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姓氏


姝娘破水得太猝不及防,  一时整个青山苑的人都慌了去。

        春桃更是噙着眼泪,哭哭啼啼道:“这......这怎么办呀?”

        “莫慌,这一时半会儿的孩子还生不下来。”姝娘深吸了口气,  转头对沈重樾道,  “将军,  扶我到榻上去。”

        “好。”沈重樾点点头。

        姝娘被扶着在床榻上躺下后,  又吩咐人拿了个软枕过来,  垫在她的身下,  以防羊水流得太多太快,  伤了腹中的孩子。

        “风荷,那边的桌上有催产的药方,你命人去抓药煎煮。”

        “春桃,帮我去厨房端些早膳来,生孩子是力气活,这早膳还是得吃的。”

        姝娘有条不紊地一一吩咐下去,原本乱作一团的众人都开始井然有序地忙活起来。

        牵着她的那只大掌力道重了重,  姝娘抬眸便看见沈重樾略有些苍白的脸色,  屋内的几个人里,沈重樾看似是最镇定的,可只有姝娘知道,他的手冷得同冰一样,  心下比谁都紧张害怕。

        若说怕,  姝娘也怕,可现下这局面,  若是连她都慌得大喊大叫,可真就乱得不可收拾了。

        贺严是在一个时辰后,下了朝匆匆赶来的。

        他连朝服都来不及换,  一入将军府,便快步进了青山苑。

        “师父......”

        姝娘额上泛着冷汗,见到他,低低地唤了一声。

        贺严颔首,在榻前坐下,替姝娘把了脉后,又问一旁的稳婆:“如何了?”

        稳婆答:“这催产汤已喝下去了,方才开始疼,还需几个时辰呢。”

        贺严闻言,神色平静地看向姝娘,“脉象倒还算稳定,午膳想吃些什么?”

        一旁的春桃听到这话却不淡定了,她带着哭腔道:“姝娘姐姐都疼成这样了,你怎还有心情问这个呢!”

        “小丫头懂什么,她离真正开始生孩子还早着呢,这会儿不多吃一点,待会儿可真就没气力了。”贺严不待姝娘回答,径直对风荷吩咐道,“命厨房将参鸡汤炖上,再煮几个鸡蛋。”

        “是。”风荷应声退下。

        姝娘抬手拉了拉贺严的衣袂,却是抿着唇,直勾勾地看着他不说话,贺严知道她在想什么,只是不敢说罢了。

        俗话说这生孩子就是“儿奔生,娘奔死”,等同于闯一遭鬼门关。多少妇人折在上头再也没能醒过来,姝娘作为大夫再清楚不过。

        贺严向来不是会安慰人的性子,也从没说过安慰人的话,可此时见姝娘咬着唇,痛得直冒冷汗也没吭一声,不可能不心疼。

        他笨拙地牵起姝娘的手拍了拍,语气轻松道:“怕什么,你师父在呢,以我的医术,能出什么事儿。”

        听了这话,姝娘的眼泪从眼眶里滚出来,她抽了抽鼻子,许久,从喉间发出一个几不可闻的“嗯”字。

        到了午时前后,厨房将炖好的鸡汤送了来,可姝娘已然疼得吃不下了,连试图去拿汤匙的手都在微微发抖。

        沈重樾将姝娘半抱起来,一勺一勺喂给她,才勉强吃下了半碗。

        姝娘倚在沈重樾胸前,只觉疼痛如潮水一般一阵阵涌上来,坚强如姝娘也忍不住哭出了声,“将军,好疼……”

        沈重樾放下汤碗,沉眸看向稳婆,言语中透着几分焦急而生的愠怒:“还不能生吗?”

