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前世篇4

“请你回去，陛下。”

        地宫中的人，还是尊敬地喊萧兰一声“陛下”，这是叶折清定下的规矩。

        可她已经是废帝了，一声声的“陛下”听起来只会更加的刺耳，她知道，叶折清是想要反讽她。

        侍卫伸出一只手，将她给挡住，另一只手护住腰间的配刀，生怕再次被她抢走。

        之前好几次，站在门口的侍卫被她夺刀后重伤，让她闯了出去，直到在地宫门前，才被拦了下来。

        他们从来都不敢小看萧兰，哪怕她的身体那么虚弱，但她却能爆发出惊人的狠辣和毅力。

        何况，叶折清吩咐过，防住她的同时，也决不能伤到她半分。

        萧兰死死地盯着前面长不见底的甬道，目光如箭芒一般蓄势待发。

        她说：“我要见叶折清。”

        “请你回去，我等自会禀告。”侍卫说。

        她等不了，来不及了。

        她摸了摸自己心房的位置，一阵剧痛正从那个位置，铺天盖地地蔓延开来，就要包围她的全身。

        这疼痛于她而言无比熟悉。

        那年午后，她在花园中玩耍，乐呵呵地扑着蝴蝶，直到事发之前的上一刻，她都没有意识到，那将会是她人生中的转折点。

        倏尔白色的蝴蝶从花间飞起，落在她的眼角，用触须亲吻着她的皮肤。

        她觉得痒痒的，伸手去揉，蝴蝶却被这一动作惊飞，扑扇着翅膀到别的花上去了。

        可她没想到自己的眼角越揉越痒，甚至有些痛，连视力都模糊了，看东西也带着一片红色。

        她惶恐极了，彼时的她不过是个八岁的孩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张口就要喊人，然而喉咙里却好像被什么堵住了，什么也说不出来。

        这时候她的心脏开始刺痛起来，是她从未经受过的痛苦，好似心脏里住了只暴躁的刺猬，用它尖锐的针深深扎向她的心窝。

        她捂着胸口疼得眼泪直掉，凭着直觉跌跌撞撞往回跑，去找她最信任的人，找叶折清。

        他在院前喂鱼，听到动静朝她转过头来。

        上一秒他的嘴角还噙着笑，下一秒脸色突变，丢下鱼食向她跑来。

        她跌倒在了他的怀里，她想要告诉她自己的心脏好痛好痛，可是却说不出任何话。

        她看到有红色的液滴顺着自己的脸落下，滴在叶折清的白色衣袖上，那么鲜明灼目，她还看到四周围的树木花草昏天黑地地变化起来，在眼前拉长，像怪物一样冲她狂啸。

        宫人们惊慌失措的叫喊声在耳畔响起，最慌的似乎是叶折清，他大喊着，快去叫御医，救救她。

        他第一次抱她那么紧，少年青涩的嗓音中带着恐惧，他像是在安慰萧兰，也像是安慰自己，喃喃自语，不要怕，没事的，一定会没事的。

        她握紧了他的衣袖，寒冷从头蔓延到脚，她感觉自己快要被冰封住了，只有叶折清，还是温暖的。

        从鬼门关里兜了一圈，萧兰运气好，终究是没有进去，但此后，她也失去了健康。

        毁掉她身体的毒，名叫“七日寒”，毒性猛烈，无药可解，只能压制。

        她开始要每日每月喝药调养身体，尚且年幼就已经不能再随意跑动玩耍，不能骑马射箭，吃的一切食物都要精心把控，从前她爱吃的糖和甜食全部都被禁止。

        叶折清对她的身体看管很严，比看管他自己还严，她能做或者不能做的事情，叶折清比她更清楚，每天列着清单养护她，倾尽一切能力庇护她，才让他她平平安安长大成人。

        可是后来发生了太多的事情，叶折清也不再珍惜她。

        刚和叶折清决裂的时候，她都不清楚该怎么样照顾好自己，好几次自己捣鼓，不小心把药吃错。

        也幸好这些年叶折清把她的底子养得好了一些，这些天才能勉强压住毒不再复发。

        然而三天前叶折清来过后，她的心脏就开始隐隐作痛。

        开始她没留意，她折腾够久了，浑身都难受，心口偶尔也会隐隐作痛。

        直到今日，那铺天盖地的痛感压住她的胸腔，让人喘不过气来，仿佛要将她一起带进地狱，沉睡在梦中不再醒来。

        她陡然才回忆起来，这痛感和年幼时的那么相仿，几近重合。

        濒临死亡的绝望下，强烈的欲望弥漫在她心头——她要见叶折清！

        她必死无疑，哪怕不能将他带走，可就算是死了，烂了，被碾碎，毁了自己，也要站在他面前，让他看得清清楚楚。

        他曾经不是爱她吗？将她捧在手心，要她平安喜乐无病无灾吗？

        他现在不是恨她吗？恨她恨到杀了她都嫌便宜她，想要让她生不如死吗？

        总归不乐意让她死，她就要死在他面前，让他今生今世，就算成了婚，儿女成群，她埋入土里，化作尘埃，也永远不能忘了自己。

        她本应在梦中死去，然而这个疯狂的欲望激起她强大的求生欲，让她挣扎着再次睁开眼睛。

        她要出去！

        她要见叶折清！

        突然，侍卫只见面前的少女如狼狗一般扑上来，撕咬向他的手腕。

        他疼痛之际又不敢将少女甩开，只能稍稍挪了下手，趁着这个空档，萧兰立刻趁机钻了过去，用尽全力长长的甬道里奔跑了起来。

        “快追！”

        “拦住她！”

        杂乱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面前闪过一个黑衣，她躲闪不及，重重摔倒在地上。

        她感觉到越来越多的人过来，她还没有起身，就有人将她按在了地上。

        那是她无法挣脱的力量。

        她将手伸向外面，漫天的星光洒落入甬道中，如同地面上也长了一条银河。

        只差一点点，她就能出去了……

        视线渐渐地变红，她感觉自己的眼眶，鼻孔，耳朵都开始流血。

        周围的侍卫都被吓到了，不由得慌了神，奔跑着去喊人。

        这就是七日寒，传说中的剧毒，中毒之人，七窍流血而死，死状之残忍，所以过目之人都毕生难忘。

        “砰——”

        此时，烟花在天空中盛放，火树银花点亮了整个夜空，绚烂的花火在空中短暂地盛开，又化为流星雨，垂直于天幕降落，掉入了宫城之中每一个人的眼眸中。

        宫人们开始放天灯，满怀希冀地庆祝着这一场盛大的婚姻，火苗在天空中跳跃，朝星辰奔去，他们许着愿，希望帝后和睦，举案齐眉，天长地久。

        萧兰眼睛一点点地瞪大，倏尔大笑了起来，笑着笑着眼泪和血珠一起滚落下来，她开始咳嗽，每咳一声，口中的鲜血就呕出来一点。

        原来，是他的新婚之夜呀……

        烟花开了又谢，如此美丽，转瞬即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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