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水鬼王前世

我的玉莲外婆是一位讲故事的高手，儿时天热无法入睡，她绘声绘色讲述的奇闻异录，神仙鬼怪，名间传说，都是我入睡的宝典。老人家跟我讲过一个很古老很玄奇的神话，现在整理一下，大致复述。故事讲的什么呢，是说三四千以前，我们中原母亲河畔有一古国，叫兰渚，此国有多幸运呢，大概就是上天的宠儿，始来国运昌盛，地舆优越，盛产能人异士。然在众贤能中，有一位奇女子无人能出其右。

        玉莲外婆说，这个女孩儿在特别小的年纪，就表现出惊为天人的预测能力。

        这位并世无双的小贵人，三岁就和名门大家学知识，博览群书，七岁自通各类卦经奇录，十二岁，就是所谓的著名的天枢年间，她准确预测邻国大朿将遭天祸，于是她起卦卜筮，三个月后帮助大朿解开国乱，自此名声大噪，吸引无数王公贵胄纷至沓来。

        在其十七岁时，她的人生提前达到顶峰，母国陛下封其为公子，赐属地，卜兰台。这是兰渚文官所能享受的最高荣誉之一，更何况她还是一位女子，奇闻美谈，堪称史无前例。

        她便是乱世第一神相卦师，代玑，柏灵君。

        被整个兰渚民众信奉朝拜为天人，如神般存在，连高在金云端的太子殿下，也甘愿放弃尊贵身份，迁居卜兰台，成为她近身武卫。

        代玑幼年时，已精通十二种卦术推演，后自研算法，将古往今来融会贯通，分门别类扩充到三十二种卦术来推演万事万物。

        她开山立派卜兰台，广收弟子，有教无类，常以九签术、吉凶阴阳简闻名，或卦国运，或断吉凶，或测姻缘。其中最擅长的百卦演章，据说能窥探天机。

        兰台有藏，卜筮卦爻。

        相传她有五大旷世预言，被尊为兰渚国藏，后来前四个无不应验，唯独第五个神秘异常，至今不知道是什么。代玑告诉民众，不宜公开或许可解其厄。总之就是说这第五个预言是大厄大乱之预测，非常不吉利。

        可想而知，连柏灵君都不敢宣之于口的预言，该是有多可怕。

        加上群雄涿鹿的中原，战争从未间断，兰渚本就是个民风淳朴的小富国，百姓安居乐业，国王一心修道，当硝烟弥漫兰渚边境，兰渚无法抵抗，年渐式微，代玑卦师的生命也同兰渚命运般，开启了沙漏倒计时。

        她在为尊贵的太子殿下卜筮龙运劫那一年，身染重症，不幸英年早逝。

        代玑的一生充满玄奇，辉煌，功勋，神话，她来时天下皆知，走时四境震动，短暂飘渺的二十三年始终如璀璨星月，她的仙逝冥冥中印证了那句祝词，‘此君天上来，人间不堪得’。

        按道理，这样功勋卓越的乱世人物，死后应当飞升位列仙班，继续照拂苍生。然可惜，可怜，可叹，她死后不仅没有飞升神坛，还如孤魂野鬼般到处游荡。

        一日，代玑野鬼飘到她曾经预言过天祸并成功助其避开国乱的兰渚邻国，大朿国，她意外地发现如今的大朿百姓不但不对她曾经的预言和帮助感恩戴德，相反，还异常厌恶她，大街小巷，到处都充斥着咒骂代玑卦师的恶语，声称是她是祸国卦妖，不仅给兰渚带去了不幸，说不定还要给大朿带来厄运。

        所以在她死后不久，大朿就很快与她、与兰渚割裂，将代玑女卦师拉下神坛。果然，大朿民众上下齐心一致的抗外行为，侥幸在群国战争中避免了本国陷入战乱。

        代玑看到这里非常伤心，也非常气愤，她化作一位双盲麻衣先生，白天在街头巷尾与人算命，夜晚替大家解厄，很快，他准确无比的卦术卷获了新一批大朿民众的信服之心，此景下，代玑决定公布自己曾经隐瞒掉的第五个预言。

