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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离开


“爆了?”

        苏夏以为外边的乱已经被压制,却没想到紧接着就是刺耳的爆破声。哗然之后天地静谧,只余下耳鼓膜里阵阵的脉搏声响。

        乔越下意识挽起正坐着喘气的她:“我背你。”

        “没事我还能走,”苏夏抹了把头上的汗,脸颊被烈火熏得发红:“现在去哪?”

        他看着她,眼底的心疼压不住:“不要强撑,我——”

        “医生在哪?快来个医生!”

        外边传来一阵喊,乔越抬头就见一人慌张跑来,不住冲这边招手:“快!”

        苏夏把药箱递给他:“去吧。”

        乔越走了两步回头,最后咬牙跟列夫跑过去。

        外边是刺鼻的硝.烟味,人群看见他们立刻让出缺口。当里边的场景出现在眼前,不止列夫,向来镇定的乔医生都愣住了。

        这是犯.罪现场,也是哀.痛之地。五个人倒在血.泊中,有人一动不动地趴着,有人抱着断肢惨叫哀嚎,还有人明明伤得很重,却撑着想把趴着的人翻过来。

        而那个人,却是熟悉的东方面孔。

        靠近的时候发现情况比远处看着更糟糕。

        沈斌终于撑不住倒在地上,眼神带着偏执的炙热:“救他--”

        乔越把他身边的小伙子小心地翻过来,看一眼就知道他已经没救了。

        卷上的背心下有篮球大小的空洞,从左肾到心房,全空。

        原本嘈杂的地方瞬间像抽了真空,安静得出奇。

        护卫队里有人红了眼:“只是一瞬间的事,有人想袭.击安置区,是他扑过去把人压倒……才避免造成更大范围的伤害。”

        悲伤吗?肯定是。可有个词叫来不及悲伤,更多的是责任。

        沈斌扭头,用牙齿咬地面的泥土,眼泪如血。

        乔越伸手:“看看你的伤。”

        “不!”

        “我需要你的配合。”

        “走!”

        面对沈斌的不配合,乔越使了个眼色。列夫快速注入镇.定.剂,效果隔了会在虚弱至极的男人身上终于体现。挣扎变得微弱,像是一座巨塔,轰然坍塌。

        “他需要截肢。”

        列夫看了下位数不多的药品和东西:“现在这个条件,没有麻药,手术条件不允许……”

        半跪着的男人垂眼:“不然会死。”

        列夫咬牙:“截!”

        苏夏一直在里边等,可看着人被抬进来时她脸色瞬间就变了。冲过去死死盯着担架上的人,她一路跟着担架跑得撞撞跌跌:“是沈斌?是沈斌吗?”

        有人懂英语,飞快说了句:“是你们国家的战.士。”

        眼泪一下就流了出来,苏夏看着一群人匆匆地将沈斌抬进去,转头就看见白布蒙着的身躯。

        “那他呢……”

        医队的人脚步匆匆地赶进,乔越与她擦身而过的时候顿了顿:“是沈斌身边的小伙子。”

        “……走了?”

        他推门而入,门合上的时候余音飘出:“是牺牲。”

        站在门口的她脑袋忽然有些懵,一向有些脸盲的自己记起他的长相。

        白净的,笑起来狡黠中透着一丝坏。阳光又年轻的样子,可他却牺牲了。将自己的时间和世界却永远停在这。

        不需要抬手去摸,早已泪流满面。

        时间在一分一秒过去,里边却没有半点动静。苏夏在外面站了会就找角落坐着等,从染血的晚霞等到月上中宵,里边的灯都还是亮着的。

        而平房里的救助却一度陷入僵局。

        没有麻药,只有劣质的用来锯木头的锯子,消了毒拿来用。沈斌疼醒又昏迷,昏迷又疼醒。他口中咬着布条,脸色白得吓人,身上全是虚脱后的冷汗。

        最终陷入休克。

        “不行,他需要输血!”

        连续作业7小时,一直保持躬身的乔越用手做动脉钳,防止流血过多的血管缩进肌肉里:“我是o型,抽我的。”

        “你还要手术……”列夫眼睛发热:“可惜我是a型。”

        “还有谁是o?”

