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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周遭杂乱哄哄,天地阴然暗淡,少年一身锦袍静静地坐在濡湿的泥土里,紧紧搂抱着的仿佛就是这世间里仅剩的光。

        “是停云阁里跳舞的那位姑娘?”谢黎上前蹲下,轻轻拉起那姑娘冰凉的手腕,食指探上她的脉搏。

        雕塑一般的褚瑄封这才恍然惊觉来人,浑身微微一震,颤抖着抬起头来,突然右手猛地抓上谢黎肩膀,力道之大仿佛要将她生生撕裂,“救救她,求你……”喉咙干渴嘶哑让他言语凌乱且低哑不清,仿佛声嘶力竭般吐出的五个音符却都满怀着卑微脆弱的希冀和恳求。

        谢黎微微一顿,咽下口唾沫。

        这名女子浑身不下十处重物致伤,后侧头颅也因撞击肿胀出血,最要命的是胸膛被利剑生生刺穿,血流了满地,浸透地面连身下土壤都染成鲜红。

        已然没气了。

        空气变得生冷而坚硬,有风穿过庭院大门带着冷冽气息从远处呼啸而来,猛地吹开了半掩的最后半扇屋门,冷风便直愣愣地肆意挂虐着这件破乱的屋子。

        良久,在谢黎以为眼前少年会突发疯怔或急火攻心一下昏厥的时候,他只是沉默着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缓缓挺直起身子,轻揉地将怀中女子平稳放下地面,甚至伸手捋平了她的衣领和袖口。

        “她叫苓歌,是满江南最有名的舞姬。后来不幸遇着我,犯傻跟我北上,跑到这四墉城里守着那四四方方的一角天空。”褚瑄封沉缓开口,温柔地抚摸上身前女子姣好的面庞,“她这一剑是替我而挡。她原本和昨晚这场灾祸,毫不相干。”

        谢黎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见他即将体力不支,便悄悄曲起手指为他传输些气力。

        “二皇兄身为长子又是皇后嫡亲,这天下本也就是他囊中之物,却奈何他这般等不及……”褚瑄封眼中划过几分讥诮,继续说道:“我早知他心生有异,也从未侧心过与他相争,本以为他定会念及手足饶我一命,却不想……呵!”他满目悲哀无限凄凉,到最后也只是叹息着摇摇头,“幼时相伴玩乐,十几年朝夕相处,却原来还是逃不过他,赶尽杀绝!”

        “皇位啊,天下啊!万金皇帝椅,兄亲何足轻!”褚瑄封仰天大笑,涕泪横流悲痛欲绝。

        发泄过后,褚瑄封仿若失了灵魂的木偶,呆愣地坐于冰凉的地板上,一动不动。谢黎微微叹气,探上他的手腕,脉象虽不平稳,到底没什么重伤。确认并无大碍,谢黎微微一礼,起身准备离开。

        “我从前一直以为六皇弟与我相同,在这偌大四墉城里奋力挣扎也不过求个明哲保身。却没想到,六弟的志向城府可比我深远得多,终究是我夏虫不可语冰。”褚瑄封的声音缓和了不少,在谢黎即将迈出屋门的前一刻突然开口,语气毫无起伏。

        谢黎停下来,转头看向他。

        “只是却不知,六弟这等鸿鹄之志,谢姑娘又当真知晓几分?”褚瑄封抬眼看向她,“姑娘当真以为六弟假遇难的消息,整个四墉城里除了姑娘再无第二人知晓?父皇程乾殿的书案上近百封二皇兄私通江南总督贪污受贿、联合朝臣结党营私的信件可是放得整整齐齐!”

