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试衣

　　大夫人的生辰过后，将军府又恢复了以往的肃穆。换季的雨水淅淅沥沥，轻薄的旗袍已经难挡寒意，大夫人招呼二太太和穆莺莺，同去陆家的服装大楼量腰身定制秋冬的衣裳。

　　莺莺没有任何出门的意愿，但拗不过大夫人盛情邀请，只能跟着一起去。

　　二夫人借着晚点出门的理由，错开了大夫人和莺莺乘坐的汽车。

　　大夫人听闻丫鬟的传话，脸顿时乌云密布，二夫人已经不是一次让她面子挂不住了，仗着将军的宠爱和对家事的不闻不问，她的日子过得十足张扬。

　　汽车刚刚出门，便迎上骑着黑色骏马回府的穆南城。大夫人连忙叫停车，摇下车窗，乌云密布的脸顿时拨云见日，喜笑颜开，就差没有下车行礼了。

　　“夫人去哪？”马上的穆南城俯身看向窗里。

　　“去买衣服。喏，莺莺也去，将军若是有空，不如也一同出去逛街。”大夫人迅速把车窗开至最大，往后一仰，穆南城果然看见另一边的莺莺。

　　莺莺只是瞥了他一眼，便同他错开眼光，在心里咆哮一声。

　　穆南城真是闲得很，大夫人一句邀请，他便下马直接上了车。

　　大夫人果然狠狠告了二夫人一状，提起来便恼，她对莺莺说：“这个柳絮，有你一半听话，我也就省心了。”

　　穆南城呲地轻笑出声，本来莺莺还在走神，被他这一声笑引得看过去。正对上穆南城从大夫人头顶投来的眼光，温和得如玉似水，一点不像平日里雷厉风行的穆南城。

　　“那今日若不让两位买个痛快，难解夫人心头气啊。”穆南城轻笑道，三言两语将大夫人哄得喜笑颜开，花枝乱颤。

　　莺莺却连附和的心情都没有，无喜无怒，懒得说话，成了她最平常的心态。

　　陆家的服装大楼是全城富家小姐太太的挚爱之地，日新月异的新奇玩意，手艺精湛的制衣师傅，还有谁都无法抗拒的难得一见的西洋玩意。

　　一列列的石膏人上花花绿绿的新式旗袍，看得让人是眼花缭乱。

　　即使是店里老主顾，林遥心依旧是一进店就心神荡漾，当家主母的沉稳几乎要端不齐了。她穿着高跟鞋咔哒咔哒地跟着店员前去试新时装。

　　其实莺莺进门一眼便看到那件藕色绣银线旗袍，领口的扣子是手编的，像极了一只蝴蝶，这也曾是母亲生前得意的手艺。

　　如今一见，却是物是人非的极致痛苦。

　　站定了看着那衣服许久，莺莺走过去，用手摩挲着那精致的编扣，说：“师傅，这件衣裳我想要。”声音再不能小，难掩喉间酸涩。

　　“小姐，这件衣裳不久前已经被人预定了，您真有眼光，这是...”一旁的裁缝先生还未说完，身后的穆南城便打断了他的话：“这件本将军要了！”

　　裁缝当即噤声，见莺莺对它爱不释手，又忍不住说，“但是这是其他小姐定制的。”

　　连莺莺自己都替他捏了一把汗。

　　“既然如此，我大可看看其他新衣。”她忙说。

　　穆南城正左右为难，要不要随着她喜欢，强制把衣服拿下对他来说不过是小事一桩。

　　“穆小姐若是喜欢，我可以为您重新定制一套更好看的。”

　　穆莺莺和穆南城闻声看去，来人是陆傅笙。和上次见面时候穿着的文雅白衣长衫不同，今日他穿了一套深紫色西服，精致贵气，合身更合乎气质，仿佛是生来便是他的皮囊一般。

　　“穆将军，令妹的服装我可亲自裁制，改日亲自送至府上，定比这别人衣裳更合身，合心意。”陆傅笙说完，穆南城还未开口，莺莺便抢了话去：“我觉得极好，这衣服我穿了尺寸也不合适。”

　　“陆先生...只是这编扣，可否为我重新编一枚，我实在是喜欢。”莺莺对那个编扣念念不忘，穆南城快要忘记上一次她主动朝他要一件心爱之物是什么时候了。

　　在将军府，她总是一副无欲无求的样子，仿佛生来无需任何东西去相衬。

　　但曾经她也是一个为了心爱之物心心念念，吃不下睡不香的小姑娘。

　　陆傅笙看着她眼神的落歇处，立即拿过桌上的剪刀，不等所有人反应过来，便一把剪下了那枚编扣。

　　“好的东西需要给懂得欣赏的人。”他朝她伸出手，摊开手心，那枚精致的编扣躺在他手心，更像一只快要飞起的蝴蝶。

　　穆莺莺惊讶地看着他，在场的人都没有想到陆傅笙会剪下这编扣送人。

　　“穆小姐，这编扣店里只有一枚，您喜欢，我就给您绣到新衣裳上。”

