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舞女托孤
忙回头一看，却是一个穿着深蓝色旗袍外加一条米黄色格子披肩的女人。
烈焰红唇，鬟燕尾发式，无一不昭示着来人的妩媚和风情。
只不过此刻来人面色微红，呼吸不顺，发丝凌乱。
宋慈音对她的突然出现心生警惕，“你是什么人？”
可还未待来人出声，便见先头穿中山装的两个男人又折了回来，与此同时，来时的胡同口又进来三四个人，为首的一挥手，“肯定没走远，这片胡同出去便是大街，也会遇上咱们的人，兄弟几个跑快点，几个胡同都搜一遍！”
“这里说话不方便，您与我来！”说罢，女人拉着她转身，一推身后的小门，门没关，她们就那样进去了。
“欸，你们是谁？”
院子里有妇人正在扫地，见有两个陌生人进来，立刻嚷嚷起来。
“好姐姐，好姐姐，莫声张。”女人立马从手提包里掏出几块大洋来，递过去，算是堵住了妇人的嚷叫，“外头有几个本地的混混儿在追咱们姐妹两个，我们姐妹不是坏人，您瞧，我这妹妹是个学生！”
借着屋里的光，妇人上下打量了一下二人，虽脸部瞧得不真切，但打扮真是个学生。
“好姐姐，等外头胡同里的人一走，我们立马就走，立马就走！”
院子外面脚步纷杂，夹杂着几句骂人的话。
妇人摸了摸手心里的钱，妥协了，当下领着她们往东厢房去。
“屋子里不方便让你们进，你们就在屋檐下，不要随意走动！等外头人走了，你们便也走吧！”
隔着窗户，她们闻得屋里一阵咳嗽声，有浓郁的药味传来。
她们连忙应了。
“他们在抓你？”
等到屋子里响起细碎的说话声，确认不会注意到她们二人，宋慈音才压低声音问道。
“宋小姐怎么知道不是抓你的？”女人放松下来，从包里掏出烟来，递了一支给她，随后才摇摇头，收了回去，“忘记了，宋小姐不抽烟。我叫蓝美，丽人厅舞女！”
猩红的烟头在暗里随着蓝美的吞吐，时亮时暗，烟草味慢慢散了开来。
“抓我做什么，我又没做坏事！”宋慈音往旁边让了让，好让烟雾沾不上自己。
“那你躲起来又是做什么？”
“我一个女孩子，在大街上溜达，这有人跟踪我，我可不得躲起来！”
“跟你们这些文人学生说话真是有点累，弯弯绕绕！”蓝美抱着胸，用食指弹了弹烟灰，“今天碰上你，委实巧了！”
“那可不算巧，蓝小姐这些天不也是在跟着我吗？”
蓝美一愣，随即撂了一下自己的头发，笑的有些夸张，“这读过书的就是不一样啊，对，我是跟着你有几天了！”
“什么时候开始的？”
“张和平死的那天！”
宋慈音五指微微一曲，“您在附近？”
“可以这么说吧！”
“您找我就说这些事？”
“宋小姐，急什么？”随后自己倒是认真起来，“想与您托付一个孩子。”
“嗯？”
“是张和平！张和平这个死鬼，死了都不叫老娘安生！他有个孩子，刚过四岁，叫糖豆！以前是张和平一个人又当爹又当妈的带他，眼下张和平已经死了，这孩子一个人在家，迟早是要饿死，今儿个想郑重托付给宋小姐！不瞒您说，这几日我一直跟在宋小姐身后，知您有知识有学问，待人也温和，这孩子跟着您，一定会有出息；最重要的是，您原本不该担上这样的风险，他张和平就是自作主张将您绕了进来。如今这件事便交给我来解决，我出去了，那孩子就只能交给宋小姐，旁的人，欸，再也没有旁的人了！拜托您了，宋小姐！”
一开始语气里还带着埋怨，但到了最后却渐渐充满了苦涩，蓝美苦笑一声，掐灭了烟。
“蓝小姐不必这么悲观，世无绝人之路！这一关您一定可以平安度过，我想那孩子肯定与您更加亲近，更加想与您待在一起！”
她拒绝了蓝美的请求。
“那他就只能跟我一起被抓，一起死了！”蓝美叹了一口气，“宋小姐还不明白吗？我逃不了了的，不管是院子外头的人，还是愿意一掷千金养我的那些大老板们，他们都在我身上花了很多心思和钱财，就这样打了水漂，任谁都不可能咽下这口气呀！您说是不是呀，妹妹！”
她突然想起在章台巷里的那些姑娘，那为了钱财，哪一个不是拼了命地讨好客人。万一触了客人霉头，那叫人打了，打得口鼻出血，她们还得照样笑嘻嘻，赞一句打得好。
“孩子在哪里？”