        褚瑄封缓缓起身走至她身前,“谢姑娘以为二皇兄隐忍多年为何今日突然等不及了?”他微微低头压低声音,“六弟在江南数月,可不单单是去抗洪救灾的。”

        谢黎眸光一片闪动,周身仿若静置,良久褚瑄封话语说完,已是强撑着力气。谢黎退后半步俯身一礼,言辞诚挚,“多谢四殿下提醒,也望殿下保重身体。”

        褚瑄封无力地扯扯嘴角,摆摆手算是作别,“今日劳姑娘记挂,无可恩谢,只这一事想要提醒姑娘,略尽绵薄。”

        谢黎点点头,目送他步履蹒跚走出门去,昔日才华横溢气质如兰的珏珏公子,一夜之间判若两人。

        谢黎走出四皇子府的时候,东边的日头才刚刚升起,沿着平安大街一路南走,半边身子都浸着熠熠光芒。

        她原打算晃悠着走回去,走了一半忽闻身后银铃轻响,回头望见遥遥北边若隐若现的素色马车,一时愣在原地。

        “怎么一个人在此吹风?”马车走到面前停下,祁舒识挑起窗帘探出头来,满脸倦容却不减半分温柔。

        谢黎坐上马车,车厢中的花草熏香比往日更重几分,隐隐掩藏着暗香下的一丝血气。

        “刚从宫中出来?”谢黎问。

        “嗯。”祁舒识点点头,右手探上眉梢疲惫地捏捏眉心,“你且放心,宫中一切都已处理妥当,六殿下还有点事,正午之前必会回府。不必太过担心。”

        谢黎托着下巴侧倚在窗边,眼中神情晦暗不明,半饷垂眸无声地吐出口浊气,眉眼也温柔下来,“在宫里忙碌一夜,辛苦了。”

        祁舒识好看的眼角弯起来,笑意几乎要溢出眼眶,“不辛苦,只是很担心你。”

        谢黎眼睛轻轻眨了两下,“我有什么可担心的?我在皇府里好好地呆着……”

        “担心如今小雏鸟终成雄鹰,他的老母亲是欣慰更多,还是惆怅更多?”祁舒识歪着头笑起来,眼中几分揶揄。“我早就暗示过你,六殿下绝非池中之物,是你从没真正正视过他心中所想,还总把他当小孩看待。”

        “唔。”谢黎摸摸鼻尖,这事儿确实有点理亏,原本胸中也因此略有郁结,如今被祁舒识大大方方地点破,到突然好了不少。想来又觉得好笑,真真是自己庸人自扰了。

        “我从前看他年幼时,只觉得分外可爱,他也总说什么要和我回江南的话,我总当了真。”谢黎苦笑道,“大抵也是因着这个,他竟从未和我说过真实想法,这么多年来我处处为他经营,也一直以为他只图个平平安安。”谢黎说着摇摇头,颇为无奈,又夹杂着心酸,“夏虫竟是我自己。”

        祁舒识几乎要被她逗笑,伸手轻轻弹在她脑门上,“说得好像自己多老气横秋似的。”收回手半饷眸中又染上几分忧思,“如今再无可能当个混迹江南无所事事的闲散王爷了,你以后怕是要久陷四墉皇城,自己也要处处多当心。”

        谢黎点点头,他的意思清楚明白,褚瑄睿走到如今这一步,隆登大典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了。

        回到六皇子府,家中下人仆从忙碌地处理昨夜风波造成的各处损失,福叔老远见她回来赶忙跑上前来叮嘱她要多加注意,外面危险混乱无事还是好好在府中呆着最为安全。

        六殿下回来的消息还没传出来,老人家实在吓得不轻,活了大半辈子可从未遇上过这般大事,到现在仍心有余悸,心脏砰砰直跳,大清早的却又四处寻不着谢黎,吓得差点就要亲自出门去寻她不可。

        谢黎心有愧色,拉住老人家的手安抚地拍怕,“实在抱歉,让您担心了。”

        福叔摆摆手,弓着身子抬手颤悠悠地扶上她胳膊,“这孩子,说这些做什么?咱一家人都平平安安的,就是再好不过了。”

        谢黎笑笑,妙菱得了她回来的消息也带着珍儿秀儿匆匆忙忙地跑出来,见她安然无事都放心不少。

        早饭备下,谢黎叫了三个小丫头和她一起吃。几人昨晚都着实吓着了,叛军破门的时候秀儿这小姑娘更是直接当场吓哭,还哆哆嗦嗦地抱着根不知哪里捡来的木棍死死跟在谢黎身边,说要保护她。

        谢黎拍拍小丫头黑漆漆的小脸,又揉揉她乱糟糟的头发,颇为好笑,还是轻声安慰道:“没事了哈,都过去了。”

        珍儿终究是年长几岁,此时堪堪稳住心神,问道:“姑娘早起去哪了?”

