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办法
等甜杏将大夫送来的药膏为曲小溪贴上,曲小溪好好地睡了一觉。
她本就身子还虚,白日里游玩也累,再加上还受了伤,这一觉睡得很是不错。
醒来时天色全黑,楚钦已然用了晚膳,只穿了一身寝衣盘坐在茶榻上读书。
见她醒了,他笑一声,趿拉着木屐踱到她床前:“睡好了?”
曲小溪揉着眼睛坐起身:“嗯……”
他揭开被子就又要碰她的脚趾:“还疼吗?”
她立刻躲开了。
他悻笑一声,随意地吩咐下人去传膳。不一刻,晚膳就端了来,正当中仍是一碗大肉面,只不过换做了红汤,除此之外照旧搭了一大堆浇头,还比昨日多了一盅炖得鲜浓的鸡汤,上面漂了一层色泽金黄的诱人油脂。
曲小溪眼下是实实在在的“行动不便”了,就直接坐在床上用榻桌吃,楚钦倚在床尾那边无所事事地看着她。
她不介意他围观她吃饭,但他若能别总手贱碰她的脚就更好了。
她好端端地吃着,他一次次地揭开被子,害得她边吃还要边防着他,脚往里缩了一次又一次。
如此反复了四五回,曲小溪终于炸了,筷子往桌上一拍,杏眸怒瞪:“殿下有事吗?”
“没事啊。”他噙着无害的笑。
触及她的怒色,讪讪地抿了下唇:“不动你了。”
说罢他抱臂,仍自无所事事地倚在床尾那里看着她吃,但手不乱动了。
曲小溪吃净了面和肉,浇头也挑挑拣拣地吃了不少。只是红汤比白汤味道重些,她没能饮尽,正好留着肚子去喝那鸡汤。
吃饱喝足又歇了一会儿,曲小溪有精神了,扬音唤了声,吩咐甜杏给她把茶榻收拾出来。
昨天她是被他突然而然的决定吓着了,全然没想起收拾茶榻的事。今日既顾得上,他们还是分开睡的好。
楚钦闻言抬了抬眼皮,没说什么,任由下人们收拾。等她们收拾好,他径自挪去了茶榻上,一副打算自觉睡茶榻的样子。
曲小溪原是想自己睡那茶榻的,毕竟他的身份压她一截。但见他如此顺理成章地过去了,她便也懒得过多谦让,索性安然睡床。
又过不多时,就到睡觉的时辰了。这年代没手机没电脑,大家睡得都很早,楚钦待曲小溪梳洗后就唤人熄了灯。四下里归于安寂,唯余簌簌秋风在窗外刮着,这原是极适合睡觉的氛围,曲小溪却因刚醒没多久而毫无困意,在床上翻腾了半天也没睡着。
人一失眠,脑子里就容易胡思乱想些有的没的。曲小溪睁着眼睛盯着墙,沉思半晌,脑海中忽有电光火石一闪。
她轻轻地吸了口凉气,转而又屏息,侧耳倾听楚钦的动静。听出他好像也还没睡,她试探着唤了声:“殿下?”
“嗯?”
声音从茶榻那边响起来。
曲小溪裹着被子坐起身:“庄上农户的事,我有办法了。”
她顿了顿,心中的腹稿又过了一遍,就想细细说来,茶榻那边却响起好一阵衣被摩挲声。
她的视线透过漆黑看过去,见他也坐起身,接着却下了地,向她这边走来。
他在床边坐下,她往里缩了缩:“……我说给殿下听就是了。”
楚钦:“隔得远,说话累。”
……也没多远啊!
曲小溪仗着天黑看不见,狠狠地翻了一记白眼,清了清嗓子,说起正事:“明日一早,就先差人按殿下说的暗查去,看看那农户所言是真是假。若是真的,管事自要严惩,可这田庄不比京中王府。”她语中一顿,“殿下时时都在府里,偶尔出了事自可随时惩治便可,再出再惩。”
“所以我想,惩了这管事让底下人恐惧一时、待殿下走了又一切照旧是没什么意思的。还需拿出一套有效的办法来,像把刀一样一直悬在他们头顶上,让他们就算经年累月地见不到殿下也不敢欺负人了才好。”
她说完,紧盯像他所在的方向,在深沉的夜色里看不到他的脸色,只听出他语中含笑:“那你有什么打算?”
曲小溪吞了吞口水:“我想……时常派人来明察暗访吧。但不可每每都只派同一拨人来,免得他们被买通,行欺上瞒下之事。我觉着可以……可以我与两位侧妃轮流差人过来,尤其是胡侧妃,她是宠妾、我是正妃,我们是有利益牵扯的,正可相互牵制。差来的下人各事其主,倘若自己收了好处就胡乱说话,下一回让对方差来的人揭了短,处境必定艰难,面对利诱就不得不多一根弦。这样我们的人轮流过来,自可相互印证,倘使话有出入,再着人来细查就好了。”
楚钦听着她的轻声细语,眉宇一分分皱起。
她是不是真的傻啊?
他嗤笑:“你就不怕侧妃害你?”
“我不怕呀!”她的声音清澈坦然,“真有出入,又不是必要以她的话为准,上头还有殿下呢。殿下差人来查过,是非自然分明。”
他沉了沉:“那你就不怕我偏袒侧妃?”
