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先生身死
“这就不劳先生费心了！既然上面派了这差事，我哥俩只会好好办差！若是那群学生确实无辜，我们也不会冤枉人，就是这位小妹妹嘛，老丁，你说说！”
“顾先生倒是对您这位学生很是厚爱，这她不仅能自由出入您家，更是有好几次夜半到访，什么事不能白天说呢？”
“还有，您这位学生可一点都不无辜呀！张和平死了后，她出现在接头地点翰文斋，蓝美死前与她一同出现在二五胡同，更有妇人指控她与蓝美见过面！”
原本宋慈音还趴在地上小声啜泣，闻此言，硬是爬起来，目眦欲裂。
“胡扯，那妇人我根本没见过，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我去那翰文斋，是见了裴照，这是你们处长亲自与裴大法官核查过的，我有没有撒谎，你们心知肚明！”
“哦，忘了跟你们说了，她不仅是我的学生，更是斯诺校长的学生！你们要动斯诺先生的学生，最好跟他说一声！你们也知道他的脾气，他若疯起来，你们可捞不着好！”
乔岸神色微变。这位斯诺校长，他略有耳闻，脾气古怪，对女学生近乎是一种偏执的保护。
“老丁，你把她带下去吧！我跟顾先生再聊聊！”
完了似乎想起什么，将丁逢春拉往一边，小声道，“这丫头不听话，该打的打呀！”
“我倒是想啊，那姓颜的几乎天天来，特意叮嘱处长不让动大刑！”
“那就天天带她去看她的那些同志们受刑！她不是说她不是这其中一员吗？搞两个其他的犯人混在其中，让他们受刑，然后招！不是说信仰吗？那就让她看看信仰崩塌是什么样子的！”
丁逢春这次没跟乔岸唱反调。他们向来不对付，但这次他觉得乔岸说的有道理。
他处事向来简单粗暴，但要论攻心之道，阴狠做派，他不得不说乔岸在他之上。
他把宋慈音带回原来的审讯室，这一次没叫人给她绑到凳子上去，只将她当做牲畜一般，往地上一扔，随后关门，四周又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宋慈音感觉非常不好，全身血液似不会流动了般，四肢全无感觉，但身上滚烫的热度让她确认自己还活着。
她不知道自己以这副姿态还能不能扛到活着出去，她心有不甘，她还有好多事未完成：盛公馆还没要回来，盛家的产业她也还未来得及问卢南琛进展如何了，还有她的那个小弟弟，她还没接他回来，甚至是梅玉芬，她还不知道自己进了这里，一切的一切都在向她招手，要让她熬一熬。
浑浑噩噩中，有人撬开她的嘴，给她喂了一粒东西，顺便灌了一杯热水，随后附在她耳边轻声说了句，“宋小姐，您再耐心等等！爷一定会救你出去的！”
爷？哪位爷？
她睁开眼，却发现周遭还是一片寂静与黑暗，好似根本无人来过。
她摸索着想要起身，突然发现手脚的绳子松了些，起码不再是勒在伤痕里，加重伤口。
固然还是蜷缩着的姿态，但此刻她却觉得脑袋松快了些，好像身上也没有那么烫人了。不过这种状态没有持续多久，她便又开始烧的迷迷糊糊。
她被拖着去看那些人受刑的时候，有的时候是清醒的。
她能看见那些沾了辣椒水的鞭子肆意打在那些人身上，鲜红的血很快便染湿衣裳显出来，她看的只眼冒金星。
然而这只是最低级的拷问，随后的老虎凳，吊白鸭浮水等，所有她听过的，没听过的刑罚通通在她眼前演了一遍又一遍。
这些人里有人嘴硬，昏死了多次也只喊着“不知道！”
但也有人刚上刑不过半分钟，便大喊着“我招，我招！”
招出来的也无非是两件事，一是承认身份，二是往顾松易身上泼脏水。
招数不新奇，却很能打击人心理，一开始她还能声嘶力竭地反驳几句，多场下来，她更多的是沉默和哭泣。
他们以为她奔溃了，转头来讯问她，但是她依旧沉默，时不时笑两声。
到最后，连丁逢春都放弃了她。他觉得以她现在这个状态，即便是先前还知道些什么，如今也不管用了，毕竟人是废了。
他只苦恼自己在一个丫头片子身上浪费了过多的时间和精力。
如此大概过了三四天吧，也许是三四天吧！
她被秘密押上车，带到另一处看守所。
说是看守所，其实是刑场，她到的时候才发觉之前认识的众多师兄，师姐都在刑场，大家都身上或多或少都带着伤，蓬头垢面。
“顾先生，我还是忍不住想劝您，您这般坚持是做什么呢？看看您这帮学生，都在等着您！”
乔岸一指被围在角落里的一群学生。
“乔先生给我个痛快吧！”
乔岸摇了摇头，一挥手，站在刑架后面的两个小警员便将绳索套上顾松易的脖颈。
