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6章 阁子楼里的老人和书

屠泽带我来的地方很破旧，四层的阁子楼，楼梯暴露在外面，过道里堆满了杂物，还是几户一起共用厨房和卫生间，没有天然气，需要上下楼背换液化气罐，窗户也很小，窗栏还是木质的。

        这在五六十年代，是知识青年们很抢手的宿舍，如今就像是被抛弃在城市角落的遗忘点，薪水稍微好一些需要租房子的人都不屑于住在这里。

        屠泽这样的人走在昏暗破旧且脏乱不堪的狭窄楼梯上总让人觉得格格不入，我跟着他一直爬到了四楼，有两户人家正在洗衣服，能很清楚的听到他们在屋内说话的声音。

        角落里的那扇门也很老旧，不像别人家，门上连副春联都没有，屠泽认真识别了门牌号码，敲了敲门。

        许久都没用动静，他也很耐心，就像是确认里面有人一样的又敲了敲。

        屋内传出一声轻微的询问声，接着就是几乎止不住的咳嗽。

        屠泽报了名号，还说出一个我没听过的人名，说是他介绍我们来的。

        听到这个名字，门才开了。一位满头白发的老人，佝偻着身子，带着非常厚重的眼睛，还要眯着眼睛看我们。

        他显然对陌生人充满了戒备，但屠泽又说了一遍刚才那个名字，他才让开了门，让我们进去。

        我才刚刚进屋，他就关上了门，赶紧插好门拴，确定门锁好了才移动了几步，抬手拽拽身上的衣服，步履蹒跚的走向屋内唯一的窗户边。

        十多平方的屋子里堆满了书，几乎快没有落脚的地方，他睡觉的床也被堆满了，只有一小块地方空着，却也整理的整齐，老人家坐在窗边破旧的椅子上，透着光我这才看清他披着的衣服也是五六十年代的样式，领边上好几层补丁，都已经快磨破了。

        “你们来有什么事。”老人看起来后背是有问题的，即便是坐不直，脸上的严肃一点儿没少，让我觉得就像是严厉正统的教师，不管外表形象变成什么样，内里的气质是不变的。

        “老人家，您好，我先来介绍一下，这位女士的祖母，名叫郑鹭，是郑鹰的姐姐。”屠泽指着我对他说，他反应有些慢，但是听到郑鹰的名字眼睛顿时亮了，看向我嘴唇都有些抖，许久后才点着头说出了一个好字。

        “好啊，好……郑家总算是，没有绝了后。”他说着眼泪都已经流下来了，顺着他眼角的皱纹，沾湿了脸侧的干枯皮肤。

        “这是我这些年来收集的所有关于郑家人的资料，我就在等着有郑氏的后人来，好交给你们，我这身子也撑不了多久了，我怕我突然死在这里，就再也没有人知道郑家当年的冤屈了。”他手颤颤巍巍的捏着一本牛皮软抄本，我赶紧起身接了过来，表面字迹工整的写着一个郑字。

        我觉得在他面前翻看并不太礼貌，便坐下来等着他说给我听，他看起来就像是秋天落地的叶子一般干枯的嘴唇抖了抖，想说什么又是一顿剧烈的咳嗽，喝了两口破旧茶杯里的水还是压不住，便拉开手边的抽屉，捏了一瓶药，倒了几粒塞进了嘴里，虽然还是咳的止不住，但他深呼吸，静等着药效起作用。

        我其实真的很看不得老人这样子，晚年孤苦无依，病成这个样子连个照顾的人都没有。

        我将他手边的杯子拿了，里面的水已经不热了，找到暖水瓶，里面又没有水了，我便打算去隔壁借一些热水，那些药片就那样硬咽下去也不行。

        “姑娘，你不必麻烦了，谢谢。”他说着又是一阵咳嗽，我出门到刚才看到的一户人家借了一些开水，女主人给我倒水的时候看着我的眼神怪怪的。

        老人喝了一些热水后好多了，缓了一会儿精神头也好一些了，苦笑着对我说：“谢谢你。”

        “这屋子里所有的书，如果可能，你们找人都搬走吧，这些书全部都是郑鹰的，当年他家被查，他的书和手札大部分都被烧毁了，只留下这些，很多都是孤本了。”老人随意拿起手边的一本递给我，是五六十年代最流行的手抄本散文，字体特别工整，是毛笔写的。

        “郑鹰其实是郑家的养子，郑家出事后，他们的父亲活活被打死，母亲受不了欺辱，上吊自杀了，郑白被人打断了双腿，扒光衣服扔在三九天的大雪地里，三天三夜，没一个人敢去给他送一口热水。”老人说到这里有些激动，伸手抹着眼泪，低声哭了。

        “老先生，您不要回忆过去了，对您身体不好，我听张先生说，您将这些都已经写下来了？”屠泽轻声问他，他点点头，指着身边的厚厚一摞本子对我说：“都在这儿了。”

        我看着有差不多一只手掌长度那样厚的一摞本子，这里面写的都是郑家的冤屈？

        “那您还知道有没有别的人？郑家的后人？”

        “郑鹰已经不在了，他儿子失踪了，妻子病逝后他没有再娶，后来收养过一个女儿，叫郑芝莲，前些年飞机空难没了。”

        “郑芝莲应该是有个孩子的，就在嘉城，姓康。”

        我脑子轰隆一声，屠泽也反应过来这个孩子是谁了，他看着我又看向老人，问：“老人家，有传闻说郑家是被东家和白家给……”

        “那两个畜生！就为了郑家祖上传下来御赐的屏风，就将学生运动的好战友，多年的死党往绝路上逼！”

        老人激动的不行，突然又猛烈的咳嗽起来，我赶紧到他身边帮他顺着后背，他硬是咳出了一口血来。

        “您这样不行，还是去医院看看吧！”屠泽也察觉到事态不对，但老人对他用力挥着手说：“不用费力了，肺癌晚期。”

        我不知道怎么形容现在的感觉，他用纸擦了嘴，将手边的书推的远一些，看了看我又看向屠泽说：“在我死之前，把这些书带走，找一处安全的地方藏起来，一定一定不能让任何人将它们毁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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