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未离回绝鹤九表决心
“武器？”白靖蹙眉，“你说的不会是他拿的那把扇子吧？”
寒天缓缓点头：“正是。与其说是武器，不如说是法器更为贴切。”
未离记得那扇子的样子：红木的扇骨，雪白的扇面上未提一字，庙门扇肩，方跟扇头，牛角的扇钉，眼位很低，吊着一块儿近乎剔透的平安玉扣，大骨上刻着一个鎏金的鹤字。心道难怪这扇子如此精巧，大冬天的鹤九也不离手，原来是武器。
未离好奇道：“那……那这鹤仙师和师父的关系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寒天犹豫了一会儿：“要说好，师尊每每与此人在一处，那必定要吵起来。可要说不好，无论发生什么事儿，他二人却总是有意无意的护着对方。”
“神仙。”未离叹口气，“这神仙也跟小孩似的。”
颢云捧着碗将面汤一饮而尽，满足的打了个饱嗝：“舒服。”
白靖看他一眼：“注意一下形象吧。”
颢云冲他扮了个鬼脸，白靖懒得理他，转头看向未离：“小师姐你怎么了？师尊叫鹤仙师上山之后你就没怎么说话，好像很担心？”
担心？担心什么？未离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担心什么，她将手肘撑在桌子上，用手托着脸：“我总感觉师父今天有点怪，他给我的感觉不是不想鹤九来，而是害怕他来。更重要的是，师父明明这几年都没有和他见过，也没写过什么信件，他是怎么知道我叫未离的？”
此问题一出，几人皆被难住了。
未离甩甩脑袋，强打起精神：“罢了，先不想了。对了寒天哥，后厨有新做的茶点吗？”
“有，有栗子糕和云片糕，都是我早上做的。”寒天站起身来，“我去帮你装点，沏壶茶，再灌两个汤婆子？”
“好~麻烦你了寒天哥。”未离目送他离开，然后趴在桌子上，一副百无聊赖的表情。
颢云看她这幅样子，也不免有点担心：“小师姐，你真没事？”
“真没事。”未离坐起身子，摊手，“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放心吧，我相信无论什么事，师父之后都会跟我说的。”
过了一会，寒天捧来一个食盒，未离把毛氅抖开披到肩上，接过食盒，转身时却被凳子绊了个踉跄，寒天赶紧把她扶住：“小师姐？！你没事吧？”
“没事没事。”未离摆摆手，“我就是身上有些酸，可能今天练剑时劲儿使大了，又山上山下地跑，累着了。”
寒天蹙着眉，再次确认：“你真没事？”
“真没事。”未离拽紧了身上的毛氅，“寒天哥我先走了，师父没吃午饭，还饿着呢，我得赶紧过去。”
“行，那你小心点。”寒天一脸不放心的帮她系上了毛氅的带子，目送她离开，“小师姐她……真的很爱黏着师尊啊。”
雪还在下，地面上已经有了一层积雪，又起了风，吹得雪似沙似雾，纷纷扬扬。
未离顶着风雪，用最快速度赶到了她和孟琛住的小院。
未离刚来苍岚阁的那几年。她和孟琛住的小院里面还只是一张石桌和两三间普普通通的厢房。两年前有一天，孟琛忽然觉得未离长大了很多，觉得以前的小厢房住起来已经不太适合她了，所以把小院翻新了一下，几间厢房都拆了，盖成了三栋双层的小楼，在石桌旁边还新添了一架秋千。
未离刚刚站到孟琛的房间门前，还没来得及推开门，就听见他在里面语气激烈的斥道：“不可能！你告诉那个姓柳的，她想都别想！”