        “这……不是老身不让夫人生,实在还差些时候啊!”稳婆也很无奈,她已检查了好几回了,可过了近三个时辰,也才开了约摸五指,这速度都已算是快的了,稳婆劝道,“夫人再忍忍,就快了。这女人生孩子啊,都是这么过来的,待孩子生下来了,这些痛便也忘了。”

        姝娘低眸看向自己凸起的肚子,感受着里头的动静,将牙咬得更紧了些。

        稳婆的快着实没快到哪儿去,又过了两个多时辰,差不多开到了十指,姝娘才正式开始生产。

        帮不上忙的都被贺严赶了出去,屋内就只剩下了两个稳婆,汪嬷嬷和几个婢女。

        里头的痛呼一声接着一声,可谓撕心裂肺,连婢女端出来的水盆都是血红血红的。

        春桃听着里头的声响,哭得不能自已,不管不顾地就要闯进去,被贺严一把扯住了。

        “你别拦着我,我要去看看姝娘姐姐。”

        “大姑娘家的,去什么去。”贺严低喝道,“姝娘生孩子正忙,可没时间听你哭闹,不许去添乱。”

        春桃低哼了一声,瞥了眼贺严手边的茶壶点心,不满道,“姝娘姐姐在里头受苦呢,你居然还有心情吃喝,亏你也吃得下。”

        贺严扫了春桃一眼,没理会她,余光瞥向一直默默不言的沈重樾,只见他整个人绷直僵硬地望着屋门,剑眉紧蹙,薄唇紧抿,双眼一眨不眨,垂在袖中的手握拳,其上青筋迸起。

        贺严轻啜了口茶,看了一会儿,缓缓收回视线。

        屋内的痛呼声忽高忽低,很快便渐渐弱了下去。春桃好容易忍住的眼泪又涌了出来,她看向贺严道:“这是怎么了?”

        她话音刚落,便见屋门一开,风荷快步从里头跑出来。

        沈重樾面色一变,猛然站起身,“夫人如何了?”

        风荷小喘了口气,急慌慌道:“已能看见孩子的头了,胎位倒是正的,只是方才夫人痛了太久,现下没了气力,使不上劲儿啊……”

        “本王方才吩咐的汤药可煎好了?”贺严问。

        “煎好了。”

        “将汤药给姝娘服下,再在她口中含一块参片吊着。”贺严吩咐道。

        “是。”

        风荷福身退下,很快便将汤药送进了产房。她照贺严的话,给姝娘喂了汤药,又在她舌中放了一块参片,便见姝娘幽幽睁开眼。

        “夫人,您再坚持坚持,孩子的头就快要出来了。”风荷握着姝娘的手,强忍着眼泪道,“很快就结束了……”

        稳婆也提声喊:“夫人,您照着老身的话做,用力啊夫人!”

        姝娘只觉浑身软绵绵的提不上一丝力气,分明是冬日,可汗已透湿了脊背,发丝粘在脸上,绣花枕头上更是濡湿了一片。

        可听到“孩子”二字,她又不知从哪儿借了气力,咬着牙,随着稳婆的喊声拼命用力。

        也不知过了多久,窗外的天色逐渐暗了下来,姝娘只觉有什么从身下滑了出去,痛意顿时减退了一半,她迷迷糊糊地看见汪嬷嬷从稳婆手中接过去了什么,下一刻,一阵嘹亮的哭声骤然在屋内响起。

        “是个姑娘……”汪嬷嬷喜极而泣道,“夫人,是个姑娘……”

        那一声啼哭就像是晨光划开黑夜的一片混沌,姝娘的眼泪如决堤般落下来,抽噎间,只听稳婆又道:“还有一个呢,夫人再加把劲儿,就快了,就快了。”

        姝娘咬着唇强迫自己清醒,再次拽紧了榻前的系绳,不消一盏茶的工夫,另一个孩子也呱呱落了地。

        周身的疼痛似是一下子消弭了去,姝娘甚至来不及看孩子一眼,身子就已沉得难以动弹,倦意如潮水般汹涌而来,姝娘只想要休息一会儿,可一闭上眼,便瞬间跌入漆黑的深渊之中。

        她仿佛看见自己走在一个开满遍地红花的地方,尽头处站着一男一女两个身影。

        她隐隐觉得那身影有几分熟悉,不由得小跑了几步,匆匆喊道:“爹,娘……”

        尽头处的两人缓缓转过身,对她着粲然而笑。

        正是她公婆刘猎户和周氏,他们抿唇不说话,可一双柔和的眸子里又仿佛蕴着千言万语。

        然最后,周氏只抬手朝姝娘挥了挥,示意她回去,旋即两人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爹,娘,别走……”

