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琴课
窗外的雪渐渐小了, 夜色也深了,朦胧之中黯淡的黄昏。之之随便梳了个头发, 簪上花钗和雪绒珍珠的配饰。她本来是应该生气的,可是如果她赌气不去找薛素鸣,她敢保证薛素鸣绝对不会来找他。
她叹了一口气,打开了门,走到了堂屋,转廊上冰凌在昏黄灯盏下,熠熠地亮着, 夜雪静静地垂落。之之呵了一口气,暖雾散开, 她走近就隐隐地听到幽静的琴声, 在这冷冷的雪中有泠泠之感。
屋里人临窗弹琴,白檀香幽贞的香气盘旋。
“哥哥。”几乎是在她脚步接近时,琴声就停止下来了。他修长指尖擦过琴弦,白色衣袖如雪似的静静垂落,如云如溪的青丝似乎也沾染了雪的孤寂。
“来了?”他也是一副沐浴过后的样子, 连带着眉眼之间都有几分慵懒。
之之点点头。“时间不早了, 哥哥, 咱们是不是得去众芳堂了?”
“不急。”薛素鸣眼皮子都不撩, “你先过来把琴课上一上。”
之之咽了咽口水,欲言又止:“不急在这个时候吧。”你是魔鬼吗?
只见他身体稍微向旁边微微一倾, 把古琴所在的位置留空。他看向之之, 一本正经地, 清俊的眉眼薄凉。
“过来。”
之之无奈地走了过去, 然后搬了旁边的小几坐在琴边, 忍不住诉苦道:“师兄, 我只学了一些初步的指法,就连这些指法都不娴熟,现在时间也不够,练习指法不如从明天开始吧。”
岂知薛素鸣早已习惯了她的推托之词。“今日事,今日毕,就算是指法,也要练习一次。”
薛素鸣淡淡地指了一下古琴。
这尾琴是他的挚爱之物,秋霖,遗世名琴,琴中无价之宝。他从第一堂琴课开始就说,除非有一天她出师了,否则绝不会给她单独的一把琴,还说是会糟蹋了琴。不过,却一直以秋霖琴让她练习。
“那……好吧。”之之合握了一下双手,然后手指轻轻放在琴弦还,还未开始,就听他道:“先左手。”
行了,这是在考察基础呢。之之不惧,她的指法虽然不算娴熟,不过学了大半年了,基本功还是不错的。她于是依次托、擘、挑、抹、剔、勾、摘、打地过了一遍,偏头看向身边人,他神容淡雅,闭目听之。
她试过后,他才睁开了眼睛,稍微地挑剔了一下。“……从明日开始,正式学曲吧。你先将《长相思》《凤求凰》两曲古调记背了,明日上课前抽查。”
之之嘴角抽搐,这厮还真当玩养成了。不管内心如何吐槽的,面上她还是迟疑了一下就应了下来。
薛素鸣看了她一眼,她秒懂地站了起来,搬着小几往旁边一挪,把秋霖琴让给了他。
“我先弹一曲《凤求凰》,你细细听。”
不得不说,薛素鸣的古琴造诣极高,一曲《凤求凰》起伏跌宕,热烈而悲惋,缠绵悱恻,而雪窗前弹琴勾抹的白衣少年神情淡漠,构成一副绝美的画卷。
琴声可以入心,曲如其人却做不到。
一曲终了,之之拍手,兴高采烈地赞扬道:“可真好听,只是……”她脸上笑容不改,声音轻了,“司马相如之薄情,卓文君之决绝,不是天作之合,而是一对怨侣。凤求凰这一曲,倒是挺符合传奇中的人物。”
薛素鸣看向女孩,她却狡黠地朝他一笑,仿佛之前有感而发的话只不过是随口的,“哥哥,琴咱们也弹了,是不是应该出发了?”
“嗯。”薛素鸣站起身来,走向屏风内的内室。
之之知道他这是去整理衣着了,她漫不经心地走到秋霖琴边坐下,弹了犹有记忆的一小段,这时忽然听到窗外有下人呼喊:“谷主,之之小姐,三娘让奴来请。”
之之趴着窗边,回了楼下的下人:“知道了,你去回三娘,我和师兄一会就去。”
楼下的下人向她福身后,就离开了。
“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
之之哼着曲子,拔弄琴弦,她弹的是冲破落网、终成眷属的那一段,激昂缠绵。
衣角翩然擦过,有人走到她的身边,修长如玉的手指叠在她的手指上,他身上传来清冷如雪松、寂淡如青竹的气息,一丝勾勒的药香仿佛绵延入了骨髓。一挑,一抹,一勾勒,之之的身体僵硬了一瞬,瞬间听到他说:“这里弹错了……”
他的手指引领着她重新将那一小段弹了一遍。
琴弦止,他仿若无事地松开手指,平静如风地对她说:“时间不早了,走吧。”
之之觉得有些僵硬的手指也软了下来,她指尖拂过秋霖琴,然后脸上挤出一个笑容,站了起来,“好冷啊,哥哥你的房间应该让他们多加些炭火。”
“是吗?”薛素鸣皱眉,他觉得还行啊。
“外面还在下雪呢,哥哥这儿有伞吗?”