蓝美心头一松，忙抓过她的胳膊，生怕她下一秒就反悔跑了。
“你跟我走！”
蓝美住的地方在东交民巷以东，离她跳舞的舞厅不远。
她让宋慈音待在阴影处不要动，指了指斜对面的一所院子。
“那便是我住的院子。这几天都已经被监视起来了，等会我出去引走他们，你进院子把孩子带走，沿着刚刚进来的路线走！之后的事，你就不要管了！不管听到什么，都不要管！就这样说定了，我去了！张和平你这个王八蛋，老娘总算是不欠你了！”
“注意安全！”
蓝美冲了出去，速度快的宋慈音都未触到她的发丝。
胡同里很快响起纷乱的脚步声，急促又密集。
宋慈音窝在阴影处待了片刻，才起身左右张望了一下，确认没人之后，才敲门进院子。
开门的是个佝偻着腰的老妈妈，身后跟着个小孩。
瘦小瘦小的孩子，手里握着个破陶瓷娃娃，一双眼睛又大又亮，但无辜惶恐的眼神叫宋慈音瞧了心里发疼。
“您是宋小姐？”
老妈妈慢吞吞挪过身，将宋慈音让了进来，一边又将那躲在她身后的孩子拉了出来，“这就是那孩子，豆儿，豆儿，叫姐姐！”
“姐~姐~”孩子小声地叫了一声，望向她的眼睛里一眨不眨。
她知时间有限，便蹲下身，朝他张开手臂，“来，来姐姐这里！”
糖豆往老妈妈身后惯性躲了一下，随后见她一直温温和和地朝他笑，他渐渐往外迈出了步子，宋慈音上前一把将孩子搂在怀里，抱起来，瘦的就剩一把骨头了，太轻了。
“老妈妈，我们便先走了，您老人家保重身体！”
“哎，好好，这，这是豆儿的几件衣裳，您给带上！”老妈妈颤巍巍地将靠在墙边的灰布包袱塞到宋慈音手里，一边又踮起脚摸了摸糖豆的头，“豆儿乖，豆儿乖！听姐姐的话！”
“跟姐姐回家好不好，姐姐家里有好多糖吃，还有大沙雁，空竹，你想不想玩？”
“想。那会不会见到爹爹？”
“会。会见到爹爹！”宋慈音摸了摸糖豆的头，语气温和亲昵，糖豆便乖乖趴在她肩头，不再说话。
老妈妈看到此种情景，有点惊异，“您和这孩子有缘，有缘，走吧，您快走吧！”
老妈妈颤巍巍开了门，宋慈音谨慎地看了一眼屋外并无任何可疑人员，然后才大跨步带着孩子离开。
赶到主街上坐上车，她的心才算踏实下来。糖豆坐在她怀里，乖得像只猫，只不停地摸着那只陶瓷娃娃。
不多时，便听一声清晰的枪声，糖豆在她怀里吓的一激灵，她忙给捂上耳朵，一边拍着背轻声安抚。
“小姐，吓着了吧，这里就这样，洋鬼子多，争端也多，有时一天要听好几次枪声呢！习惯了就好！”车夫是个中年人，黝黑的皮肤，说话时露一口大白牙。
她无意与车夫攀谈，只不咸不淡地应付了一两句，然后继续轻声安慰怀里的孩子。
一开始她想将糖豆带到章台巷交给梅玉芬，让她处理，可看着孩子无助地眼神，又想着孩子身份特殊，添香馆鱼龙混杂，她最终还是决定将孩子带回杏花胡同。
钟菁是妇产科的大夫，孩子的健康是不用操心的，即便是后续孩子要送人，以钟菁的人脉定是能给他寻个好去处。
傅小蔓和钟菁看到她带回来一个孩子，惊讶得眼珠子都能掉出来。
“我以为你今天回章台巷了，这孩子怎么回事？”
“这个以后再说，有吃的吗？”她将糖豆的手从嘴里抠出来，孩子早就饿了，她看出来了，但是孩子乖，不哭不闹。
“有，有，炉子上还热着肘子和烧饼，我给小家伙再兑点糖水来！”
傅小蔓看着孩子虎头虎脑的样子，不哭不闹很是惹人疼爱。
“他多大了？”
“说是刚过四岁！”她突然记起，她忘记问孩子生日了。
“个头不高，这小胳膊小手的，也没几斤肉！”
说起来，她从接到糖豆一直到杏花胡同，也没认真看孩子长得什么样。
此刻钟菁一提，她才将糖豆放到地上，仔仔细细看起来：脑袋大，身子小，胳膊和腿就跟火柴棍一样细。
“把孩子养的这般瘦，爹妈也不心疼！”钟菁蹲下身来，摸了摸孩子的四肢和额头，确认孩子没伤在身。
“爹妈都”话刚出口，便觉不对，她伸手捂住糖豆的耳朵，小声道，“爹妈都不在了，就留孩子一人了，我不带回来，这孩子就是个死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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