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第73章
“再不回去，天就黑透了。虽然不至于一路上都是山路，但是到底不太好走。”赵妙元抬头看了看天色说道。
天边还剩最后一丝余光，夜空中却已经亮起闪烁的繁星。长庚星没有被瑰丽的霞光湮灭光亮，在西边的天际与落日争辉。
江樊和赵妙元并肩坐在银杏树下的一块大青石上，一同看着眼前的景色。之前被江樊撞掉的野板栗，被赵妙元重新捡了起来，放在了两人的身后。
“再陪我坐一会儿，好不好？”江樊偏过头去看赵妙元，眼睛里有种说不出的破碎感，好像在害怕着什么。
“……好。”赵妙元总是很难拒绝这样的神情，于是点头称好。
“这几日你在山上过得如何？”江樊忽然问道。
“还不错。”赵妙元想了想，回答道。
郑玄玑带徒弟的方式，跟李玄诚截然不同。或许是重在修心的缘故，郑玄玑更信奉自然的力量。他会带着赵妙元在清晨的山中行走、吐纳，也会在她静坐之时，给她另一番指导。
赵妙元觉得自己的五感从来也没有这么清明过。
“你听见过花开叶落的声音吗？见惯了它们的开落之后，我从没想过有一天，我会因为一片叶子的掉落而感动。”赵妙元微笑着补充。
“听起来，你很喜欢这里。”江樊心口泛酸，说话的声音干巴巴的。
“嗯，很喜欢。”赵妙元没有注意到身边人的异样，眼睛痴痴地看着远处的飞瀑。
“你看那个瀑布。”赵妙元继续说道，“这几天，我几乎每天都能在这里呆上好半天。什么都不做，仅仅只是盯着那个瀑布发呆，我就能呆坐很久。看着看着，好像过去那么多年，我心里莫名升起的诸般愁绪，也都跟着流水一道消失了。”
“你是不是想继续留在这儿？”江樊小心翼翼地问着。
“想，也不想。”赵妙元笑笑，“想留在这里，是因为我很喜欢这里。好像只要呆在这里，我就能感觉到这个世界是多么的宏大，而自己是多么的渺小。好像所有人类的不好的情绪，都会在这里被荡涤一空。”
“那不想是因为？”江樊又问。
“不想是因为，如果为了不产生那些情绪而留在这里，其实是在逃避这些事情。人不能逃一辈子，我也不可能一辈子都呆在这儿。”赵妙元继续说道。
“太好了。”江樊闻言，心里一松，在赵妙元身边长舒一口气。
“你这是怎么了？”赵妙元转头，不解地看向他。
“你很害怕我会留在这儿？”赵妙元想了想，从他的问题中猜测。
“是。”江樊不假思索。
“你为什么会觉得我想要留在这儿呢？”赵妙元又问。
她猜想，江樊考虑的原因应该跟她不太一样。
“……或许是因为，我自己也很喜欢这里吧？”江樊苦笑道，“我这些天都呆在镇子上，遇到的人和事，都跟你在山上看到的不一样。可是，这里连一句我们听不懂的俚语，都让我觉得很舒服。我感觉你很适合这里。”
自从两人诉过衷肠之后，江樊能够清楚地感觉到，自己在赵妙元的心中是占有一席之地的。可是赵妙元太过冷静了，每当他冲昏头脑，觉得自己就要沉溺其中的时候，就会被她的冷静瞬间浇醒。他总是时时担心，自己将赵妙元看得太重，而赵妙元却只是把他当成是本就联系不多的人中，比较特别的一个。一旦出现什么更加能让她归属感的人或物，就能轻易地将她的注意力吸引开来。
“呆子。”赵妙元顿悟，嗔笑一声。
赵妙元终于明白过来，为什么那个重逢的拥抱那么的热烈。追其原因，不过是因为江樊的患得患失。而再要细究，恐怕就又得算到她的头上。
“不过你的担忧是有道理的。”赵妙元笑意更深，“如果我没有应下婚事，或许在某一天，我跟随师父或者师兄来到这里之后，会选择在这里长留。不是因为我想要逃避，是因为我最终选择了这里。”
“但是？”江樊声音发颤，似乎希望从赵妙元的口中得到最后一颗定心丸。
“但是你来了。”赵妙元的情意在澄净的眼瞳中一望见底。
“你提前上山来了，远比一开始答应师伯的时间更早一点。”赵妙元继续说道，“我既然已经有了可以回去的地方，就没有必要另择一块地方停留。”
江樊心潮起伏，良久，他方才再次念起赵妙元的名字。
“等我和周苗换回来以后，有件事情我想告诉你。”