        尼娜一边给两人擦汗一边开口:“我!”

        “你太瘦了,不行。”

        “一个人的压根不够,我去外边问还有谁是o型血!”

        其实没报多少希望,这里边的人几乎不知道自己的血型。可出乎意料的是,依旧保护在这里的队伍里争先恐后地来献血。

        这场手术从日落进行到深夜,再从深夜持续到启明星亮起。历时整整十一个小时,终于成功了。

        直接瘫软在地的尼娜被列夫抱去外面休息。乔越推开门,才发现外面的空气原来那么新鲜。

        燃烧的木棚已经烧成灰烬。凌晨三点多的天色朦胧发亮,昨晚能睡着的人很少,大多数都像苏夏一样坐在外边等消息。

        十一个小时的等待让双腿已经变得麻木,更不要说一直躬身实施手术的那几个。她走到乔越身边擦去他额头上的汗,才发现男人透着一股从未显露的疲惫。

        “成了吗?”

        “成了。”

        苏夏松了口气,算是一场混乱和难受中唯一的慰藉:“那简直……太好了。”

        乔越的身上全是血,再加上汗水浸染已经快分不清衣服本来的颜色。她看得心疼:“你休息会,我给你打了水,不过估计已经凉了。”

        住所换到平房的侧边,狭小的空间聊胜于无。

        乔越进去就脱下衣服:“没事……谢谢你,辛苦了。”

        “辛苦的是你们,还有沈斌。”

        苏夏把那件衣服放盆里,沾了血.迹的衣服得快点洗,不然明天就洗不掉了。

        ……他现在只有这一件穿。

        她在外面蹲了十来分钟,像是发.泄般不住地揉搓上面的痕迹,可边洗眼泪边往外涌。每一滴血.水都像是滚烫的,烫得灵魂都在发疼。

        等一切收拾完毕回到房里,她却发现不对劲,手一松掉落在地:“乔越?”

        乔越撑着角落,从来没有压垮的背此刻却微微弓起。

        他的额头全是一层细密的汗,摸着也是冰凉,苏夏又紧张又难过地帮他顺背:“你在吐?”

        男人擦嘴角,拍拍她的手背算安抚:“没事。”

        吐不出什么来,只是胃部阵阵痉挛。他比了个宽心的手势,撑着慢慢坐回床边:“别担心,小毛病。”

        “胃疼?”

        “恩。”

        苏夏从背后抱着没说话,可乔越感觉到背后的一阵湿.热。

        “我一直把你当成最强大的那个人,甚至觉得你不会生病。”贴着他的背,苏夏心酸得要命:“原来你会生病,原来你跟我一样都是普通人。”

        乔越沉默了会,把人拉到怀里轻轻搂着:“所以,我在你心底形象已经崩塌了?”

        “没有。”苏夏老实地摇头:“只是……感觉你离我更近了些。”

        乔越把下巴搁她发顶上,忽然开口:“欠你两年,用一辈子来还好不好?”

        苏夏把头埋得更深,声音喑哑:“……好。”

        两人都没说话,乔越转过身把她搂怀里。胃痉挛算什么,此刻苏夏无声的哭才是最让他疼的。

        昨天发生的一切都需要个宣.泄口,无论是谁。此时此刻只有拼命吸取对方体温和心跳传递的能量,才能在风雨飘摇的寸土上得到些许慰藉。

        “睡吧,能睡多就是多久。”苏夏跪坐在床边抱着他:“别什么都撑着,你我都只是普通人。”

        双臂收紧,隔了很久胸前才传来低沉的一声:“恩。”

        这件事被传开后,影响远比想象中大。

        国内第一时间派出专机准备将沈斌和张晓军接回,在他要走的前一天苏夏去看了他。

        男人身体很虚弱,神智却很清醒。断口处的疼折磨得他彻夜难眠,而现在最疼的已经不是手臂,而是心。

        没人敢再在他面前提起“张晓军”这三个字,沈斌也没再问。

        苏夏把烧开的水凉好后坐在床边的凳子上,隔了好一会才找到自己的声音:“听说你这次回来,是为了带我们走。”

        沈斌垂眼,声音哑得不像话:“如果没有这次任务,我也会再回来。”

        “可就不会遇到这种事了。”

        “或许会遇到更坏的事。”

        苏夏抬眼:“你要回去了,知道吗?”

