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天津往事
到如今，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她抗拒他，抗拒他的言语，他的亲近。
明明在奉天，她心里不是这样想的，她自己开口说的原谅，又是她自己在陈家老宅里，同他讨论的“名分”问题。
他们在一起的时间不长，倒是分离的时间很长。
“等着，我给你拿粥来！”
梅玉芬回来得很快，手里提溜着食盒，打开，是热腾腾的鸡丝粥，还有一小碟子酱白菜。
“现在能说了吗？”宋慈音慢慢搅动着滚烫的粥，一边小心翼翼吹了吹才往嘴里送。
“确定要听？”
“你说吧！他说的不错，梅姨，你在我心里无人可替，如果我连你的话都听不进去，就白跟你在章台巷混这么多年了！”
“算你有良心！”梅玉芬端着凳子过来，顺带着将正补针的毛线帽带了过来，“据说，在天津他处过一个姑娘，也是个学生，一开始很喜欢很喜欢，但是后来，不知怎么的，就抛弃了她，这姑娘性子烈，投河自尽了，还留了封遗书，痛骂他是负心人！”
“可信吗？”
“八九不离十！当时这女孩儿的父母还给他告了，但由于人是自杀的，所以也就不了了之了！当时天津本地的报纸上还登了他的照片，但很快就被人高价全部买走了！青帮的人有跟天津那头打听过，那头没否认，但是也没给出多余的信息，估计是当年收了钱！”
女学生，抛弃，负心，跳河
这些词忽地全部涌入她的脑袋里，叫她立刻想到自己，是不是也如同那个女学生一样，是他万千猎物中的一个？只不过自己不听话，没顺着他的意，让他又有了征服欲？
梅玉芬瞧着宋慈音的脸色白了又白，便是连唇色都开始发白，她霎时有点慌了。
“音音，音音，说话！”
宋慈音回过神，发觉指尖变得冰凉：“我，我没事，我想先喝点水！”
梅玉芬忙起身，一股脑将手里的针线帽子堆到被褥上，转头给她倒水，一边心里暗自恼怒自己怎么那么控制不住自己的嘴巴，偏这个时候说出来，叫她多想。
“但他后来的话，你也听见了不是？他说那是意外，说我们不能听信一面之词！”梅玉芬将热水递到宋慈音手里，自己的双手也跟着上去微微拢在了她的手背，试图挽回些什么，“所以当面问他吧！我与他说的，腊月二十二，两家人见面，如果你跟他没谈拢，那自然是不用见的！”
见宋慈音神色并无起伏，梅玉芬懊恼地甩手拍在自己的膝头：“我也真的是，脑子被驴尥了，这样的人，我怎么还会，还会相信他说的话？老娘这些年白混了这是！关键是，白白越彬那老家伙，他说，这姓卢的可靠！我想着，他护送你来的北平，又看着你长大的，总该是能相信的！我”
“梅姨，没事，回头我自己问吧！”
其实，也是因为宋慈音自己相信白先生。
“你真的没事？”梅玉芬上前，拿手捏了捏宋慈音的脸颊，“诶，你这都瘦了，不成，光吃粥是不行的，过两天回去，要于妈给你炖汤！她不得空，老娘给你炖！”
“别，别，于妈肯定会炖！”提到于妈，宋慈音立马想到钟菁，“诶，梅姨，我让你问钟医生的情况，你问了吗？”
“哎呀，你看我这记性！问了问了，说你带回来的那孩子，前几天情况不好，肺炎，也就今天我着人去问，情况才好转！钟医生让你好好照顾自己，孩子那边她处理！诶，我说你，你从哪里又捡了个孩子？你不会是又要带在身边养吧？这得多大负担？”
“父母双亡，我不养她，叫她怎么办？”想到那孩子，她从奉天一路带到北平，一开始只要醒着就哭着到处找妈妈，到天津的时候就已经开始瞪着圆圆的眼睛，抱着宋慈音不撒手。
“送育婴堂啊，说不定哪天有好心人，就给领回去养着呢！”
“这个世道，家家孩子都多，自己的都养不过来，还养别人家的，哪能呢？”宋慈音反过来安慰梅玉芬，“他们都跟我一样，没有父母，但是，我很幸运，我还有你！那些年其实你的处境也很艰难，但是你不还是给我养大了！这些孩子既然碰到了，便是缘分，我也想像你那样，尽最大努力，给他们一个家！不让他们流落在外，叫人任意欺负！”
“那卢家小子会同意？也不是，就说你以后要嫁人，这夫家能同意？”
宋慈音吃了小半的鸡丝粥便没了胃口，将碗递给梅玉芬，后者还想劝她多吃点，却见她摇摇头，遂作罢，将碗勺又放回了食盒。