        这个曾经被自己带进坟墓的预言，终于还是要被自己亲自揭棺公之于众。

        第五个预言就是，大朿，中枢年，国灭。

        预言显示群雄战乱后的大朿国运，如金乌坠海，日落西山。

        大朿众问，有解厄之法否？

        双盲麻衣道：无。此局已死，回天乏术。

        于是大朿举国上下乱作一团，比打仗时还要人心惶惶。

        这时大朿国王站出来振臂呼昂，我的臣民们，请不要害怕，不要恐慌，敌军憎恶的是代玑妖女，她生前玩弄邪术，招来邪祟祸国兰渚，作茧自缚与我大朿无关，群国霍乱，联军不是真要我大朿国灭，只要我们归顺对方定能平安度险。

        这番鼓舞人心的言论得到民众们极大的支持，于是大朿上下再度疯狂掀起推翻代玑卦师的浪潮。

        可是越反对，天灾人祸就越多。

        比如今日某地爆发洪水，明日某地爆发瘟疫，后日连王城都开始出现饥荒。

        这时候的大朿民众才幡然醒悟，原来流言蜚语中的第五个预言不是空穴来风？尽管代玑卦妖到死也没有亲口公布，但有传闻，说大朿百年内或许要经历两次大乱，应对不好，每一次都是灭顶之灾。

        第一次是天枢年，少女代玑苦心孤诣三个月卦出解厄方法，成功避免大朿国乱；第二次难道是现在？不是之前的战争？但是！代玑都死了三年啦！兰渚都倾灭了，那下一个成为联军群攻对象的应该是同样富饶的大朿，所以按道理，是战争才对啊。

        那么现在联军战争已经结束，不应该天下太平么？？

        为什么突然出现这个麻衣盲道强调灭国预言？为什么预言似乎在应验？难道中枢年也是大朿过不去的年份？

        到底是哪里不对呢？

        救命！那到底该相信谁啊？

        怀疑来怀疑去，万众也不管是真是假，抱着宁可信有的薄弱扭曲心态，争先恐后拜在麻衣先生台下，请求解厄之法。

        双盲麻衣先生却还是对大家说：无。

        什么？无？你说无就是无吗？凭什么！你不是瞎子卦师吗，你不是救世主吗！为什么想不出来办法！想不出办法你为什么不去死！大朿民众被惊恐、愤怒，厄运预言蒙蔽了双眼，纷纷冲上卦台，要抓住他问个明白！双盲麻衣卦师大笑三声，竟然在众目睽睽下肉身破碎，魂散归兮。

        一月后，大朿果真国灭。

        于是，这位双盲麻衣卦师代替了之前的兰渚代玑神相，成为了四境内最臭名昭著的卦妖，人们对代玑的憎恶转移到了双盲麻衣老道身上，起初对他恶毒咒骂，并且持续了很多年。

        直到乱战结束，人界逐渐百端待举，普通民众的精神无法得到寄托，竟然重新又怀恋起双盲麻衣卦师的好，开始对他的留世著作复读翻阅，甚至顶礼膜拜，最后为他重塑威望。

        而且，为了讨好麻衣卦师，民众们自发的、下意识地不断贬低、践踏已经死去很多年很多年的代玑神相，渴望麻衣卦师再次降世。

        可几乎没人知晓，代玑神相柏灵君与双盲麻衣卦师，这两者本就是同一个人啊。

        双盲麻衣的代玑魂散后，无人替她打幡招魂，她被鬼将锁入无边鬼域，永远失去参与轮回的资格。因为卦师代玑这一生都在窥探天机，由鬼道化形为人后继续窥天，几乎将乾坤卦相算绝算尽，分明就是逆天而行，绝对不能纵容她。

        地门殿的意思就打入无边鬼域认真反省吧。

        我问外婆地门殿是什么意思？玉莲外婆说，地门殿就是统管整个陆地神仙的地方，相当于在人间的天庭，对陆地人、鬼、神、魔有极高的管制权利。

        哦，原来这样，那后来呢？

        后来又不知道过了多少年，世间已经没有代玑柏灵君的历史遗录，只留下一些捕风捉影的神话传说。倒是突然有一天，在民众的信仰里，晴空霹雳巨响，又一个目盲老道居然横空落世。虽然这个算子老道也是个瞎子。

        不过这个目盲卦师和之前那个麻衣老道有两点不同，首先嘛，这长得不同，这个更高，更年轻，更丑，苍苍白发下，脸部斑驳疤痕，丑陋不堪；还有另外一点不同，他仙风道骨的身上，背负一支歪节黑炭二胡，先说好，二胡碰不得，摸一下就要死人。

