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往事如烟
家?她的家吗?
她能感觉到手抖心凉,连推开门这么简单的动作,她都重复了好几次。
刻着雕花的红木大门“吱呀”一声缓缓开了,迎面而来的是浓烈的霉味,到处是灰尘蛛网,沙发是早就烂掉的,当年用来待客的桌椅倒是还一如当年那般倒在地上。
恍惚间仍记起盛家出事前的那个夜晚,她的父亲和母亲久违地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当晚的菜色很丰富,水里游的,陆上跑的,应有尽有。
犹记得她贪玩,吃饭马马虎虎,被鱼刺卡到了嗓子,一家人折腾了半宿才给弄出来了。
可也正是这根鱼刺,让她亲眼见着父亲被逮走,母亲气急攻心,再也无力回天。
沿着楼梯往上走,二楼是父亲和母亲的房间,还有书房和琴房,三楼是母亲的,有一间卧室,剩下的则是一间很大的书房,是母亲用来绘画,写字的。
她就站在二楼和三楼的楼梯中间,遥遥望向三楼,那是她梦里怎么也挥之不去的场面:清瘦的母亲穿着一身天青色旗袍,向她盈盈伸手,唤她“音音,过来吃饭”。
“侬个丫头别哭呀,哎呀,吾就见不得小人哭,乖乖,别哭,当心叫灰尘迷了眼!”
老宋知道她触景生情,哭也是理所当然,可真当小姑娘一哭,他心里便一揪一揪,比自己哭还难受。
“让我自己待会吧,宋叔!”
她并不是因为想起母亲叫自己吃饭而哭,而是看到那扶手上被自己刻上了许多小人画,有母亲的,父亲的,自己的,还有弟弟和薇姨的,连家里养的阿猫,阿狗她都刻上去了。
那是她那将近十年的童年生活里最快活的时刻,眼下瞧着耳边甚至都能听到于妈那大嗓门叫喊“哎哟,我的小祖宗啊,你这又刻的是什么?这是谁啊?这么丑?”
其实抛去她母亲和父亲最后几年里的龃龉,她自己做个小孩子活的还是很开心的。
母亲在家时会带她在院子里,栽花浇花修建花枝,或者干脆什么都不做,母亲读书,她在旁边荡秋千。
父亲在家时,母亲不会刻意回避,只是态度冷淡,不怎么说话,但不妨碍父亲教她西语或者动手做些木工玩具。
遇上家里办聚会的时候,她是最开心的,因为不仅有好吃的,有好玩的,更因为父母无暇顾及到她,于是她整个人便跟脱了缰的野马似得到处疯玩。
她最终还是上了三楼,大书房里那些年挂在墙上的书画早就朽得只剩画轴了,偶尔有掉落在地的书画,也早就发黄发黑黏在地上扣都扣不下来。
而对于三楼那个唯一的卧室,她自始至终都没敢打开,她想里面的窗帘应该还是烟灰色的,窗前的桌上放着花,书本还是摊着的
“轰隆”屋外一声惊雷,不远处的一排银杏树树叶翻飞,如同一阵海浪翻滚。
她推门而出,到那三楼的露台上,雨已经下了,豆大的雨点砸在杂草树木里,发出沉闷的回声。
院子里的工人们都躲到一楼的屋檐下,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这场雨下的酣畅淋漓,来的痛快,结束的也痛快。
雨后工人们继续收拾着院落,她则蹲下身来去揉发胀的眼睛和小腿。
没错,这场雨下了多久,她就站了多久,也哭了多久。
“往事随风,斯人已逝,侬个小丫头若哭好了,阿拉就去见一见席先生!”
老宋不放心她一个人在三楼待着,雨下了不一会他便悄悄上了三楼,就靠在三楼的扶手静静等着她。
他一个大老粗不会安慰人,也不想打扰她,能做的无非是等着。
“这个样子能去吗?”
宋慈音转过身,朝老宋摊开双手,手上有灰,脸上也有,还被哭出了两条清晰的泪痕,“今天不去了,回愚园路吧!”
她心情有点丧,话里带着浓浓的鼻音。
“也行。没想到侬个小人这么能哭!”
老宋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也沾了许多蛛网灰尘,便点头同她一道下去。
“宋叔,”到二楼转弯处,她突然转过身来,“您头上有只蜘蛛,我刚刚忘记跟您说了!”
老宋后背一凉,一双手便已经挠着头跳起来,“在哪儿,在哪儿?哎哟,一只死蜘蛛,吓死老子了!侬个小丫头,别走那么快!”
“欸,吾其实不怕蜘蛛的,就是把,侬突然那么一讲,吾没反应过来!”
“吾跟侬讲哦,吾年轻的时候吧,住的屋头里就到处是蜘蛛,不带怕的!”
下过雨的院子里,满是湿热,各种蚊虫乱飞。
湿哒哒的石板路上,她走得飞快,老宋跟在后面解释得飞快。
一直到出了这片区,到那海格路上她才停住。
“我知道了,您不怕蜘蛛,您只是被我惊着了!”她瞪着一双红肿的双眼,略带无奈地看了老宋一眼,小声嘀咕了一句“那我也没很能哭!”