        谢黎夹起一块豆包咬了一口,回答得含糊不清,“去四皇子府了。”

        妙菱闻言皱起眉,“四皇子府……恐怕状况不太好吧?四殿下可还平安?”

        “四殿下并无大碍。”谢黎咽了口中的豆包,又喝一口小米粥往下冲冲,“不过四皇子府确实遭受不小风波,”

        “幸好咱们有姑娘神机妙算,早早做了准备。不然,恐怕如今也不比四皇子府好到哪去。”珍儿拍拍胸膛心有余悸。“说起来,姑娘怎么会提前预算到二皇子会谋反呢?如今虽说叛乱平息,却不知道是如何平息,何人平息,只听说祁公子连夜入宫,莫不是祁公子平下的叛乱?”

        褚瑄睿回来的消息尚未传开,小丫头哐哐哐一堆问题劈头盖脸地砸下来,谢黎啃着豆包正思索该从何处讲起,门外寿方急匆匆地跑进来,啪一下跪趴在地上,激动的话都要说不利索,“姑娘,姑娘!殿下他,殿下……殿下,回来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整个皇府,乃至整个四墉城,满目震惊。

        少年身披银白铠甲,高坐枣红战马,身后跟着整齐军队,自正阳门沿平安大街一路向南。沿途百姓皆俯身叩拜,山呼殿下千岁。

        谢黎同府上所有下人一起在皇府门口恭迎六殿下,看着眼前的少年此刻一朝识尽天下春风意,鲜衣怒马意气风发,灿然若朝阳之辉。

        褚瑄睿身上还带着干涸的血迹,却丝毫不影响他此刻的耀眼夺目。他自远处瞧见谢黎的身影,突然高喝一声打马疾驰,然后在她面前猛然勒马,马啸声震耳欲聋。

        少年张扬热烈仿若不可一世,然后扬着明媚笑容低头看她,“黎姐姐,我回来了!”

        后面的事情变得顺利且斩钉截铁,没有半点拖泥带水的,褚瑄睿拿着二殿下与多位大臣勾结行贿的铁证,几天之内数位和此事有关的重臣纷纷下马,朝中二皇子一派的众多党羽一气拔起斩草除根。

        冬季到来之前,老皇帝终究没能撑住,在四墉城下第一场雪之前,驾崩归西。

        那天天空阴沉的厉害,谢黎最后一次去皇宫侧门等着接褚瑄睿回家。他也是最后一次像很久以前还是小孩子时那般,窝在谢黎怀里小声啜泣。

        那个时候他对谢黎说,以后一定娶黎姐姐为妻。

        妻子啊。

        谢黎在唇齿间反复咀嚼这两个字,妻子二字,何其珍重,这是共度一生白首不离的宣誓,是无论贫困富饶死生相依的托付。

        这两个字,褚瑄睿终究是没能承诺给谢黎。

        赶在春节之前,登基大典在正阳宫前召开,新任帝后并肩走上白玉阶梯,站上那九五之尊。

        新皇登基实在地位不稳,褚瑄睿太需要借助丞相一派的势力稳固朝纲。

        谢黎站在侧下方静静看着,心下想得却是陆南祎这小丫头,紧张得腿都打哆嗦了。

        再后来,世上再没有一个人会殷切地唤她“黎姐姐”,她成了别人口中的容妃,后来又升为容贵妃。

        册封那天夜里谢黎偷偷跑到沅陵台后面的破城墙去,和祁舒识看了一夜的星星。

        那时正是开春,谢黎低低地对他说:“看不到和你说好的那场粉红色的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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