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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第71章


“再走个半刻钟,就到观云坪了。我们可以在那里暂作休息。”孙妙真指着前方说道。

        天还未亮,孙妙真便前去客栈将赵妙元和江樊叫醒,拉着两人一同登山。若不是方向没有问题,江樊几乎就要以为孙妙真这是要趁着天黑,杀人越货了。

        “总算可以休息了。”江樊气喘吁吁,两腿打颤,感觉自己一个不留神可能就要因为腿软,一头栽进云雾间。

        太极观建在飞凤山的山顶上,从山脚到山顶,用走的需要量三个时辰。上山的石径又陡又窄,两边只有木桩做的栏杆,光看着就让人触目惊心。尤其是,他们出发的时候,周遭还一片昏暗,就算举着火把前行,依然要多加小心。

        若是江樊用的是自己的身体,兴许还好说。偏偏周苗一个农家女,不知怎的,好吃好喝养了三年以后,连体力养得都跟一般的闺阁女不相上下。好不容易天边露白,江樊已经半点有没游山玩水的心思了。

        “多爬爬就好了。”孙妙真哈哈一笑,“我记得,国师府也是建在山上的吧?”

        “是。不过祁山不比飞凤山,要好走很多。”赵妙元气息平稳,“一日间,能走好几个来回。”

        “难怪,我瞧着你似乎还挺习惯的。”孙妙真说道,“第一次爬这飞凤山的人,大部分都挺累的。不过累过这一番之后,待会儿看到的景色,一定不会让你们失望。”

        观云坪在飞凤山的半山腰上。天然形成的平台,被小心地维护。落足的地方不见青苔,边上为了过往来客的安全,立起了一围结实的栏杆。云雾弥漫在山间,形成了云海。滚滚白云翻涌在观云坪的脚下,像是隔绝了人间。

        此时,天地的尽头开始出现光亮。一道橘红色的霞光,开始给云海熏染上色彩。光是橘红色的,染在翻腾的云海上,却变成了妃色。

        江樊正坐在观云坪的凳子上放松双腿,看到这一幕时,不由得双目发愣。赵妙元和孙妙真见状,相视一笑。

        “其实山顶的景色最好,不过此时这般也不错。”孙妙真说道。

        “师兄说的,我接下来几天都不想老老实实做早课了。”赵妙元回道。

        “那你恐怕会被大师兄罚得很惨,大师兄管刑罚,为人极为严肃。”孙妙真笑笑,然后继续说道,“昨夜与你们分别之后,我将你已经到来的事情,飞鸽传书到了山上。师父知道后很高兴,已经让人给你把屋子收拾好了。”

        “劳玄玑师伯操心了。”赵妙元心里感到歉疚。

        “你且安心,不用拘着,这里不比京城,不用小心翼翼。”孙妙真眼力过人,一眼就看出赵妙元的拘谨。

        “师父他心性洒脱自然,宽和从容,有时候说话做事像个孩子,半点没有仙风道骨的样子。是个极易相处的人,你不用害怕。”孙妙真笑了笑,继续说道。

        孙妙真领着江樊和赵妙元拜会过一众师兄弟之后,就又下山了。其后,两人又被带到了郑玄玑的卧房,等候在后山做功课的郑玄玑归来。

        现任太极观的观主,一代宗师的卧房十分素朴。所有的一应陈设,一眼望去,扫地无余。除了一张床榻和几个蒲团之外,就再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了。虽然在墙上挂了太极八卦图和几幅字画,但整间屋子看起来,仍然显得空荡荡的,不像是有人居住过的样子。

        赵妙元早已习惯了这样无趣的时间,江樊却半刻都闲不住,盘腿坐在蒲团上,还左摇右晃,不停地打量这间什么都没有的屋子。

        “若是觉得无聊,你可以起来稍微走走。”赵妙元挣开眼睛,看见江樊好像很不自在的样子,无奈地说道。

        “我就是自己一个人坐不住。”江樊嘿嘿一笑,然后试探性地想要站起来,“我就在屋里转转,不出去。”

        “去吧。”赵妙元点头同意,然后再次合上双眼。

        江樊得了赵妙元的同意,快速从蒲团上跳起来,开始在一览无余的房间里逡巡。本就不大的房间,被他来来回回走了好几圈,最后脚步停留在了那几幅字画的前面。

        “妙元!你师伯的名讳是什么?”江樊突然喊道,语气又惊又喜。

        “姓郑,法名为玄玑。”赵妙元转过身,“‘玄’是天地玄黄的‘玄’,‘玑’是字字珠玑的‘玑’。”

        “不是,我是说你可知道他的俗家名讳?或者,你知不知道他的尊号?”江樊又问。

        “这,我从未听闻过。”赵妙元微微皱眉,不明白为什么江樊忽然有此疑问,“听师父说,他们都是孩子的时候,就拜入师祖的门下了。过往名讳很早就不用了。怎么了吗?”