        姝娘跌跌撞撞地跟在后头,可任凭她怎么喊,刘猎户夫妇都没有回头,只离她越来越远,很快便消失不见。

        姝娘追着追着,地上绚烂的红花逐渐开到了尽头,取而代之的一条探不出深浅的河流。

        她正欲一脚踏进河水中去,却见对面刘猎户夫妇再次出现,皱着眉对她摇了摇头。

        姝娘迟疑了一下,却听身后忽得传开呼唤声,混着婴孩的啼哭,一声急过一声,她折身回望,又回头看了眼刘猎户夫妇,缓缓将踏进河的半只脚收了回来。

        眼前的光倏然变得万分刺目,姝娘睁开眼,只觉身子酸软无力难受得紧,可较之从前又轻松了许多。

        “姝娘?姝娘!”

        她微微转眸看去,只见沈重樾形容凌乱,神色憔悴,眼底一片青黑,正噙着笑如释重负般看着她。

        姝娘动了动,只觉手背湿漉漉的一片,再看向沈重樾发红的双眼,心下明白了什么。

        她张张嘴,却因过度用嗓,只能发出沙哑难听的声儿,“将军……我睡了多久了?”

        她瞥向窗棂外大亮的天色,可她分明记得当时她生产完外头已然天黑了。

        “一天一夜了。”沈重樾低声答完,又问道,“可还有哪里难受?”

        姝娘摇了摇头,眼神越过沈重樾在屋内环顾了一圈,略有些焦急道:“将军,孩子呢?孩子还好吗?”

        她话音刚落,只刚外屋一声低低的“吱呀”声,春桃探头探脑地往里厢看了一眼,见姝娘醒了,激动道:“姝娘姐姐,你终于醒了,你可担心死我了。”

        春桃说着说着,声音哽咽起来,眼泪紧接着滴滴答答地往下掉。

        她这一嗓子,顿时将站在院子里和隔壁的几人都吸引了来,屋内一时挤满了人。

        汪嬷嬷和乳娘紧跟着进门,姝娘瞧见她们怀中抱着的孩子,忙示意沈重樾将她扶坐起来。

        “一个姑娘,一个公子。”汪嬷嬷将孩子递给姝娘看,“夫人真是好福气,一儿一女正巧凑成一个好字。”

        姝娘小心翼翼将其中一个抱过来,细细端详着,刚出生不过一日,两个孩子都是满脸通红,眉眼皱皱巴巴,再加上未足月,瘦小得同小猴子似的,着实不大好看。

        可纵然如此,姝娘只是看着,心下便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感受来。

        “将军,这便是我们的孩子……”

        沈重樾瞥了一眼,淡淡“嗯”了一声。

        见沈重樾情绪低落,姝娘不由得蹙眉道:“将军怎么了?”

        “想是有些累了。”汪嬷嬷忽得道,“将军也去休息一会儿吧,隔壁那院子,老奴已教人收拾出来了,将军快有两日没睡了,左右这儿还有我们呢。”

        沈重樾道:“无妨,我不累。”

        姝娘听罢却是一惊,忙推了推沈重樾:“将军快去睡吧,我已无碍了,你一直守在这儿,我反倒是不安心。”

        沈重樾迟疑了一下,这才勉为其难地点点头。

        他走后,汪嬷嬷在姝娘身侧坐下,悄声道:“夫人也别怪将军对孩子态度冷淡,您不知道,您生完后晕过去,将军有多担心,他看都未看孩子一眼,不吃不喝的,一直在床前守着您呢。”

        汪嬷嬷也是怕姝娘多想,毕竟沈重樾这人不善言辞,看起来像是不喜欢两个孩子似的,其实沈重樾也不是不在乎孩子,只是更在乎姝娘罢了,因而看姝娘产后昏迷,心底多少对两个孩子有些怨怪,这才冷淡了些。

        姝娘沉默了一瞬,旋即对汪嬷嬷露出一丝安心的笑:“没事嬷嬷,我都明白的。”

        春桃也道:“可不是嘛,分明长宁王都说了,您只是太累,并无什么大碍,将军也不听,就是坐在床前不肯走呢。”

        提及贺严,姝娘问:“对了,师父呢?已经回府了吗?”