老宋自然没能听见这句话,他一门心思早就去了路外头给她叫车去了。
这一片都是私家洋房区,平常家里都有汽车接送,眼下路上空无一人,黄包车更是一辆没有。
最后两人还是坐的公共汽车从静安寺一路回了愚园路。
等泡了澡出来,天色已经开始暗了,弄堂里飘着一股饭香引得她肚子“咕噜噜”一阵叫。
好在不久便吃上了饭,只不过偌大的饭厅里只有她一个人,老宋是早在开饭前就出去了。
阿香又是个闷葫芦,说不上几句话。
一顿饭吃的只能听见碗勺碰撞的声音。
小北回来的时候约莫已经过了十一点,她已经模模糊糊睡了一觉,听见院子里开门的声音,她立时惊醒,自窗口往楼下一瞅,借着院门口的灯光,辨出那人是小北。
她赶忙开了灯,果不其然,片刻,小北便来敲门,她套了外衣,开了门,两人一个门里,一个门外站着说话。
“怎么搞得这么晚?情况怎么样?”
“这位盛小姐如今住在霞飞坊里头,听说这房子呢也不是她的,是她的一个朋友借的暂住之地!今儿个大概午时起,下楼吃了份馄饨,然后上楼待到雨停,换了身旗袍往外白渡桥那里晃悠了几个来回,天黑了便往南京路上的舞厅去,进去也不跳舞,就光喝酒,喝得醉醺醺,最后在外面吐,后来我见有一位先生跟盛小姐拉扯,我以为是坏人,准备上去,然后看盛小姐就坐上了那先生的车,看方向是往霞飞坊走的,我便跑到霞飞坊去看,我到的时候,那位先生的车刚要从弄堂口走,盛小姐的屋里亮着灯,应该是到家了!我在那里待了一会,看灯灭了才回来的!”
“那位先生长什么样看清楚了吗?”
“那倒没有,没敢跟太近,与卢先生一般年纪,个头也差不多!”
“可能是她的朋友。盛家的事情怎么说?”
“跟报纸上说的差不多。大致就是说盛小姐身体不好,需要静养,手里产业都交给了哥哥嫂嫂帮着打理!”
“需要静养?那哪里能比得上汾阳路上的盛家祖宅?不过是将人撵出去,还想要个脸罢了!她如今身体瞧着怎么样?”
“不胖,看着人挺憔悴,哦,她应该抽烟!”
“什么烟?大烟吗?”
“嗯。我看她在楼下吃馄饨时,好好的就突然哈欠连天,流鼻涕,流眼泪,人还微微抖着,这以前在章台巷的烟馆里可见了不少这样的人!”
“她居然染上大烟了……她以前是极其讨厌这玩意的……”
宋慈音心里只觉得有些冰凉,这人是到底经历了什么事,才能将她变成这样。
“小姐,明天咱们还跟着吗?”
“跟,你明天下午再去!尤其注意一下今天晚上出现的那位先生,到底是敌是友先弄清楚!”
“嗯。那您先休息!”
小北应了,转身往楼下去,宋慈音这才看见他腿是跛着的,她大开房门,叫住了他。
“你,你这是怎么了?”
小北转过身,胳膊上,脸上都带着伤。
“回来的路上走太急摔着了,不碍事!皮外伤,没伤着筋骨!”
说罢还咳了两声。
“你这是人打的,摔能摔到嘴角,脸颊,额头都淤青?你是脸着地的吗?我去问阿香,看有没有药给你处理一下!”
她急着要下楼,小北则朝着她嘘了一声。
“我带了跌打药酒的,等会我自己就能上药。您便歇着吧!”
“谁打的你?”
“我也不知道啊,就往回走的时候,过一处弄堂里叫人给抢了,幸好身上没带多少钱!不过那些人走之前,让我以后离盛小姐远一点,会不会是盛小姐的仇家?”
“你被发现了,是盛恩怡自己还是另有他人?”
她蓦地想起小北刚刚跟她提到的那个男人,会不会是他?
“你明天换个打扮,看看盛恩怡周边还有没有其他人跟着!顺便找个大夫看看腿!”
“嗯。晓得了!”
目送着小北慢吞吞下了楼,她才关门熄灯躺回床上。
脑子里有点乱哄哄的,虽说今日经历的事都不大,却总叫她每件都想着,一会是盛公馆,一会儿是盛恩怡,一会儿又是小北脸上的伤。
她到底是辗转难眠,到夜半三更才迷糊起来。
翻身的时候,她直觉有人进了房间,跟她躺在了一起,她想睁眼,却怎么也睁不开。
只感觉有人将她圈在怀里,她嫌热,使劲挣扎也没能挣脱,到最后实在困到放弃了挣扎,任由那人撬开她的唇齿,她也贪恋那一方冰凉,给予了热烈的回应。
然后,然后她什么也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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