        “知道。”男人扯了个笑,脸色苍白得几近透明:“当初晓军陪我来,这次我陪他走。我去给他家当儿子,只是不知道会不会嫌弃我这个残废。”

        视线顺着落在包扎的肩膀处,原本健壮结实的右胳膊被切除了。她再也说不出半句话,起身给他倒水来掩盖落下的泪。

        “我算是捡了条命。”沈斌在背后淡淡道:“只可惜不能继续效力了。”

        他没担心残缺影响自己,却只想着不能继续效力及如何补偿张晓军的家人。苏夏呼了口气,转身把杯子放在沈斌左手处:“把他家的地址给我吧。”

        男人顿了顿。

        “也尽我们的一份力。”

        没有儿子这根脊梁骨,两老需要钱的地方还有很多,虽然她知道对于两人而言,多少钱都弥补不了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苦。

        沈斌没再坚持,缓缓说出一个地名。

        苏夏没有用笔和纸,这个地方几乎刻进了生命里:“好。”

        “不要有负罪感,”沈斌在她离开的时候开口:“大家都是各司其职,没有谁为了谁。我们冲锋陷阵的时候也有医生为救我们流血牺牲。”

        苏夏点点头,轻轻合上房门。

        再回去的时候室内多了几个人,乔越招她过去直接一句话:“我们也要走了。”

        “走?”苏夏没理解到意思,以为乔越他们又被安排到别的地方:“现在还能去哪?”

        “不是去哪,是回去。”列夫叹了口气:“刚才接到总部的电话,所有热带病组项目全部叫停并撤离。这里的局势有可能会像更坏的方向发展,虽然我们之中有外科医生,可队伍主攻的并不是这个。”

        要走了。

        苏夏接到这个消息后以为自己会松口气或者高兴得喊出声,却都没有。此时此刻心却出奇地平静,平静之后还有些空:“什么时候?”

        “下午有人接我们去机场。”

        她站了会才意识到要去收拾东西,可走到空荡荡的屋内却发现什么也不用收。除了人在护照在,别的什么都没留住。

        终于要走了,而被迫撂下的却是一堆烂摊子。

        直升机来之前,医队把手里的东西及记录转交给当地医师。

        对方茫然又渴求地一路跟在后面天真地问:“你们走多久?什么时候回来?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可谁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再回来,因为没有人能给出答案。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他们这批走了还会有新的项目组的人来。只要有需要,这块土地绝对不会被放弃。

        到达喀土穆,列夫就与他们告别。

        “我要去找左微。”男人摸着终于舍得剃的胡子感叹:“好久不见,挺想的。”

        苏夏以为左微早就回国,听见她也在这里,纵使情绪低落,也忍不住想去看看:“她在哪?”

        乔越看了下表:“两小时后飞国内的机票,恐怕我们赶不上。”

        脸上浮现出明显的遗憾,列夫咧嘴:“我把你们的心带去就行,再说人去多了我紧张,一紧张就不会说话了……我今天帅不帅?”

        刮了胡子的脸仿佛年轻了好几岁,只是……长期晒太阳的上半截是棕色的,胡子下的皮是青白的。

        混在一起是另类的。

        大伙违心地应付:“帅。”

        上飞机后苏夏就犯困,望了会越来越远的地面,有种很遥远的恍惚感。

        短短几个月的经历却像是过了一辈子,人生的大风大雨几乎全都集中在这里。到现在如果有人问她感觉如何,说点什么,毕竟在这里呆了这么久又发生了这么多事。

        可苏夏觉得自己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是想起这些心就会跳得很快,胸腔压抑不住的澎湃。

        苏夏一路睡过去,乔越将自己的毛毯小心地搭在她身上,就这么静静地看着熟睡的她看了很久。想去摸摸她的脸,把眉心那个“川”字给抹平,可又怕惊动她。

        空姐几次要来送餐,他都用手势示意停在不远处自己起身拿。热水冷了又换,只怕她醒来想喝。

        直到稳稳降落,乔越贴着依旧熟睡的苏夏亲了亲:“宝宝醒醒,我们回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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