        他就像从天涯海角来，到无边地狱去，一手执道幡，一手托阴阳鱼尾卦，逢人就算，来者不拒，或大言不惭谈国运，或小家之器断吉凶，或测姻缘，或看生死，卦卦绝鼎，从不失手。

        一个关于二胡老道的崭新传奇，在原来的土地上萌萌复苏。

        玉莲外婆说，这个目盲二胡老道本来也能成为照拂世人、受人爱戴的神算，因为他的卦术简直出神入化，比今下所有卦师起码厉害五倍，颇有当年四境第一卦师代玑柏灵君的神影，更绝妙的是他竟然精通柏灵君开创的三十二种卦术，随便一种，就能精准预测。尤其那一手百卦演章，犹如柏灵君重生现世。

        慢慢，有人传言他就是代玑柏灵君本人，或传言他是柏灵君的徒子徒孙。还有更可笑的传闻，说他是亡国兰渚的太子殿下，就是柏灵君身边那个最后自焚而死的戴羽武卫。总之传闻没有考究，传来传去，柏灵君借尸还魂的说法都来了，可见流言完全不可信。

        但二胡老道有一天，并不是普通的一天，而是在新任国王的继位大典上，他说了一句话，一句足以掀翻天下苍生的话。

        大家都知道，哪怕是不懂事的小孩都知道，这是个非常庄严肃穆的日子，一丝一毫一声咳嗽都不被允许的日子。二胡老道不仅胡说，还说得铿锵有力，说得掷地有声，说得如丧钟撞鼎。

        他对满殿文武百官宣布自己的新预言。

        “尔国，六个月内必当国灭。”

        天呐，此言大忌啊！该死的天杀目盲二胡老道，拖下去，给孤拖下去砍了！给孤砍死他！

        新国王愤怒到失控，命人拿刀轧在他脖子上，执行前以雷霆天威质问道，尊驾可有解厄之法。

        二胡老道摇摇头，盲眼一拧：无。

        和传说中的麻衣老道说话一模一样，无，无，无，反正就是没有，必死无疑。

        疯了疯了疯了难道天下又要出大事啦！然而更疯的是四个月后，这个气运昌顺的国家真的命中二胡老道的疯预言，突然间被火山喷出的熔浆灭了国，在那片焦岩土地上，取而代之的是新的国家崛起。

        下任历史官将这怪异现象，按照轮回记录下来，因为他们惊奇地发现，每隔几年或者几十年，几百年，世间就会横空现世一个身负歪节二胡的双盲神算子，哪儿有丧事，他就无形而至，二胡一拉，惊天动地，哀曲一抻，不死也伤。

        他每一次出现都是预言某地大乱，每一次凭空消失都是因为预言实现。

        所以这到底是天机预言，还是一个疯子的诅咒？没人知道，完全没人能解释。

        就这样，这个怪异现象持续了很久很久，很久很久，直到我接手这个案子。

        呐，简单介绍下，我，一五三，掌六界情债、各项孽缘的地仙官，任职地门殿，入职乾坤庙一千三百年。我吧，很小的时候就听外婆讲过这个故事，也曾听仙僚们说过这桩奇谈，但绝对没想到这桩孽缘是真的，还居然落到我的手里，要我去裁决。

        我收起断缘卷轴，顶着满天大雪，踽踽独行。

        今年是地枢年，地枢年啊朋友，还暮冬。天冷得要死。

        大雪封山。

        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我来前听闻，此山上的天师观，这回是真要倒闭。

        众所周知，地界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就有三十二卦门归顺地门殿，共同维护人间秩序的规矩。三十二个占卜门派，属天师观式微，就它不行。不过说真的，它濒临倒闭是不用摇卦就能算出来的相局。

        原因无非两种，经营不善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被同行挖墙脚，着实被挖得很厉害。

        我断缘偶然路过那座香火稀少的山古地方，落下来，迈进去，敲敲掉漆的狮子朱华门，跟老观主讲现实，“世风日下啊，老叁，你再不扩招徒弟，小心观门倒了都没人扶。”

        对方打着道幡，眯起眼睛望我：“你来了，一五三。”

        我：“嗯。”

        不能不来啊，本职工作嘛，大雪天也不得休假。所以说哪怕你当了神仙，哪怕当个极不起眼的小地仙，也还得起早贪黑去做事。而且有个狗屁定律，地位越低，责任越大，活儿越重。

        难道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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