到了晚饭的时间，观内众人齐聚于斋堂前的院子中，只待用斋前的仪式开始。孙妙真站在队伍的最后方，小心地向后张望，担心赵妙元两师徒因为相谈甚欢，而忘记了用餐的时间。好在最终二人，还是在鸣罄之前赶到，孙妙真这才安下心。
只是安心的情绪之后，孙妙真对于这对师徒的相处方式，更加觉得疑惑。太极观中不是没有女弟子，可是无论是谁，都没有像是‘周苗’那样，对师傅表现出这么亲密的姿态的，好像片刻都离开不得一般。
想到这里，孙妙真不由得在心中暗笑自己的少见多怪。这世上之人，相处的方式有千千万万种，他不能因为之前从未见过，就觉得他们二人的相处模式奇怪。况且，怎么可能会有一对师徒真的分开不得？不过是他因为过于惊讶，所以生出了些奇怪的联想罢了。
孙妙真很快将这番奇怪的猜想抛诸脑后，平静地用完他的晚饭，只等着得到进一步的指示之后，第二日下山，却在回房的路上被郑玄玑叫住。
“我过些日子要跟他们一起回京城，你有没有兴趣一同前去？”郑玄玑开门见山。
孙妙真闻言一愣，他确实有意大典之后下山游历，但是却迟迟不知应该先去往何方，郑玄玑的这个提议，正好替他解决了这个困扰。
“只要师傅不嫌弃接下来的这段时间还见到弟子，弟子愿同师父一道前往。”孙妙真拱手道。
“我也不见得接下来每日都能见到你。”郑玄玑说道，“我这回去京城，目的是要去见你师叔，所以会住进国师府。至于你，你若是想要看看风土人情，最好客居江府。”
“江府？那是哪里？”孙妙真问道。
“是妙元的夫家。”郑玄玑答道。
“她成婚了？”孙妙真大惊，“那她夫婿还真是放心她独自外出。”
就算有个俗家弟子陪伴在侧，就算她一副出世之人的装扮，按理家中也不应该这么安心地由着她从京城来到飞凤山。若说这是京城中人的常态，孙妙真觉得自己对于世间种种的了解，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这倒不一定。”郑玄玑摇摇头，说话似是而非。
“不过，有一件事情我需要先跟你说清楚。人心最难读懂，而京城中人的心思复杂，更是让人难以想象。去到京城之后，你需要面对的事情会有很多。”郑玄玑继续说道。
“师父放心，这些我早做好准备。不论遇到何事，我都不会迷失本心。”孙妙真向郑玄玑做出担保。
“关于这一点，我从来没有怀疑过。”郑玄玑说着。背过手看向天上的星辰。
“你本来就有心要下山，我虽然是因为这个才问起你，但这却不是我邀你前往的原因。”郑玄玑看着天真的徒弟，再次提醒。
“师父？”孙妙真有些迷惑。
“除却你师兄要继任观主之位，不便离开。为师剩下的弟子中，你不是最有慧根的一个，却是道心最坚定的一个。”郑玄玑解释道，“京城鱼龙混杂，为师带你前去，为的是要去破你诸位祖师爷无意之中设下的局的。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你将要遇到的诱惑，或许会比你一辈子遇到的都要多。所以在临行之前，为师需要跟你说明这其中的利害。”
“……师父。”孙妙真心中感到无比震撼。
“现在，为师再问你一次。你是否要同为师一同前往？”郑玄玑再次问道。
孙妙真遇上郑玄玑目光如电，眼神不闪不避，比先前更加坚定。
“师父放心，妙真甘愿迎难而上，只为考验您口中的道心坚定，究竟是因为山中过于安逸，还是当真名副其实。”孙妙真说道。
郑玄玑对孙妙真的这个回答毫不意外，但是心中还是觉得安心许多。
诚然，他信任孙妙真这个徒弟。
但无论如何，破局一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其中的各种关键都至关重要。他不希望最后出了什么事的时候，被孙妙真发现自己有所隐瞒，感觉被自己利用；也不希望，因为这件事情，最终动摇了孙妙真的道心。
“如此甚好。”郑玄玑点点头，“大典之后，他们应该不会在此停留太久，也许最多几天就会离开。你今晚就差不多可以准备准备之后远行的行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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