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九章

高二那年爸爸被诊断为急性肾衰竭，在医院抢救了一个星期，住了三个月。命暂时保住了，却从此不能干活了，每个月还得不停地往医院掏医疗费。日子紧巴了，常年都见不到一点荤腥。

        李旭清就是从那一年开始喜欢吃红烧肉的，说到底他什么肉都爱吃。只不过那会儿食堂里菜多肉少，可怜巴巴儿的给两块大肥肉片子，还美其名曰红烧肉。

        可李旭清没有办法，不吃肉没有力气干活！他瞒着学校和家里，下午放了学就去餐馆打工，洗菜洗碗擦桌子端盘子，一直干到十一点倒完厨余垃圾拖好地才能回去。

        家里一直以为他在学校上晚自习，学校又一直以为他在家里自行学习。结果半年下来，成绩从班上的前□□到了二十多名。

        还有半年就要进高三了，班主任气的插着腰将他臭骂一顿，末了还要叫家长谈话。李旭清遮掩不过去，只好跟班主任摊牌，将家里的情况都说了。

        少年人的面子工程、青涩的自尊全都踩在脚下碾了又碾，变成悄无声息的蒙尘。

        可李旭清如果不去打工，那书更念不成了。坚持去打工，兴许还能苟一苟，好大学是读不上了，但是上个专科还是有机会的。

        班主任也试图通过学校的各种途径给他减免各种费用。但是比起爸爸昂贵的治疗费，那些真的就是九牛一毛。

        李旭清和妈妈每个月打工的钱加一块儿，都不够爸爸当月透析费用的一半。还有一家老小的生活费用，完全没有着落。

        姑姑见他们家都已经巨债高垒了，天天还面临着揭不开锅的悲惨局面，就把爷爷奶奶接去跟着他们生活了。

        生活负担是轻了些，可再怎么节省开支也只坚持了半年，一家三口愁云惨雾，终究还是走到了山穷水尽。爸爸住院手术借的债被催还，医院新治疗的费用又没办法结清。

        爸爸一度悲观，偷偷去跳河。忘拿钥匙的妈妈回来取钥匙的路上发现了惨剧一幕，大哭着拼了死命才将人拽了回来。李旭清知道后就和妈妈商量了一下，将家里的房子卖了。

        欠的债还清了，还剩下一些钱。但是还要租房子住，爸爸的治疗费每个月只增不减，时不时还会感冒或者感染什么的，医院是三天两头的进。

        李旭清粗略算了一下，加上她和妈妈打工的那点钱，勉强可以支撑三年，拼拼凑凑也够他熬到大专实习。就是这中间要保证没有什么意外情况发生，爸爸的病情也不会恶化的更快。

        可是怎么可能不发生一些意外呢，要不怎么会有祸不单行这个词的出现！

        年后没多久妈妈得了一场病毒性感冒，高烧引发了急性肺炎，在医院住了半个多月，真真应了那句“屋漏偏逢连夜雨！”

        那段时间李旭清医院家里两头跑，学都没法上了。他整个人的信念都崩塌了，守在医院里也彻夜彻夜的失眠。他大量的掉头发，实在不知道自己究竟要何去何从。辍学的念头横亘在心头，可是他还是不甘心啊！

        高二暑假，其他同学都在学校补课，他却瞒着所有人跑到远郊区给一个私人老板开大货车，只学了三天就上路了。没有驾驶证，他只能开夜车，一整宿一整宿地在山里拉碎石。

        超重的大货车从山上冲下来，惯性特别大，又是报废边缘的货车，刹车十分不灵敏。他只能站起来，用整个身体的重量压着方向盘，防止冲出了盘山道，翻下山去！

        李旭清心惊胆颤地开了一个暑假的无证货车，熬到了开学季。好在老板挺仗义，说给六千的工资，实际给了六千五。

        这笔钱足足抵得上他当服务员干半年多，终于是补上了妈妈住院的大窟窿。他自己却因此累的连续三个月头晕，天天早上流鼻血。

        高三那一整年，别人都在熬夜学习，他却在餐馆拼命端盘子、刷盘子。餐馆打了烊，他还要去酒吧做服务生卖酒水，等下了班就到三点了。

        那个时候，伊漪一早上看见的李旭清就是疲惫不堪的，站着晨读都能睡着。中午吃饭的时候，李旭清又饥不择食，恨不得将饭盒都一块儿吃下去。

        大家都嫌弃的大肥肉，他却狼吞虎咽，活像个饿死鬼投胎。伊漪每次都皱着眉头打两份带肉的菜，连饭带菜拨一大半给他，也没有见他有一点吃撑了的感觉。

        八戒的称号就是从那个时候由外班兴起来的，只不过班里没什么人当面叫。毕竟李旭清清瘦高挑、相貌和煦，性格又格外阳光，学生时代人缘极好。

        伊漪低下头，咽了咽口水，说：“我以前不知道凡间的尘埃是什么滋味儿，只知道对我来说难以下咽的红烧肉，你却吃的津津有味儿！后来……”

        李旭清看着红烧肉，自嘲地牵了牵嘴角，“凡间的学生食堂，怎么舍得用标准的三层肥瘦相间的五花肉来做红烧肉呢？食堂用的大都是猪脖子肉，还烧一大盆土豆和萝卜！”

        伊漪拿起筷子，又给李旭清夹了两块儿牛腩，温声说：“那就多吃一点，把当年食堂欠你的红烧肉都补回来！”

        李旭清被红烧肉上浓密的酱汁呛着了，忍不住咳嗽了两声。他赶紧抽了纸巾捂着嘴，快快起身去厨房接了杯水喝了，压下了那些呛人的酸甜辛辣。

        一个人孤军奋战地太久了，最怕别人突然对你好。心里的暖流会流遍全身，忍不住就会鼻子发酸，好似三九天冻了一夜一下子走进了火炉旁。那热，叫人无福消受！好不容易才磨出的硬茧，一旦软化，就会再度扛不住生活的磋磨！

        李旭清想憋回眼里的酸胀，一抬头却被水晶吊灯刺痛了眼睛，心里莫名泛起一股难言的涩。只是理智上诧异大于感动，也会在心里暗暗质疑：“这个冰人怎么与从前有些不一样了？”

        从前的伊漪从不这样说话，也很少说话。他做事不解释、不后悔，待人不欺侮、不怜悯，活的像个无情的神！

        即便偶尔能从神那里得到一点友谊地久天长的甜头，很快又会被无情的浇灭。李旭清后来都懒得琢磨，也没有机会琢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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