学生集体跪倒，包括宋慈音。
不过她的注意力不在刑场里，她只死死盯着刑场北面那站在二楼窗户后的人。
神情冷漠，眼神倨傲。
是她的师姐，丁禾真！
隐藏的真深啊！
怪不得所有学生名单，以及在学校里发生的任何事，他们都知晓的一清二楚，这有人做内鬼，能不清楚吗？
身边的师兄师姐突然激动起来，全都纷纷要冲破封锁。
她挪开眼神，去看那刑场中心。
原是行刑中断了。
“放了顾老师！”
“你们这群疯子！”
“顾老师他是老师，是传道受业的老师，是这个社会的栋梁，他清清白白做人，何错之有？”
群情激奋！
顾松易从昏迷之中醒过来，艰难开口，“请乔先生将学生送出去，这是我的遗愿！望成全！”
乔岸瞟了一眼那二层小楼，她随着他的视线也转向那里，见丁禾真点了点头。
当下一挥手，巡警们便连推带拽将一群学生赶到车上，又被带回了警察局。
这次回到警察局，她跟所有学生关在了一起，大家都不说话，表情沉痛。
因为所有人都知道，他们的顾老师，回不来了。
也不知道是谁带头小声啜泣，到最后哭声一片。狱警呵斥了几遍都没能制止，到最后也只能放任不管。
“大家都振作一点，先生已去，但他的大义与无畏必将长存吾辈心中！为信仰而奋斗终身，是吾辈对他最好的报答！”
到最后还是有人出声安慰，嗓音温凉，却带着从容坚定，让大家在一片茫然里突然抓到主心骨。
宋慈音抬头，她认得这个人，是师兄沈秋昌。
早些年参加过军阀混战，后借读于燕京大学，既有军人的自律，又有文人的风骨。
顾老师非常器重他！
如果说顾老师要找传人，那非他莫属！
只是此刻，他同他们一样，还好好蹲在这牢里，也许他还只是个学生吧！
这一夜比起她到警察局之后的任何一夜都要难熬和漫长，手脚的伤痕已经化脓，反复高烧让她已经提不起任何的情绪。
她只反复在脑子里回想起丁禾真那张冷漠的脸，她始终想不通，为何丁禾真要这样做？
第二天天刚亮时，有巡警过来敲铁门，“都醒醒！你们都没事了，今天就回家去吧！以后别什么事都掺合，到最后丢了小命都不知道！”
“哪位是宋慈音？跟我出来，有人要见你！”
她还没从昏睡里醒来。
沈秋昌联合几位同窗将她护住，“你们找她做什么？我们一起进来，一起出去！”
“有人要接她出狱，你们要跟着一起吗？瞎起哄！”
宋慈音心里大概猜出是谁要见自己，忙安抚住几位认识的师兄师姐。
扶着墙壁，踉跄着跟着巡警走了。
她被带到警察局二楼的一个小会议室里，临窗的地方站着一个人。
听到动静，那人也没回头，只轻轻道一句，“你来了！”
“为什么？”
她开门见山地质问。
“音音什么时候也这般咄咄逼人了？”
丁禾真转过身来，裁剪得体的小洋装穿在她身上，成熟又优雅。
“为什么？”
她又重复了一遍。
“信仰不同罢了！顾老师能为他的信仰而选择慷慨赴死，我也能为我的信仰奋斗！谁都没有错！”
“可你们逼死了他！”
“这是他自己的选择，求仁得仁，他死而无憾！”
“混蛋！”她抓起桌上的茶杯朝丁禾真掷过去，后者一闪身，茶杯砸到墙上，碎了一地，茶水溅得哪都是。
屋外头听到动静的小巡警推开门，探进头来看看情况，被丁禾真打发出去了。
“别这么大火气！”丁禾真朝宋慈音走过来，一边上下打量她，“伤身！瞧瞧你现在这副模样，哪还有平日里半分美丽，回去好好洗洗！我们的宋小姐！”
丁禾真想伸手摸摸她嘴角的伤，被她无比嫌恶地躲过去。
“音音，别这么气性大！你要知道，你这条命，是顾老师拼死为你保下的！他真是拿你当女儿待，至死都说你是清白的，什么都不知道！你可要惜命啊！”
“我当然会惜命的，有你在，我怎么能先死呢？”
宋慈音忽地笑起来了，脸上干涸的血迹裹着灰尘，让她的笑看起来有几分阴森。
丁禾真看着一时有些愣了，眼里一闪而过一丝苦涩，随即才摇头，重新走到那窗边。
“有时真羡慕你啊，这人长得好看，确实有优势，到哪里都叫人惦记着你！”她指了指楼下，“我听说这位颜团长，那是在宴会上，对你一见钟情！还有那位裴四公子，即便你们闹得那样难看，他还是惦记着你，这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一点都没错！”
“你走吧！记住你说的话，我等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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