        “你快来看!”江樊连忙向赵妙元招手。

        赵妙元越发不解,抬步向他走去。

        墙上挂着五幅字画,一副山水图位居其中,两边各有两幅字。两幅乱草写得行云流水,肆意潇洒,赵妙元难以分辨其中文字。至于剩下的两幅,一幅写着‘大道至简,衍化至繁’;另一幅则是《道德经》的开篇。

        “怎么了吗?”赵妙元问道。

        尽管这些字写得很好,但是她还是不明白,为什么会让江樊这么激动。

        “你看这落款!”江樊指着那幅《道德经》说道。

        “落款?”赵妙元狐疑地蹲下来,细细分辨那朱砂中的文字。

        “这几幅字画都是名家的手笔啊!”江樊继续叹道,“虽然之前从未听闻他们有过这些作品。但我自问对鉴赏字画还算有一套,从这些字形上看,应该是真品无误。而且,这几幅字都只有落款,没有被他人观赏收藏后留下的印鉴。我猜测,他们应该就是在这里写下的这些,然后这几幅字就再也没有离开过太极观。”

        听完江樊的解释,赵妙元这才明白过来。她对文玩字画一类的东西,没有太多的了解,只能用最肤浅的言语去形容自己的观感。但她知道,江樊对这些很感兴趣,甚至可以称得上是精通此道。

        “那,这幅画呢?”赵妙元指了指挂在最中央的那幅,已经有些泛黄了的山水画。

        “这幅……”江樊语气有些不太肯定,“这幅画的意境,用色都堪称是上品,落笔的风格也很像我知道的一位大家。只是这上面一无落款,而无提名,我实在很难确定,这究竟真的是出自那位大家之手,还是后人的因缘巧合。”

        “哈哈哈哈,那是《雾隐云山图》。”

        房门被忽然推开,进来了一位鹤发童颜的道长,拂尘搭在手臂上,看上去仙气飘飘。

        “妙元见过师伯。”赵妙元当即见礼。

        一旁的江樊不知是被郑玄玑的突然搭话吓到,还是话里的内容太过令人不可置信,整个人僵在墙边。直到郑玄玑走到了他的面前,他才回过神来,后知后觉地拜见郑玄玑。

        “见过玄玑道长。”江樊说道。

        “小子,你很懂书画?”郑玄玑拍了拍江樊的肩膀,让他不要太过紧张。

        “略懂一二。”江樊答完一愣,“道长,你知道我……”

        “之前玄诚曾经给我来信,提到过这件事。”郑玄玑答道,“虽然你现在看上去有点女生男相,不过要不是有人跟我提过,我是肯定想不到这一层的。”

        “原来如此。”赵妙元在一旁点头,“那,师父可还有提到过其他?”

        按说,李玄诚打算一切都顺其自然,任由一切事情自行发展。对于让江周二人回归原位一事上并不上心,不太可能会书信郑玄玑。若说是当做一件新鲜事告知自己的师兄的话,好像也不太可能,除非还有别的目的。

        “还提到了你,你师父很担心你。”郑玄玑说道,“不过他的担心有些多余,你现在看起来心思清明,没有半点自困的阴霾了。”

        “我回去之后,会上山看看师父,跟他把话说明白的。”赵妙元说道。

        一旁的江樊知道此时自己不宜插话,于是更加细致地去研究那幅《雾隐云山图》。他原本只是怀疑这是静虚子的作品,得到了郑玄玑的答案之后,反而像是要印证它就是传说中的那幅画一样。只是无论他怎么看,这幅画都跟他之前见过的、静虚子的、别的画作无二,都只是一幅山水图而已。

        难道传说《雾隐云山图》中有人物,只是一个流传多年的谣言而已吗?江樊心想。

        “在找人?”郑玄玑注意到江樊恨不得整个人进入那幅画,温和地笑笑。

        “啊!嗯……是。”江樊有些尴尬。

        “道长,这当真是传说中静虚子的那幅……”江樊问道。

        “是。”郑玄玑点点头。

        “可是……”江樊欲言又止。

        郑玄玑知道江樊在疑惑什么,微微摇了摇头,然后转而去问赵妙元。

        “妙元,你悟到了什么?”

