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第60章

第60章

        果然不大会儿的功夫之后，就有一位头顶有点秃的中年人笑呵呵地过来把他们领了进去，这就是周耀口中的那位教导主任了，教导主任李老师看了看朱俊同学，还十分眼熟：“你这小同学，上学的时候不乐意来学校，怎么前脚才毕业后脚就赶着往学校跑？这么快就怀念我们高中的生活了？”

        朱俊幽幽地看了一眼李老师，大概是想起来曾经被抓迟到的经历，连态度都变得恭敬起来，也没有之前那么刺头了。

        李老师把他们送进学校以后就忙自己的去了，沈青跟着朱俊找到了他说的操场，阶梯还有篮球场，朱俊也不含糊，大概是灵感来了，随便跟沈青介绍两句就去收拾自己的画具，然后专心致志忙自己的作品。

        反倒是沈青。

        拿着手里这里拍拍那里看看，很是好奇的样子。

        再一想到这儿还曾经是周耀上过学的地方，那种新奇的感觉就越发重，一连拍了好几张也不管周耀那边是不是有空回复他，全都一股脑地给周耀发了过去，一点儿都不带含糊的。

        等他好不容易意犹未尽，打开画板的时候，下笔还是犹豫。

        要说状态没调整好也不尽然，他自己在家的时候也能画一点，也不是就非得让周耀这个强心丸守着他才行，可就是缺了点自信，总是担心自己会不会画不好，会不会搞砸，越是担心下笔就越容易犹豫。

        “沈哥，你这线条好棒呀。”不知道什么时候朱俊凑了过来，拿着自己的画板非要凑过去给沈青看：“你看看我的，我的天呐，我开始琢磨的时候就看你在拍照，结果你的完成度比我高多了，又把我比下去，我好不服气呀，啊啊啊。”

        少年人总是热情洋溢，见了沈青的底稿以后嘴上虽然说着不服气，但还是老老实实把沈青赞美了一番，然后也不回自己之前的位置了，就赖在沈青身边看沈青画，间或往自己那儿添上一两笔，还美其名曰要偷师。

        沈青本来还有点焦虑，让他这么一插科打诨，那点焦虑也就不存在了。

        他本来就比朱俊年纪大，学的东西比朱俊多也正常，两个人你一眼我一语地交流沟通着，没一会儿就沉浸在艺术的殿堂里，朱俊从一开始的不太服气，变得越来越服气，最后张嘴闭嘴从变成了我沈哥我沈哥，好像沈青真是他哥一样。

        “沈哥，我听老师说你好长时间都没有画画了，为什么呀？”童言无忌嘴上也没有遮拦，早就忘了临出门前老师叮嘱他的话，现在是想起来就要问：“是厌烦了吗？说实话，我有时候也很厌烦画画的，画着画着就烦了，尤其是老师骂我的时候，都不想干了。”

        “毛老师还会骂人？”沈青不太相信：“他那么宠你怎么会骂你。”

        朱俊：“你别不相信哦，老师看着那是慈祥和蔼的，真放到正经事情上面一点儿都不含糊，骂起人来特别凶，我提前跟你打个招呼，你以后也要小心一点，画得好当然没问题，万一哪里做得不好，他能把你骂哭。”

        “你别打岔了，我问你呢，你们大人就知道转移话题。”朱俊又把话题绕了回来：“消失那么好几年，你干嘛去了？老师说了，年轻画师的艺术生涯都是有限的，你浪费了好几年呢，太可惜了。”

        这要是别的人来问，沈青看可能也就打着哈哈过去了，但朱俊多少还有点不太一样。

        他问得非常直接，也就是这种直接，恰恰让沈青没有办法去回避，那种赤诚的眼神望着你的时候，你能感觉到这孩子他是在真的关心你，谁会拒绝被人关心呢？

        这话周耀是不敢问他的，他们之间有太多的伤，周耀会怕问到过去会让他想起来不会的回忆，怕会伤害到自己，哪怕到今天沈青已经陆陆续续差不多把过去的事情都想了起来，周耀也没有多问他一个字，只有沈青自己愿意的时候，才会寥寥地说上两句。

