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交换
院子里的杜鹃花开得正盛，簇拥在一座小秋千周围。
“为什么翻墙？”少年无视她拍着旁边座位的手，环抱着胸。
秋风见他不坐就自顾自地荡起来：“刚才出门就遇见人，有人一直在注意我的动向，翻墙隐蔽。”她兴致勃勃地荡高。
凉爽的夜风穿过侧颈，日阳慢慢消失在东边的山间。秋风再次邀请少年跟她一起玩这个幼稚的游戏。
听着合理且他也预料到的理由，九里终于放下手坐下。
两个人安静地荡了会秋千，看着夜色席卷，星辰亮起，整个凡间的灯火似乎都暗淡下来。
秋风侧头看少年，他换了一身朱樱色的明艳衣衫，刚起身的领口有些乱，白皙的锁骨衬着还沾着水气的发丝。
“我哭了。”
少女把脸倚在秋千绳上看他。
“我没有读心术。”九里习以为常地斜眼，还沾着湿气的睫毛轻轻煽动。
秋风没有接话，只是沉吟一会，像是在回忆：“去年的三月初一，我哭了。”
闻言，九里知道该说的是不用跟我讲，而不是——
“……为什么？”少年秋千的弧度慢慢低了下去，双脚轻触地面。
“去年三月初一参加白坚会，我去了【直道的一门】。”少女的翠色发带在夜风中飘动，淡黄色衣角让她看起来像支可爱的花。
九里不说话，等着她的后言。
“第二十四组……在第二十四组白坚木，我再怎么用力，就算让手臂碎掉，指骨裂开，也只有一个小小的坑，”她不再荡起，语气淡淡，眼神飘忽地认真回忆。
“那是去年我的极限，直面这个极限让我很痛苦，然后就跪在那组门前哭了很久。”
说完她脚一用力又荡起来，眯着眼享受风的吹拂。
少年的眼前陡然闪过一幅模糊的画面，之前出招轰动又华丽的翠色发带少女，绝望地跪在自己的极限前痛哭，眼泪掉在不断渗血的手背，她的双手碎裂再无力抬起，如此遥远又如此真实。
二十四组，七十二根白坚木意味着什么九里很清楚，但他现在更想问另外的问题。
“为什么跟我讲这个？”
她正从后方最高点降落，像是从更远的地方而来，眉眼弯起，琥珀色的瞳孔倒映着他眼底的怀疑。
那个晦涩的目光或许透露着绝对不信任他人的准则。他们并没有熟悉到相互掏心交流的程度，再现实一点，他们不过是各取所需的雇佣关系。
“交换。”秋风凑近少年的耳边，“我想要交换你的秘密。”
她的确降落了，降落在了更深的地方。
多么公平的提议，不深究不过问，只是做一个以秘密换秘密的交易。
黑发少年转回头，不再看她，目光放在了更远的夜空里。
“……我会轻功。”
少年轻轻开口。
秋风歪头想了想，似乎在鉴定这个回答的价值是否对等。
“我母亲是回纥人，我在塞外出生。”拥有深蓝双眼的美丽少年转头看她，先一步出声，“该你了。”
秋风沉默一会，突然停下，抬头对视少年大海般澄澈的双眼。
“我要去参加天阙大会。”她放轻了声音，但每个字的力量都宛如惊雷。
天阙大会，每七年一次的武林大会，最近一次将在明年八月于现任天阙总领所在的龙鼎山庄举行。只有公认的二十八门派有权参加，无门无派的散人是没有资格进入大会。
她说‘自己’要参加天阙大会的意思是——
“没错，我要先成立门派。”
看着少年宛如听见天方夜谭的神情，少女笑起来。
“你要的那三封信，那个箱子里的信是推荐文？”九里吸收完线索整理思绪，快速地做出判断。
天阙大会也是唯一受理新晋门派的时间。
开宗人必须在原有的二十八个门派中获得九个门派的认可，即九封推荐文，在天阙大会开幕十日前前往龙鼎山庄进行登记，即可参加天阙大会，并在天阙大会接受最后的考核。
少女点点头。
九里不能控制地捏紧吊绳，他问：“你的师长……要求你这么做的？”
秋风再次停了下来，像是深陷在更为遥远的记忆里，仅仅刹那就难以自拔，良久，她轻轻开口：“这个……下次告诉你。”
九里看着夜色里目光不再停留在他身上的少女，她在短暂的一瞬间露出了某种神情。
少年点点头，不再询问。
过了一会，秋风跳下秋千对九里恭敬地拱手。
“干嘛？”不好的预感。
“回去了，但好高，上不去。”真诚。
在这个奇妙春日夜晚的最后，是少年咬牙切齿地托着少女的脚，让她借力翻墙。
——
【光正十四年，三月十六，岩山窟，白坚会，辰时】