        赵妙元被问得猝不及防,愣了一下,然后顶着郑玄玑鼓励地眼神,重新去看挂在墙上的那几幅字画。

        “我这么解也不知说得对不对,师伯莫要笑妙元浅薄。”赵妙元说。

        “但说无妨。”郑玄玑说道。

        “这墙上的另外四幅虽然之前从未有人听闻过,但是都留下了本人的落款。独独这幅《雾隐云山图》,既无落款,也没有留下名字。若是一般人,只能懂得最浅显的书画知识,却偏偏还要叶公好龙,想必会对这幅画不屑一顾。”

        “接着说。”郑玄玑声音带笑。

        “可是,偏偏它又挂在这里。一幅名不见经传的画跟几幅大作挂在一起,难免会让人升起怀疑。究竟是屋主人不明白不懂行,所以把它们摆在了一起呢?还是它确实有着特殊的价值?但话又说回来,不是出自名家手笔,它就不能和这些名作挂在一起了吗?”

        “不错,推及人身亦是这样的道理。”郑玄玑点点头。

        “那,我再问你,你从这幅画中,看到了什么?”郑玄玑又问。

        “妙元对于书画并不精通,只能看出这是幅山水图。”赵妙元老实回答。

        “若我告诉你,这幅画中有个秘密呢?”郑玄玑笑问,“传说这幅山水图,是静虚子画的唯一一幅人物图。方才你的夫婿也在试图从这上面找出人来。”

        “人物?”赵妙元犹豫地转过头又看了一眼,“硬要找,其实是能够找到人物的。只是有些过于玄妙,显得有些牵强附会了。”

        “你且说来。”郑玄玑听得饶有趣味,见江樊眼中也充满了好奇,心中暗笑。

        “其一,这幅山水图与一般的山水图的布景不大一样。远处是云雾罩山,稍近些是树木葱郁,更近的位置是一碧万顷的湖泊。这样的布景,就像是画者站在湖泊前,直接画出了自己眼前的景色一般。所以若要从这画中寻找人物,画者便是一个。”

        “其二呢?”江樊情不自禁地追问。

        “其二,分明无风,这湖泊却起涟漪,难道不是人所为吗?”赵妙元反问。

        “许是真的有风呢?”郑玄玑问道。

        “不会。”赵妙元摇摇头,“你瞧这树木的叶子,还有湖泊更远的位置就知道。树叶的形状很自然,不像是有风吹过。而且,若是有风吹起涟漪,怎么会远处无痕,却偏偏湖边有呢?”

        “人不在画中,却在画外。原来这就是这幅画的秘密。”江樊恍悟。

        “懂画的人其实反而更加看不明白。”郑玄玑一句话,算是肯定了赵妙元的想法,也算是安慰了江樊一番。

        “我说对了?”赵妙元不敢相信。

        “这哪里会有准确的答案呢?每个人的看法都不一样。或许,所谓的藏有秘密,本身就只是误传。”郑玄玑笑得高深莫测,“好孩子,你很聪明,要多信任自己一些啊。”

        这句话一语双关,赵妙元明白自己到底还是让长辈们担心了,正想给郑玄玑行拜礼,才起势就被他用拂尘拦住。

        “你果然如同玄诚信里说的,心思太重,思虑太多。”郑玄玑摇摇头,对赵妙元的守礼表示不赞同。

        “京城果然不是个好地方,这么有慧根的孩子,灵气都快被压没了。”郑玄玑又道,“接下来几天,你就跟着我,师伯带你好好看看这飞凤山。”

        其实哪里是因为京城,单纯只是因为赵妙元这么多年来,都一直不曾想开罢了。她有心想要辩驳一二,但看见郑玄玑的目光坚定,只得点头应下。

        “小子,你应该没有意见吧?”郑玄玑又问。

        “江樊不敢。”江樊拱手言道。

        “果然一个样。”郑玄玑小声嘀咕了一句,“那你这几日就先在山下住下吧,等什么时候大典开始了,你再来见妙元。”

        “啊?”江樊心说,之前孙妙真分明说自己随时可以上山。若是见不到赵妙元,他辛辛苦苦爬几个时辰的山,好像也没什么意思。

        “怎么?你对我说的这件事情有所不满吗?”郑玄玑笑着觑他一眼。

        “不敢,没有。”江樊硬是挤出笑意。

        郑玄玑也懒得再问他究竟是‘不敢’还是‘没有’,点点头,打算领赵妙元去她的住处。

        “道长且住!”江樊忽然想起什么。

        见郑玄玑不解的看向他,江樊再次拱手作揖。

        “道长,我有一位友人苦寻这幅《雾隐云山图》许久。敢问,可否容他到时至此一观?”

        “只是让他来这里看画?不打算从我这里借走或者买走吗?”郑玄玑反问。

        “不。”江樊摇摇头,“此画留在这里才是最恰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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