“孟琛你冷静点儿，你不能这么称呼她，那可是神君。”鹤九语气无奈，“总之你先冷静冷静，坐下来咱们慢慢说。。”
孟琛还在持续暴走：“你叫我这么冷静？未离跟在我身边十多年，她是我的徒弟，你说带走就带走，你问过我的意见了吗？”
未离呼吸一滞，鹤九来找孟琛，居然是想带自己走。
走？走去哪？为什么？未离的脑子乱成了一团。
鹤九耐心的和孟琛讲道理：“是，未离是你徒弟，但又不是你的附属品！她走不走，你总要问过她的意见吧。”
“不用问了。”未离推开门，昂首走进去，“我是不会走的。”
“未离？”孟琛冷静下来，赶紧迎上去，把门关好，拍掉她身上的落雪，“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
“师父中午没用膳，我怕你饿了，就赶紧装了茶点过来了。”未离低下头，从怀里掏出一个汤婆子放到孟琛手中，“对不起，师父，我不是故意偷听你们说话的……”
孟琛拿稳了手中的汤婆子，心中一阵暖意流动：“没事。”
未离掏出食盒里的东西，在案几前一样样摆放开，又给斟了两杯茶，端了一杯放到鹤九面前：“鹤仙师，我虽然不知道你想把我带去哪里，又为什么要带我走。不过无论原因是什么，我都不会走。我是师父的徒弟，是苍岚阁的大弟子未离，这点永远不会被改变。”
孟琛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原本滔天的怒火被灭得干干净净，只得上前揉了揉未离的脑袋。
鹤九看着那杯茶，无奈的笑了笑：“小未离啊，你这性子跟你娘亲还真像。”
未离蹙了下眉：“你认识我娘亲？”
“认识。”鹤九点了下头，“要不要我讲关于你娘亲的故事给你听？”
这件事情听起来很诱人，可是未离不敢随意答应他，她总觉得鹤九这个人不简单，指不定这句话的背后就藏着什么计谋，所以还是义正言辞的拒绝了：“不需要。”
说完她将空的食盒放到一边，对孟琛道：“师父，你们先聊，我回弟子楼了，师弟师妹们说要一起打雪仗。”
“好。”孟琛点点头，“毛氅千万披好，别着凉了。”说着他还帮未离整理好衣领，带上了兜帽。
“好，师父放心。”说完她笑了笑，转身出门去了。
屋内生着暖炭，温暖得令未离失去了判断能力，出门冷风一吹，她倒是清醒了。
她拽紧了毛氅，雪白的毛又细又软，顺滑且有光泽，未离记得孟琛说过，是用罕见的白色灵狐的皮毛做成的。
从几年前的冬天开始，孟琛就因为她总是出门忘记穿披风，而把这件大氅从自己身上解下来披到她身上，但是未离那时身段还小，穿着又大又笨重，现在她长高了，披着也好看了。
未离将思绪从回忆中拉回来，定了定神，往弟子楼走去。
雪势小了一点，新下的雪盖住了她来时的脚印，长长的回廊与亭阁顶上盖上了厚厚的雪顶，整个山间银装素裹，华丽与朴素兼得。
未离刚到弟子楼门前时，众弟子已经玩了起来，白靖玩的最嗨，被打的四处乱窜，时不时地反击一下，白靖和寒天拒绝参与斗争，在一旁安静观战。
未离从地上握了一把雪，趁着颢云不注意一把扔到他身上，颢云被吓了一跳，边躲边叫道：“小师姐你玩赖！你偷袭我！”
未离笑起来：“偷袭的就是你。”
寒天和白靖走过来：“心情好点了？”
“嗯。”未离看着眼前众弟子玩闹的场景，似乎觉得心里也没那么堵了，“虽然不知道前因，但也大概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
白靖看向她：“怎么回事？”
“那个叫鹤九的，似乎是被一个姓柳的，被他称作神君的人指使，来和孟琛商量说要带我走。”未离耸耸肩，“鬼知道神君是谁，带去哪，又为了什么，总之我拒绝了。”