　　穆南城看着陆傅笙一副情意绵绵的样子，脸是一阵青一阵白的。莺莺赶在他发脾气之前，接过蝴蝶编扣，微微一笑道：“这编扣，我娘亲也曾给我编过一对，但我弄丢了。如今见了，我实在喜欢，莺莺谢过陆先生了。”

　　穆南城在听闻她这话之后，顿时没了脾气。而陆傅笙仍以为她便是将军亲妹妹，将军府上并无老太爷老夫人，怕撩起她的伤心事，连忙邀她一同去选布料。

　　穆南城不紧不慢地跟上去，眼神却乱逛，仿佛自己也在看衣裳。

　　“这款布料鲜艳明丽，最适合穆小姐这年纪。”陆傅笙从柜子里抱出一匹橙红色布料，颜色明丽娇艳，花纹精致却不抢明色风头，像极了一片花海。

　　莺莺伸手抚摸了一下布匹，轻轻摇头，说：“陆先生，劳烦给我拿点清素点的布色吧。”

　　只有穆南城才知道，一向爱穿明艳罗衣的莺莺，食素穿素实则是为父母兄长守孝。

　　“那，刚刚那件藕粉色布料如何？”他迟疑，本就看着苍白病弱的穆莺莺，穿着素色衣服看着更显清瘦无生机。上次一见，她还得福于两盏小酒，双颊粉红有血色看着可喜人，又娇媚，明明生得好看秀气，却偏偏将自己打扮得清素又疲态。

　　莺莺摇头。

　　“还是这个吧，我看这颜色挺好，我有一件白色裘衣，配着便可。”莺莺指的是一匹极清淡的兰青色布料。

　　“何不尝试鲜艳一点的色彩呢？”陆傅笙迟疑地拿过那匹布料，问。

　　穆南城杀人的眼光霎那便投来了，沉沉的声音听着就头皮发麻：“不该问的不要多问。”

　　“莺莺喜清素点的衣裳。”

　　陆傅笙为莺莺量腰身时，穆南城就在旁边定定地看着，生怕看走漏陆傅笙哪个动作。

　　“穆小姐清瘦，得趁冬日好好进补，好明年为穆小姐量制夏装。旗袍长衫不同旧式的长裙小袖衣那般宽松，清瘦穿着仍缺一点风情。”陆傅笙说着，一边收起量尺，“衣服这几日我尽快做好，改日我亲自送到将军府上。”

　　“不必劳烦陆公子了，我叫人来店里取就好。”穆南城侧身一站，将穆莺莺挡在身前，一边不耐烦地对身后的陆傅笙说。穆莺莺只觉好气又好笑，穆南城这冷冰冰的脾气没想到还会往上窜的了。

　　回府路上，大夫人乐于跟莺莺谈店里的新奇玩意，一听说陆傅笙亲自给莺莺量身制衣，还在众目睽睽下将衣裳上的编扣给剪下来送给她，惊讶又羡慕。

　　“陆公子留洋学习多年回来，手艺精湛，又有西洋的时髦手艺，多少姑娘想要他亲自做一套，都得排队个一两个月才行。我要做件衣裳都得排队好久。”

　　“夫人喜欢，我给你们关府上，专门给夫人们做衣裳就行。”穆南城冷冰冰地开口，大夫人不知穆南城心中不悦，习惯了他这冷冰冰的喜怒无常的性子，只当他开玩笑，掩嘴一笑，压低声音：“若是给我们穆府当驸马爷更好。”

　　“哪来公主？哪来驸马？”穆南城语气更冷了。

　　“我们莺莺配陆家，可是绰绰有余。”大夫人牵过莺莺的手，笑说，“我看这陆公子也是看上妹妹了，这殷勤明眼人都看出来，更何况妹妹长着天仙的貌，又有将军为你做靠山，只怕他日将军府得被媒人踏破了门槛。”

　　“嫂夫人...”莺莺只觉车里气氛越冷了，而散发着冰冷气息的本尊正黑着脸坐着。

　　大夫人说的话莺莺的心早就不在听。

　　穆南城也不例外。

　　莺莺看了一眼窗外的蓝天白云，一片空灵，原来心绪真的有自己想去的地方，可以飘很远很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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