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24章

赵妙元进宫当天，谢淮就因为久压已久的公务，不得不亲自去了一趟珍古斋。回来以后就决定，无论如何，都不能再按着江樊的意思了。

        原本说好，对外声称由他来代为处理珍古斋的生意，然后再将账簿货单一类的东西拿回来给江樊过目。他主要负责让周苗能够应对接下来的种种变化。可是，计划赶不上变化，对周苗的教导，让他甚至难以抽身前去珍古斋。店里的人又十分谨慎小心，根本不敢在没有他或是江樊在的情况下，随便进账房翻东西。因此，也就没人主动把东西送到府上来。

        事情一压，就是十几天。

        谢淮心知，这反而说明了珍古斋的管理，很有规矩。但是这种规矩现在，让他十分头大。把东西搬回去，显然不合实际。于是他只能告知江樊和周苗，从第二天开始，他要带着周苗去珍古斋坐镇。

        珍古斋。

        “一个老板，就是落了个水，养病一养就养了快半个多月，怎么都说不过去吧？”谢淮看着一直在长吁短叹的周苗说道。“我就是让你过来装个样子，事情还是我来处理，你到底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你这是让我过来装个样子的吗？那这是什么？”周苗幽怨地看向谢淮，手里高高举着谢淮让她临摹的书稿。

        谢淮头也不抬，继续翻看手里的账簿，“那是二郎近两年练字用的书稿。家里的书都太杂，你先练着这个，熟悉熟悉这些字的样子。回头我再请个说书先生，把这些念给你听。到那时，即便你不知道写的是什么意思，看还是能看懂的，至少能念通，也不至于在人前读白字。”

        “这些字，看着这么复杂，一张纸写一个字我都觉得费劲。一页纸这么多字，我得熟悉到哪年哪月啊？”周苗越发崩溃。

        一个字翻来覆去地描，翻来覆去地写，写得手都快要抽筋了，还是歪七扭八，不像一个字型。她现在看一个字，就像在看三个字，别说熟悉样子了，只怕她最后也只是能够记住一个偏旁部首而已。偏偏这些偏旁部首相似的字，又那么多。

        周苗觉得谢淮的这个想法，是异想天开。背他画的那些图册子，她尚且费劲，更何况是这些，她认识它们，它们不认识她的“小蚯蚓”呢？

        “你能不能别这么不思进取啊？是你说的吧？在身体换回去之前，一定好好学习，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扮演好这个角色，不会再吊儿郎当？”谢淮皱着眉，把右手食指和中指夹着的毛笔往笔搁上一放。

        “我，我在努力啊。可是真的太难了。这些字长得都太像了，没有更简单的一些吗？”周苗小声辩驳，她眼里含着泪，嘴巴一憋，像个无措的孩子看向谢淮。

        如果说谢淮早些时候，还觉得周苗用江樊的脸做出这样的表情，十分新鲜有趣。那这些天里，他也因为周苗的各种愚钝，已经生生把这种新奇，打磨得消失殆尽了。在大多数情况下，谢淮都可以称得上是一个性格温和，脾气极好的人，但现在他觉得自己，在面对如何教导周苗的这件事情上，已经是完全没有脾气了。

        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就当上了老父亲的谢淮，叹了口气，左手抚上额头，用更加通俗易懂的语言说道：“有句俗语是这么说的：好记性不如烂笔头。意思就是，一个人的记性再好，都不如将这些东西用笔记下来牢靠。我知道你现在觉得认字很困难，它们在你眼里，可能就像是一个个的图块，远不如图画有意思。但是只要你愿意去把它们写下来，哪怕写得不成样子，你的脑子里最终是一定会对它有印象的。”

        “至于你希望的更简单点的书，我只能说，没有。给稚童启蒙的书，你自己也能看懂一些，练习它们对你没有益处。难度比那再高点的，常用字跟你手里这本书，也差不多。更何况，那些入门的书籍请说书先生来念给你听，还不如真的找个孩子念给你听呢。”

        周苗知道自己挣扎无用，活动了一下双手，在椅子上稍微松了松筋骨后，又继续抓起那只已经被她折磨得笔尖分叉的毛笔。谢淮见她一脸视死如归的神情，轻声笑了笑，“早知道今日如此痛苦，当初夫人给你请夫子的时候，就应该好好听课的，是不是？”