这个事情还真是寒天和白靖没有想到的，寒天抱着胳膊：“那师尊呢？他怎么说？”
“师父很生气，他不想让我走，于是和鹤九大吵了一架，刚刚我去把他安抚下来了。”未离仰头看那些悠悠飘落的雪花，它们像是精灵，不急不慢的缓缓降临，“不过有一件事我很在意，鹤九好像对我娘亲很熟悉。”
“对他来说也不稀奇，毕竟是活了上千年的老神仙了，什么人脉都有可能。”白靖看着颢云被按进了雪堆里，摇了摇头：“真惨。”
未离点点头：“也可以说是活该，叫他平常那么闹腾。”她这话刚说完，就感觉自己头上被雪球砸了一下，回头一看，原来是女修们团团围了过来。未离挑眉，又捏了个雪球，然后转身就跑。
寒天和白靖还是稳稳的站在那里，看着小未离被卷入了另一场混战中，寒天笑了起来：“看来咱们小师姐也很受欢迎啊。”
就这么玩了一下午，未离也闹累了，叫小弟子给孟琛把晚膳送过去，自己则泡了个热水澡，把自己塞进了被窝里，但是她睡不着。
这栋小楼里现在只有她一个人住，以前还有谷雨，但现在谷雨已经被她的家人接走好几个月了。孟琛住在隔壁的楼里，至于鹤九，被未离安置在了平常没人住的那栋小楼里。
未离翻来覆去，不知过了多久，可就是睡不着，被子被她拱的乱七八糟，身上虽然莫名酸疼，但头脑却还清醒。最后她爬起来，推开露台的小门往下看，鹤九房间的灯已经熄了，孟琛房间却还是亮着灯。未离想了想，拿起那件白灵狐毛氅披到身上跑了出去，将孟琛的房门推开一条缝往里看。
一盏昏黄的烛火摇摇晃晃，孟琛正躺在床上，似乎准备睡了。
未离抿了抿嘴，犹豫再三，正准备关好门打道回府时，突然听见孟琛道：“进来吧。”
原来她早被发现了。
未离猫着身子凑到了孟琛床前。孟琛坐起身往里面挪了挪，掀开被子的一角，未离会意的钻了进去，伏在了他腿上。
孟琛替她解开毛氅的带子，却也不脱下，只是用毛氅和被子一起把她牢牢裹好：“这么冷的天在外面蹲着做什么？进来就是了。”
未离寻了个舒服的姿势：“我以为师父你已经睡了。”
“本来是准备睡了，但是听见你来了。”孟琛低头看着她，“都是大姑娘了，晚上睡不着还往我这里跑，外人看见要传闲话了。”
“任他们传，他们的嘴又没长在我身上。”未离小声嘟囔，她闻着孟琛身上好问的檀香味，心中安静下来，“师父，鹤九仙师为什么要带我走？”
“是天上的决定。”孟琛搂住她的肩，犹豫道，“师父曾经……犯过错误，被九重天上的神君打了下来，责令我在凡间悔过。所以他们可能觉得你跟着我不妥，加之十几年来你修炼已有小成，神君叫鹤九来带你去九重天上的深造，以便日后飞升。”
未离蹙眉：“那如果我去了九重天，师父也一起去吗？”
“不能。”孟琛摇摇头，“神君当时的责罚是我三百年不得回九重天。”
“那我就不去。”未离耍起性子，“师父在哪我就在哪。”
“嗬，小孩子脾气。”孟琛轻笑一声，“实话实说，你如果去了九重天倒也有好处，鹤九和神君都会亲身教导你，届时前途无量。”
未离撑起身，不可置信地扭头看他，声音不由自主的大了些：“师父你要送我走？！”
“嘘，嘘，乖。”孟琛赶紧搂住她，拉好从她肩头滑落的毛氅：“只要你不想走，师父就永远不会让你走。”
未离撇撇嘴：“你让我走我也不走，我就要赖在师父身边。”
孟琛笑了起来，揉了揉她的脸：“只怕等你再大些，我便留不住你，你也不愿意再守着我，自己要走了。”
未离蹙眉：“我才不会。”
孟琛冁然：“你总要嫁人的，嫁了人你还是要走的。”