“只有一把。”薛素鸣目光在房间里打量了一会儿,找到一把素白的油纸伞。
“哥哥长得高,一会儿你打伞。”之之理直气壮地说。
薛素鸣迟疑地点了一下头。
走下云梦楼,谷内被白雪覆盖,夜色里有融着暖意的烟火灯盏。薛素鸣举着伞,伞下今年多了一个小姑娘,走过道路时,谷里的人们都会尊敬地喊一声谷主,一声之之姑娘。也是意外地发现,现在的谷主比从前多了一些烟火气。之之脾气好,她的人设就是小太阳,自然是一路上笑眯眯地回应着大家。
她时不时地往旁边偏移一点,雪虽然不大,她也披了狐裘,可是天气冷,雪落在衣襟里,大抵也是足够冰凉的,那白色的纸伞总是很合事宜地微微随着女孩的动作而偏移。雪花飘飘扬扬地半倾斜在另一个人身上。
待到了众芳堂时,看到这一幕的医女目瞪口呆,连忙催促着另一个接待的医女接鹤氅和浸了热水的手帕递给自家谷主。
薛素鸣脸色淡淡。
之之脱了狐裘以后,就从医女处接了手帕给他,“哥哥,今天天气挺冷的。”
薛素鸣目光滑过她冷得有些疏淡的唇色,接过冒着热气的手帕擦拭过手指,“你冬日的衣衫若是不够,就和方音说,让裁缝给你多做几套。”
之之笑道:“不用,哥哥,我在盛京做了不少衣衫。”
薛素鸣从未亲自照顾过女孩,也不知道该怎么照料才算最好,不过从来都是紧着她的想法,若是有错,错了再改。他看着小巧玲珑,又被冬日厚厚的衣衫裹得像个雪球似的小姑娘,垂目顾向她时,眉目也柔和了几分。
“有什么缺的,便和我说。”他当然知道她从前便是富家小姐,过惯了好日子,不过如今的月迷谷也供得上。他在努力做一个哥哥/师兄,自然也希望她能够做好一个妹妹/师妹的本分。
尽管有时,他也不知道怎么才能做好,她的一些小毛病他也当做没看见。
这点点不知所措的疏淡,之之自然也看得出,不过她花费了这么多心血,可不只是成为一个他心目中优秀的妹妹。
“什么都不缺,要是哥哥不逼着我上课就好了。”她似感慨地一句,暗暗地瞥向薛素鸣。
薛素鸣当做没听见,“没有最好。”
之之哼了一声,走上前一步,一只手揽住他的臂弯,她清甜如蜜的香气轻轻触入鼻端,薛素鸣怔了一下,她柔软的脑袋已经轻轻倚靠在他臂膀边,她笑嘻嘻的,嘴角勾起,样子愉悦。“哥哥,你就不能对我再好一点嘛,你这么凶,要是我跑了,你就没有可爱的妹妹了。”
旁边的医女捂嘴偷笑。
薛素鸣拔开之之的小脑袋,“再这么惯着你,你不学无术,以后怎么办?”
之之眨眨眼睛,笑颜如花,抱着他的手臂。“有哥哥在,我总会有一口饭吃的。”
薛素鸣闻言,认真地一想,觉得还真是。只不过,也不能助长她的气焰。
“饭有吃的,课也要上。”他铁面无私地说着。
师兄妹这厢走进宴席所在的正厅,各堂主都已经到了,就连宇文清霜也到了,看着之之亲密地揽着薛素鸣,那眼刀子就飞了过来。她也是精心打扮过的,不过之之的注意力落在了她的身边另外一个女子身上,她衣着清新淡雅,长相端庄,目光偏偏这时含笑地对上之之,好似是不经意的,她微微一颔首,很有亲和力的柔柔模样。
“谷主。”诸人行礼。
薛素鸣嗯了一声,“都坐下吧。”
他看了一眼之之,之之倒是乖觉,立即松开手,微微的一段距离,跟着他走到上座,当然之之在他左侧坐下。方音就在她旁边,一见到她,就立即对她笑。她的笑就和那位左相千金完全不一样,真诚干净,像流泻而下的泉水。
趁着薛素鸣开宴,方音小声地凑向她:“之之,你们在干什么呢,现在才到?”
之之回道:“哥哥刚才给我上了一堂琴课。”
方音咋舌,服道:“看来谷主的师妹也不是那么好当的。”
之之点点头。
薛素鸣宴词说罢,宴会就正式开始了,到底是谷里的家宴,并没有那么多的规矩,现在能坐在里面的人都是薛素鸣的亲信,所以场面很和谐,只是堂主们向他敬了几杯酒。几杯酒后,他白皙的面皮上染了丝丝的粉意。
宇文清霜忽然端着酒杯走了出来,“薛谷主,清霜敬你一杯,月迷谷蒸蒸日上,谷主龙腾虎跃,有魏王垂怜,终有一日薛谷主你会成为医家联盟之首。”她笑着,话语里的野心也令得在场的堂主们及贵客们镇住了。
“我谨代表宇文世家祝贺薛谷主。”
席上有人交头接耳,纷纷议论着,声音很杂。
方音皱眉道:“这位宇文小姐什么意思?”
“大抵便是宇文世家很看好哥哥,有联盟的意思吧。”之之夹了一块薄薄的肉片,说。
上座的白衣谷主,年轻俊梅,清贵矜傲,宇文清霜美人如玉,艳丽骄傲,仿佛天作之合。宇文清霜的目光带着期盼、野心,还有缠绵爱慕,旖旎的灯火下,席上气氛越发暧昧。
她端着酒杯,等着这位谷主的垂怜。
很可惜的是,薛素鸣一如既往的高冷,“宇文小姐,今晚是家宴,你的敬词我收下了,其他的……,医家联盟算什么东西,也配?”
白衣人玩弄着酒杯,语气不屑,就连神情也漫不经心。
他高高在上,俯仰下首,一时间,厅上的人们都安静了下来,不敢再议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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