擦过嘴巴后，宋慈音撇过头，视线越过梅玉芬，遥遥往窗外瞧去：“同意又怎样，不同意又怎样，横竖这是我的事！夫家不同意这个情况在我这里根本不会存在，因为一开始我便会如实相告，他们不同意，我也就不会跟他们走到谈婚论嫁这一步，对谁都好！但是他，五哥会的，他会和我一起养这些孩子！”
细想，他似乎从来都没有问过糖豆的去留问题，甚至在她甩无赖，说这是他的私生子时，他都没生气，坦然接受，或许这些也是让宋慈音对他更加动心的原因吧！
“五哥，五哥，叫的亲热！”见宋慈音神色不似先前惨白，梅玉芬也暗自松了口气，将刚刚仍在一旁的针线取了过来，“你最近都跑哪里去了，傅小姐往章台巷找你好几次了！”
“小蔓找我？我出外勤去了，先前不是叫人给你带话的吗？”
“你这个工作，就不能老老实实坐办公室吗？”
“一直是坐办公室的呀，偶尔一下出外勤，不碍事！”
梅玉芬有点怒其不争，伸手朝她眉心戳了一下：“你呀你，你都不知道，如今外头乱着呢！就你们那报纸上，天天报道，这东北那个战打得哟，死多少人啊！那些个从东北逃难来北平的，一批一批，开始的几天，这各地会馆还给人管几顿饭，匀出个地儿给那些人，可逃难的人太多了，没钱，带了票的也是东北的奉票，不管用！我听说，这几天已经有人开始潜回去了，也有部分人，主要是东北来的学生，组织到一起，说是要参军打回去！北平城这些天也不安宁，天天都有游行，大的小的，不间断！”
提到东北，宋慈音的眼神瞬间暗了下来。
真实的东北比报纸上刊发出来的要惨烈千倍不止，恕她才疏学浅，不能用笔精准描述。
“喏，试试！”梅玉芬将最后一针绞上，熟练打结，然后用牙咬断，“我让鹤儿给你收拾点衣服带过来，她却给你这破帽子也带过来了，所幸这两日无事，正好给你补两针将就着用吧！”
“其实这帽子我还挺喜欢的，暖和！不过你缝上的那两个蝴蝶结，叫人给拽掉一只，现在就剩一只！”
“没事，我给你勾了两只蜜蜂上去，也好看！瞧瞧！诶，诶，你干什么？”
不想宋慈音一使劲，直接给那只蝴蝶扯了下来：“梅姨，给我勾朵花上去吧！这个就不要了蝴蝶双飞，另一只已经不在了，这只便也扔掉吧！”
她手里一边把玩着那只蝴蝶，一边垂眼瞧着梅玉芬重新扯线给她勾花。
瞧着瞧着，便生了困意，也不管其他，脱了袄子便溜进了被窝，沉沉睡去。
夜半，她被屋外尖叫着呼啸的冷风给惊醒了，一动，才发觉自己的手被人握在手里。
那人，是卢南琛。
屋里点着盏油灯，他趴在床前，细碎的头发挡住了他的眉眼，呼吸绵长深沉。
这些天，想来他是累极了！
这样一想，她微微叹了口气，轻轻反握住他的手。
“你醒了？”
“嗯，给你弄醒了？”胳膊已经有点麻了，宋慈音动了动胳膊，顺便将手从卢南琛手里抽出来。
宋慈音起身，慢吞吞套着袄子，心里在琢磨着要如何开口，丝毫没注意到卢南琛看她的眼里藏着诸多情意，相见恨晚一般的情意。
“民国十六年冬，我在天津被人追杀，情急之下尾随一个女学生进了旅社的房间！”卢南琛起身到那桌边，趁着给她倒水的空档，开了口，“那女学生救了我！跟所有的英雄救美的故事一样，我脱险以后，去找寻那女学生，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才弄清楚她是教会女中的，叫余离！我请她吃饭，看电影，买首饰和衣服，带她去跳舞，但是她却奇怪的很，似乎对那晚救我的事忌讳颇深，一丝一毫都不肯再提！音音知道为什么吗？”
卢南琛从怀里掏出两只毛线蝴蝶，一模一样的款式。
宋慈音脸上的神色始终平静，闻言也只是看了一眼他手里的毛线蝴蝶：“民国十六年冬，我到过天津，住过旅社，被人挟持过，坏了一顶帽子，丢了一只毛线蝴蝶！”
“是你？”
“是我。”
“终于找到你了。”
卢南琛笑了，笑着笑着，带了几分心酸。
这几年，心里一直记挂着这件事，可底下的人几乎翻遍了天津，也都没找到有另外一只毛线蝴蝶的女学生。
原来，她在北平。
现在，她就在眼前！
“这么多年，一直欠你一句，多谢救命之恩！”
卢南琛往前探身，伸手拥住了宋慈音：“我们的重逢，不是在北平，也不是天津那次，而是在上海，你从火车上下来，我在月台，那么多人，我一眼就看到你！所以在天津，我才会毫不犹豫跟着你进门，仿佛知道你不会害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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