“那我便不要嫁人，”未离噘嘴，“要嫁人就嫁给您，这样我也就不用走了。”
孟琛仍是笑着，捏了下她的鼻尖：“乱说。”
未离躺到孟琛身侧，面对着他，孟琛的手就放在她面前，她想伸手去摸，但觉得身上酸疼，不想用劲了，于是就那么看着：“对了师父，鹤仙师和我娘亲是什么关系啊。”
孟琛沉吟一会儿：“他们的关系……这个等你有空，你自己去问鹤九吧。”
“嗯……”未离的脑子开始模糊，不一会就这么睡着了。
孟琛等了一会儿没听到什么声音，再低头时就发现她已经阖眼安睡着了，心中既觉得无奈又觉得柔软。
被人粘着的，依赖的感觉。
他拿起枕边的书看了起来，但是灯光昏黄晦暗，眼前的字渐渐看不清楚了，不知何时，他睡了过去。
再睁眼时，天已经亮了，雪光和天边的灰白一并透过窗，照了进来。
门边好像有两个人影，正在窃窃私语，试探性的敲了敲门。
孟琛歪头，发现未离背对着自己，还没睡醒，于是蹑手蹑脚的下了床，套了件外袍去开门，才发现来者是白靖和颢云：“你们两个怎么来了？”
颢云想要探头看看屋内，但又意识到不妥，赶紧低下了头：“师尊，我们找不到小师姐了，她在您这里吗？”
白靖、颢云和寒天几个人都知道，未离晚上一旦睡不着，就会跑到孟琛房里去，然后当晚就睡在那里，从小到大一直如此。
孟琛点点头：“她在我这里，这么早找她有事？”
二人相视一眼，白靖答道：“回师尊，小师姐到这个时辰还没起，我们不放心，过来看看。”
孟琛蹙眉：“这么着急做什么？昨日下了雪，今日不是不用晨操了吗？”
“可是师尊……”颢云挠了挠头，“现在已经巳时过半了。”
孟琛大惊。
苍岚的规矩是无论你晚上何时就寝，早上都要卯时起床晨操，如果不用晨操，最晚辰时半之前就要起，可现在已经巳时过半，就平常而言，现在都已经快要练功结束了。
未离平常的作息规律，断然不会突然嗜睡，孟琛想起她昨天说自己身上疼，心道不好，赶紧转身回到屋内，蹲到床前，轻轻牵起未离的手，却发现她的手冰的可怕：“未离，未离？你怎么了？”
“……师父。”未离又往被子里面缩了缩，满脸通红，额前沁出的汗水黏住了发丝，她的声音沙哑，眼睛半眯半睁，好像随时能睡过去，“师父，我头疼……”
孟琛伸手探了探她额头上的温度，已经不能用有些发烫来形容了，他赶紧冲身后叫道：“白靖颢云，未离发烧了，去把寒天叫来。”
“是！”两个人应了声，赶紧跑去弟子楼找人。
孟琛坐到床边，用袖子轻轻的帮她擦着脸上的汗，然后就这么看着她。
未离的脸被高烧蒸的像是施了明丽胭脂，白灵狐毛氅长长的绒毛蹭在她的脸庞，此情此景本该美丽动人，可孟琛想到她正受着高烧的折磨，心中又是无尽的疼惜。
未离微微睁了睁眼：“对不起，师父，给你添麻烦了。”
她记得孟琛最害怕她生病，小时候自己一次小感冒就能让他心惊胆战好几天。
“昨天出去玩雪玩疯了吧？”孟琛嗔怪道，“活该，叫你那么疯。”
未离嘻嘻一笑：“我错了~师父。”
片刻后，寒天拎着药箱匆匆跑来，边掸身上的落雪边道：“小师姐这是怎么了？怎么发烧了？”
“应该是昨天在外面玩太久了。”孟琛站起身让开了位置，“说来也怪，明明给她披了毛氅的。”
“我记得小师姐昨天从昨天上山之后就不太对劲了，说是身上酸疼，我们还以为她是累着了。”白靖回想起昨日中午未离不在状态的样子，“现在想想，小师姐应该那时就已经感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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