他这般问着,心底不自觉地生出几分欣喜。
他不懂她为何这样信任她,但很想听到更多她信任他的话。
却听她道:“我不怕。殿下身份特殊,盯着殿下行为举止的人决计不少,宠妾灭妻的事殿下不会轻易去做。况且这庄上的事……从前可也是闹出过人命的,只是不曾传开,便也不曾给殿下添过麻烦。但若来日一而再地出这样的事情,迟早要传开,纸里总包不住火。殿下要宠爱胡侧妃,有的是机会,犯不上这样铤而走险。”
她的每一个字,清晰又冷静。
楚钦眼帘低下去,心中的欣喜也散开,淡然道:“有道理。”
曲小溪松了口气。
她方才紧张死了,一则怕他不认可她的话,二则更怕他明明心里认可,嘴巴上却偏要抬杠气人。
若是那样,她就只好直言说“你敢宠妾灭妻,我就亲自去宫里告你的状”,可这话说出来总归不好听。
又听他说:“那明日着人去查,若实情与那庄户所言没有出入,就传话回府里去。”
“好。”曲小溪应着话,心弦彻底松下。
不错,一桩大事就这样商量出眉目了,她这一行也算办出了点名堂,不枉她被气晕一回。
曲小溪于是快乐地躺倒,刚闭上眼,就觉身边一沉。
她猛地睁眼,一眼看到楚钦也躺下来。
“……殿下?”她盯着他,“殿下怎么睡这里……”
他打哈欠:“懒得过去了。”
她立时要起身:“那我去睡茶榻。”却被他一把按住。
“那边靠窗,有些冷。”他道。
她被他圈在臂弯里,讷讷地“哦”了一声,半晌都懵懵的。终于回过神,她稍一挣,他就松开了,从容道:“睡了。”
曲小溪又“哦”了一声,像里一滚裹紧被子,努力入睡。
.
时辰再晚一些,整个山野间都安静了。别苑北侧的一间狭小院子里却还亮着灯,阿宕忙忙碌碌地在屋里温好了酒,亲自端出来放到院中石案上,转而执起小壶,神色恭敬地斟了两盅。
方嬷嬷四平八稳地坐在他对面,抬眸瞟着他道:“有什么话,你直说就是了,不必弄这些虚的。”
阿宕却还是双手将酒盅奉给了她,笑说:“嬷嬷喝着暖暖身。”接着才落了座,“我就是想问问嬷嬷,殿下和王妃的事……嬷嬷您看如何是好?”
“这有什么如何是好?”方嬷嬷抿了口酒,“郎才女貌门当户对,本就天生一对嘛,你操什么心?”
“你说的轻巧。”阿宕苦笑,“殿下一颗心被王妃勾走了,侧妃怎么办?侧妃背后是谁您也知道,到时候若捅了娄子,我怕殿下要栽跟头。”
方嬷嬷又抿了口酒,嘴角含着一缕笑,久久不散。
阿宕提心吊胆地等她拿主意,这抹笑直让他发怵,等了半晌又不见她开口,瑟缩地唤了声:“嬷嬷?”
“这你让我怎么说呢?”方嬷嬷垂眸,眼底的精光一闪而过,“我若说我一早就盼着殿下和那一位翻脸,你怎么想?”
“嬷嬷?!”阿宕霍然起身,惊得面色惨白,“嬷嬷,您不能……您不能啊,您就算记挂着先皇后,这事也……”
“哦,你当我是为着跟先皇后的几分恩情,不惜把咱们殿下搭进去?”方嬷嬷抬眼瞧着他,伸手一拉,拽他坐回了石凳上,“不能够。我告诉你,我盼着他们翻脸,还就是为着殿下想的。”
阿宕不解:“这话怎么说?现下……虽是粉饰太平,可到底还是母慈子孝的样子,若能一直这么过下去,咱们殿下平平安安一辈子,不也挺好?”
“可这样的太平,能粉饰到几时啊?”方嬷嬷反问。
阿宕一愣。
“从前殿下年纪还小,只需安皇后一个人的心便可。现如今,殿下大了,他的兄弟们也大了。前年陛下病了一场你记不记得?原也不是什么大病,只是日子拖得久了些,朝中就立刻掀起了立储的议论,不乏有人在说陛下昔日废殿下太子之位废得轻率,这些话你当皇后会不知道,你当她的儿子会不知道?”
说到末处,方嬷嬷生了脾气,手一下下地拍起了石案。
阿宕倒吸一口冷气:“那您这意思是……”
“若他真能靠装傻充愣过一辈子,那我自然愿意让他平平安安地过下去!”方嬷嬷一声沉叹,口吻愈发凌厉,“我只怕有朝一日连这份平安也再由不得他,他眼下一味退让倒弄得来日只有任人宰割的份儿!”
若是那样,倒不如放手一争。哪怕最后争不过死了,也至少为自己拼过。
这份心思已在方嬷嬷心中积存了数年,只是看看身体不济的端王,她也知道或许再过个几年,殿下就成了先皇后留下的唯一的孩子。
先皇后在天之灵必定希望他平平安安,逼他去争的话她就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了。
后来,许是这份心思憋得久了,她心底生出了几分诡异的情绪来。她有了一份期待,盼着局势不饶人,能有那么一个契机迫着楚钦往前走一步,自此脱开儿时就压在身上的桎梏,放开手去搏一回。
现下,这份期待又更具体了些,她希望这位新过门的王妃能扭转局面——若她能逼疯胡侧妃、继而让胡侧妃成为那个捅破窗户纸的人是最好的。
否则有这样一个存着异心的妖精盘在府里,他们夫妻两个也都不可能好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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