秋风起身，一层层理清衣角褶皱，再仔细地系紧护手，然后熟练地挽好发。
她把额头抵在手心那根有些陈旧的翠色发带，轻轻地捏紧再放开，最后抬起头一圈圈一丝不苟地系上。
吱，她的房门轴发出声音，门外朱樱色衣衫的黑发少年正在等她。
“走吧。”
两人并肩跟着引领的弟子走向外院，长廊的晨间轻风一波一波地卷起。外院向左是昨天被要求前往的第三关场地，最深处是一扇高大的楠木门，门上被雕刻着一把巨大的斧头。
打开门，白光一泄而出，人声鼎沸。
方正的斗武台高高垒在弧形观景台中，最上方坐着岩山窟的两位当家，观景台分成不同的阵列，白色的门派服饰应该是岩山窟的弟子们，还有一些气质注目的樱色侠士、人数稀少却靠近主位的紫色服饰弟子等等。
“历届白坚会都会邀请二十八门派一些弟子前来观阵。”九里凑近秋风耳边，“其实是因为送的礼多，大家给他们这个面子，今年的门派有……”
“秋风妹妹。”黄鹂一般的声音插了进来。
林菁走近秋风身边，笑着朝九里颔首，“你们快去抽第三关的签吧，在前面那个小胖子那儿。”
“前辈可知道规则了？”九里看着女人几乎要靠在秋风身上，扬起耀眼的笑容问。
近距离看着能被称为不可方物的少年，林菁摇摇头：“只是让我们先抽签，人到齐了就宣布规则。”
秋风跟九里对视一眼便往前走去，剩林菁在背后注视着两人的背影。
“她怎么知道你名字？”九里戳秋风的手。
少女转头看少年依旧明艳的表情，停了一秒说：“你等会可以弃权了。”
“啊？”九里愣住。
“第二关你是迁就我进山，现在应该可以弃权了，只不过……”秋风抬头环绕一圈人声鼎沸的会场，头头是道地分析：“只不过有点丢脸，人太多了。”
九里不说话，他隐约猜得到第三关的规则，即使他弃权也不影响少女的个人发挥，只是……
“唉，揪风、屁李玄月蒿？”一个熟悉的奇怪口音响起。
那个第二关胖胖的引关人这次端着签筒站在了他们面前，“你们进入第三关啦，恭喜恭喜。”
“别再叫那个奇怪名字了。”九里感受到一些异样的眼光。
秋风向那位胖胖弟子颔首，看着那个签筒里还剩两支签，看来他们又是最后到的，她伸手取出一根。
叁，签底用红料刻着。九里拿出最后一根，柒。
“规则是什么？”秋风问。
“大当家马上就会嗦，不要着急。”胖胖弟子抱着空的签筒就急切转身，活像被压榨的劳工终于摆脱工作，他腾腾跑走还不忘转头向两人喊：“祝你俩好运。”
咚————
沉重的古钟被敲响，山间鸟雀飞起，会场所有人都抬头望向主位。
一个头上系着岩字头巾的矮小老头站了起来，神情跟那个工作压身的胖胖劳工一样痛苦，他接过弟子的名单，咳了两声，大声念到：“各位同道欢迎在、在今天来到……太长了，意思就是，呃欢迎来到咱家寨子……嗝。”
清脆的酒嗝在鸦雀无声的会场响起。
秋风想起了某个同样半句话就打个嗝的乞丐，这两个人的气质莫名其妙地有些相似。
在矮小老头打完嗝正准备继续念却被一掌拍地坐下，右边一位短发的高大女子狠瞪一眼心虚的大当家，然后冷静地站起身开口，声调韵长气息厚重。
“岩山窟二当家，天灵掌袁暮和。”九里小声说。
“今日欢迎各位同道莅临本派观阵，白坚会开宝窟邀天下豪杰交流武艺已有十四载，此次的第三关‘斗武’也期望为明年天阙大会铺垫一个彩头……”
天阙大会四个字一出全场躁动声渐起，许多人的目光流连在靠近主位的那群紫衣弟子中。明眼人都知道，二十八门派可不是面子上的和睦。
先是新兴团体与传统力量的碰撞，二十一宗派与七世家两队日常拉踩不断，因为龙鼎山庄的掌权其他门派私底下的较劲依旧少不了。
“签号前八位挑战者依次，以最传统的两两斗武决出晋级者，最终胜出者将与第九号——在【二链】中取得令牌数最多者进行决赛。”
秋风环绕一圈，没有看见一个重要人物，想了想说：“九号是斧头乞丐吗？”
九里跟着转头看：“大概率是，估计这酒鬼前辈在听到要最后才出场就溜去喝酒了。”
“请一二号挑战者准备上斗武台。”一个弟子走过来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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