        周耀总是避免提到之前那些不好的事情，他不想让沈青伤心，不想让过去的回忆再度伤害到沈青。

        那是一种好心，但有时候，伤疤好没好，还是得自己伸手去摸摸才行，摸过了，真的好了就不会再疼，这茬儿事也能揭过去。

        “其实也没有什么，就是一点自己的问题，我那时候大概是被困住了，画不出来，所以就干脆不画了。”

        沈青的语气很淡，像是说着过去的事情，他望着远处的操场，慢悠悠地像是讲故事一样说自己的故事。

        “我跟你这样大的时候，其实并没有那么喜欢画画，甚至还很厌烦，因为一些家里面的原因，我母亲总是要求我要好好画画，这样才能……让别人喜欢，我所有的努力都只是为了这么一个目的，就是讨别人的喜欢。后来我就遇见了周耀，那时候就在操场看他打篮球，真的跟这个位置很像。”沈青说到这儿还伸手比了一个取景框出来：“他就在那儿，就是耀眼的存在，只要看他一眼，就会忍不住沦陷，再后来，他也注意到了我，我在这儿画画，总是在这儿，一来二去的我们就认识了，然后他就会陪着我一起画画，有时候别人来叫他打球他都不去，还说爱看我画画，说喜欢我画画时候的样子。”

        沈青脸上的表情十分柔和，下意识拿起了手中的画笔，随意地在画板上涂抹：“你不知道那时候我心里面有多欢喜，以前最厌烦的画画就变成我最喜欢做的事情，然后我就爱上了画画，是从我认识他之后，我才找到了画画的意义，在画画中重新认识了自己。但我们之间也有很多的阻碍，我母亲并不喜欢我们在一起，那时候我整个人也非常迷茫，面对很多的压力，一来二去的，慢慢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再后来，我们经常吵架，然后有一段时间我过得不太好，那时候我就怀疑自己，觉得自己的人生没有任何的意义，完全就是无意义的存在，我画画再好，也留不住我爱的人，那又有什么用呢？只是用来讨好别人的工具而已。”

        沈青说着说着就陷入了自己的情绪里，完全没有注意到朱俊往旁边看了一眼，阶梯那边走过来一个人熟悉的人，正是本来应该在公司上班的周耀。

        周耀那边知道沈青过来他母校之后，当然也想来看看，干脆果断就翘了班，在朱俊带着沈青逛操场的功夫，周总就已经开着赶在跟他们汇合的路上，等他们开始谈心，周耀已经进了学校的大门，好巧不好巧等沈青开始说起自己那段不太好的过去时，周耀就刚刚走到。

        朱俊看了看过来的周耀，又看了看完全没有意识到这边多了一个人的沈青，虽然很想听故事，但还是决定悄悄退场。

        故事再好听，也不是他该听的，还是把空间让给这小两口吧。

        沈青并没有察觉到身边的听众换了人，继续自顾自往下说：“就是怀疑自己，一直都在怀疑自己，完全找不到人生的意义，拿起画笔就总是会想起曾经他在我身边时候的感觉，然后就会被打败，根本就画不下去，越是画不下去就越有挫败感，越有挫败感就越画不出来，负能量无限循环之下，最后就只能放弃，也算是给自己一点喘|息的机会，不然我恐怕会被逼疯。”

        说出来就轻松了很多，那段时间对现在的沈青来说，已经像是隔着一层朦胧的纱，模糊又久远，远到沈青都快感觉不到当初是什么样的状态，他就像是在梦里面看了一场戏，听了一个故事，现在的状态更像是一个局外人。

        这大概也能证明他确实走了出来，再提起过去就不会那么难受，不会再觉得压抑，是真的已经过去了。

        “就是这样的，画不出来就干脆不画了，后来状态又好起来，就接着画，至于你说的什么浪费，我倒也不这么觉得，反正都是人生的经历，我反而觉得有了那段经历我有了更多的感触，对我来说未尝也不是一件好事。”

        “当然不是好事！”