        关于那位京兆尹府上小郎君的事情，谢淮听江樊提过之后，特意去打听了一下，发现确实是个不同于凡俗的读书人。年龄比他们小上几岁，在家乡时就远近闻名。据说此人，三岁识字，四岁能诗，五岁对于许多经典就已经有了自己的见解。已经致仕的前太子太傅，对此人十分喜爱，多次在人前称赞他的天资聪颖。

        从家乡来到京城之后，不少人都希望将他引为门生，只希望成为新任状元的老师。因此，这位小郎君在殿试后拒仕却引得龙颜大悦一事，在文人圈里一时轰动。虽然在那之后，不少人会说些酸话，但是据他打听所得，这位小郎君的日子，丝毫不受这些闲言碎语打扰。近期似乎还有扩收学生的念头。

        听见谢淮这句话，周苗难得的没有说话。当抄到“生离死别，爱恨情仇”的“爱”字时，手里的毛笔一顿，落下的墨点在“心”中炸出一朵花。谢淮以为是自己的话说重了，让周苗有些难堪，体贴地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早知道，哪里有这么多早知道呢？周苗在心里说着。

        早知道今日练字的痛苦，比起当初好好学习，索性不跟着进了这江府，不是更好吗？那么她连灵魂互换这种事情都不会发生。可是，若是不进这江府，她恐怕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此刻会在哪里。

        更何况，即便三年前有人告诉自己，三年后的一天，自己会因为落水而与江樊交换身体，她想必也还是会选择当这个不受人待见的挂名号姨娘。不仅仅是因为这三年里，她踏踏实实地享受了三年不用担心吃穿，不用起早贪黑做活的日子。更重要的是，这种有瓦遮头，不用再因为银钱而担惊受怕的日子，实在让她觉得安心，叫她想要永远赖在这里。

        而且，她打从心里觉得，自从遇见赵妙元，她的余后一生都被改变了。不仅仅是生活的环境上的改变，连认识的人，都是世上一等一心善之人。

        谢淮与周苗在珍古斋的账房里，一关就是一个上午。没有了周苗的各种窸窸窣窣的琐碎动作的声音后，谢淮忙起来可谓是一个专心致志，干劲冲天。周苗几次停下手里的抄写，想要尽情的抻懒腰的时候，都只能小心翼翼，让自己不要发出任何声音。

        努力的热情，是可以被传染的。周苗在谢淮的带动下，终于将她抄写的进度，跃进了一个新的篇章。

        “《庄子》？”之前抄的那些，虽然每一篇都相对较短，一张宣纸能将一篇文章重复写完两遍还有余。但是，这里面的字大部分她都是不认识的，连题目都念不出来。现在好不容易见到一个能看懂的名字，周苗下意识念出声来。

        “前面的你都抄完了？”谢淮正好对完最新的一本账本，听见周苗说话，抬眼去看她。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江樊的那沓练字的文稿里，《庄子》是第四篇。前面三篇都是抄来静心用的经文。字数虽然看起来不多，但每一篇都有三百多的字数。将近一千个字，一个上午就能练完记熟？见识过周苗磨人的记忆能力之后，谢淮深表怀疑。

        “没有全抄完。”周苗知道谢淮误会了，开始解释，“一开始我是打算全部都一个一个字都抄完，然后一个一个去记它们的样子的。但我抄着抄着，忽然想起来，你之前说给孩童启蒙的书，对我益处不大。所以我抄写的时候，就把那些我认识的字，给略过了。”

        “你能想到这一点，这很好。而且，你也不需要刻意地去背它们，抄的次数多了，自然也就熟悉了。否则死记硬背，最后也还是只会那几个字，同样意义不大。”谢淮说道。

        谢淮在周苗解释的时候几次点头，对于她的这种，有效地在学习中找到最合适方法的行为，他不认为这是一种小聪明，相反还对此有点惊喜。但他没有太表现出来，只是微笑着对她这个做法进行肯定，然后再给她一个小小的警告，以防她小聪明过了头，耽误事情。

        “不过，你还是要多多抄写，反复去看之前抄过的文字。不要以为自己认识了，就不去看了。”

        “我知道的！”连日来遭到打击的，不仅只有谢淮，周苗也同样感到崩溃。她从来知道自己不是什么很聪明的人物，只是在一些事情的选择上，比较懂得趋利避害。可是这段时间，不论是自己的形态礼仪，还是背会谢淮特意为她准备的小册子，都让她觉得自己居然不仅仅是不聪明而已了，简直是愚钝至极。

        此刻得到谢淮的肯定，周苗心花怒放，开心得眼睛都明亮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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