        “没呢。”风荷端着排骨粥进来,“长宁王虽不像将军,在您床前候着,可也没离开将军府,一直等着您醒呢。这粥啊,也是他吩咐等您醒了,让您吃下补补气力的。”

        春桃忍不住笑起来,凑近姝娘耳畔道:“姝娘姐姐,你别看你师父平素一副无所谓的样子,那日你生产后昏迷,他隔两个时辰便要跑来青山苑问我一回,着实是烦死了。不过他没将军那么能熬,毕竟年岁大了,现下正在菡萏院歇息呢。”

        正说着,姝娘怀中的孩子蓦然哭了出来,这个开了嗓,那个也跟着哭,姝娘手忙脚乱,一时也不知该怎么哄。

        亏得有汪嬷嬷和乳娘帮着,好一会儿,才让两个小家伙安静了下来。

        见姝娘一副慌张无措的样子,汪嬷嬷安慰地笑道:“夫人莫担心,这哄孩子的法子都是慢慢学的,老奴往后都会教给您。”

        姝娘点点头,对汪嬷嬷感激地笑了笑。

        昏迷醒来后,姝娘又在床上躺了一两日,才能自由自在地下地去,卸下了腹中的两个大包袱,她整个人都轻盈了不少,就是低下头能瞧见自己的脚尖她都觉得高兴。

        因外头天寒地冻,不便出去,姝娘又在月子里,就只能整日在烧着金丝炭的屋里呆着,虽沈重樾每日要上值去,不能陪她,可有两个孩子在,日日哭声不断,倒也不显无趣。

        只这日,将军府蓦然来了个不速之客。

        邱管家来报时,姝娘着实懵了一下,一时拿不定主意,还是与汪嬷嬷商量了一番后,觉得毕竟是长辈,人都到门口了,不能赶回去,教人以此大做文章,拿了将军府的短,便只能让邱管家将人请进来了。

        待人进了屋,姝娘幽幽福了福身,有礼道:“祖母,这外头天儿这么冷,您怎么来了?”

        沈老夫人往内间的一张小木床上瞥了一眼,淡淡道:“既是樾儿的孩子,我自然是要来看看的。”

        说罢,提步便往里屋走去。

        “风荷,上茶。”姝娘吩咐了一声,忙跟在了后头。

        沈老夫人自顾自在小木床边坐下,手搭在床栏上,懒懒往里头瞥了一眼。

        两个小家伙刚刚喂饱了奶,拍出了奶嗝,这厢正转着乌溜溜的眼睛到处看呢。

        “这是两个男孩?还是……”沈老夫人问道。

        姝娘答:“一男一女,是对龙凤胎。”

        “龙凤胎……”沈老夫人闻言轻笑了一下,看向姝娘的眼神颇有些意味不明,“你倒是好福气,都说生孩子是过鬼门关,你不但平安生下了双胎,还得了一儿一女,这运气可真不是一般的好。”

        姝娘抿唇笑了笑,没答话。

        少顷,只听沈老夫人又问:“孩子都叫什么名儿啊?”

        “男孩叫敏言,女孩叫敏瑜,都是我师父起的名儿。”

        她和沈重樾虽想了许多,但一直挑不到满意的,最后还是请贺严来定夺的。

        “不愧是长宁王……”沈老夫人伸手轻柔地在孩子脸上摸了摸,眸中却没有一丝慈爱,只听她缓缓道,“秦敏言,秦敏瑜,着实好听得紧。”

        秦……

        姝娘微一蹙眉,强笑道:“祖母这是何意?这是将军的孩子,自然要随将军的姓。”

        “呦,你还不知道吗?樾儿难道没同你说吗?”沈老夫人抬眸,露出一副诧异的表情,“先前樾儿可是在镇南侯府的祠堂发过誓的,说这两个孩子将来与镇南侯府无关,既是如此,又怎么会姓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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