开了，留你一个人在这世上，我真的很抱歉，如果可以，我多想多陪你一段时间，但是……我做不到了。”

        我狂摇着头，他将那只手表摘下来，放在我手中，捏紧我的手对我说：“上帝让我们失去你那么多年，能在有生之年见到你，至少我去见你父亲的时候，不会对他说抱歉了。”

        “可我始终无法对你祖母交代，因为我最后也没完成她的临终所托，没有找到郑氏的任何一个后人。”老沃特让我看着他，满眼乞求的对我说：“如果可以，用你的余生继续帮我寻找吧，若是真的找到了，就在我的墓边告诉我。”

        我不想答应他，因为我真的也不想再继续坚持下去了，可我又不能拒绝他，因为他眼睛里的希望是那样的明确，我只能点点头，再点点头。

        我听到了他的笑声。

        “不要觉得难过，其实这辈子我什么都有了，早就明白钱财不是最重要的，在生命的最后，我所能想起来的一切，都和钱财无关。”

        我知道，他是在安慰我，但是就算他原谅了我，我还是不能原谅我自己。

        老沃特说话的速度越来越慢，我知道他又开始疼了，两倍剂量的止疼剂以前能顶至少三小时，这一次却连半小时都没能顶住。

        他缓缓躺下来，看向我说：“叫救护车来吧。”

        我赶忙让阿金打电话。

        老沃特的眼睛又失去了刚才有的神采，陷入昏迷之前他喃喃自语：“我知道，我可能很长一段时间都不能长眠于你祖母身边，你不要为此自责，我会化作风，你祖母最喜欢的就是风，风起的时候，她整齐的发梢也会被吹的有些凌乱，真的是……很美。”

        他哼着歌，是英文歌，我从来没有听过，直到他的声音弱下去……

        他再也没有醒来。

        医生来之后宣告了他的死亡，通知了殡仪馆，然后他们派人来拉走了老沃特的遗体。

        因为我，这位一生风光体面的英国贵族，就这样悲凉的死在了异国他乡，一处还不及他曾经一间卧室大的小公寓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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