        听见周耀的声音，沈青惊讶极了，手里的画笔直接一笔横过去，在画布上横上一道蓝色的水彩，甚至还带到了衣袖上，沈青也顾不上，见周耀的眼里好像沁着水，险些以为自己看错了，有些手忙脚乱不知道应该如何是好：“你怎么来了？不是在开会吗？”

        “来看你。”周耀的气压有点低，抽了旁边台阶上放着的湿巾，接下沈青手里的笔放到一边，一点一点帮他擦沾在袖子上的颜料。

        一个字也不说，那种沉闷的气氛，无声地彰显了他此刻内心的压抑。

        沈青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这些事情他不跟周耀说就是怕这个，周耀现在护他护得很厉害，是听不懂他受一点委屈的，尤其这个委屈还是因为他的时候，但那时候沈青受的委屈也确确实实都是因为周耀，他那段时间就感觉自己被抛弃了，整个人都快没了生的力量，要不是咬着一口气，憋着一口气非要等到机会问一个明白，怕是根本就撑不下去。

        “老公，你别这样呀。”扯着周耀的扣子，沈青软软地撒娇：“我就跟小孩儿说一点事情，没有你想的那么难过，其实我们做艺术的都会有那么一两个瓶颈期，我那就是瓶颈期了，很正常的，就连朱俊那样的小孩儿都有，更何况我呢？我画了那么多年，堆积了一大堆的问题，画不出来很正常，现在不是走出瓶颈期了吗？你别这样呀，你这样……我害怕。”

        最后三个字说得别有那么一番滋味，说什么害怕，其实就是故意跟周耀撒娇呢。

        见周耀已经给他擦完了手，立刻就往周耀怀里钻：“说话呀老公，你干嘛那么凶，还板着脸，是谁之前答应我不跟我凶巴巴的？你又凶巴巴，是不是要吓唬我？”

        “青青，你……对不起，都是我不好，我当时就不应该走的，我不是人。”周耀的声音明显是哽咽的，他把沈青搂得很紧，语气里带着祈求：“你跟我说，当初到底是怎么回事好不好？你告诉我吧，我不想。我不想这样了，我想知道，我一直都想知道，非常想知道，青青，你告诉我吧，到底是怎么回事呀，为什么会变成那样？我不在的时候你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当初我联系不上你，为什么你要跟我分手？我气你气了那么多年，结果你在我不知道的地方受了那么多的苦，我……我还理直气壮地怨你……”

        周耀说不下去了，真的是不能提，一提起来巨大的懊悔都会把他淹没，像是暗色的潮涌一波波袭来，压抑着他，让他喘不上来气。

        “我欠一个对不起，我没有做到当初答应你的承诺，我没有好好照顾你，我该怎么办？”

        “老公，都说了过去了，你难过了好不好？”沈青拍着周耀的背：“我已经放下了，已经走出来了，那时候是我钻牛角尖，也没有什么的。”

        周耀随便抹了一把脸，拉着沈青坐下来，开始复盘：“当时咱俩吵架你还记得吗？就最后那次，吵得特别凶的那次，我都莫名其妙你为什么要跟我吵成那样，连家里的盘子都摔了，后来还删了我微信，拉黑我号码，我想联系你都联系不上。”

        沈青为难地看了周耀一眼，最后还是一整个歪在周耀的肩膀上，赌气似地哼哼了一声：“好吧，既然你要复盘，那我也要问你，为什么当初我给你打电话总是打不通，一直无法接通，我打了很久你都不理我，出国而已，国外没有信号吗？”

        “你给我打过电话？”周耀蒙了一会儿，从记忆里面扒拉出来一点点的线索，但又不是很确定：“该不会是九月份的时候吧？”

        “不然呢？我一有机会就马上给你打电话，结果怎么都打不通，我还以为是你把我拉黑了呢。”

        沈青拧了周耀的胳膊一把：“你先给我解释清楚。”

        也不管有理没理，反正就是要先满足了他才行，这事儿其实一直在沈青的心里面横了好长时间，在他失忆之前，他几乎每天都在想这个问题，为什么周耀当初要拉黑他？周耀是不是真的要跟他分手？想了那么长时间，以至于后来通过各种途径再拿到周耀新的手机号时，就再也不敢打过去了。

        怕打扰，也怕被厌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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